傳燈寺很大,一路進去殿宇重重,大雄寶殿,普賢殿,觀音殿,文殊殿,地藏殿,東西三圣殿,祖師殿,迦藍殿,藏經(jīng)閣,最后一直來到花木扶疏的禪茶室。
禪茶室是寺中接待貴客所在。布置的潔凈素雅,禪意綿長,不但有小沙彌焚香煮茶,還有炭火獸爐取暖,若干供貴客小息的臥榻和閱覽經(jīng)書的書案,書案上陳列筆墨紙硯,筆山,筆洗等文具,書案后是滿滿的書籍,除了佛家經(jīng)典,還有儒家的經(jīng)史子集,詩歌詞賦。
乍一看,并不像是個富貴奢華的精舍,可仔細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桌案床榻都是黑木和紫檀,雕刻的竟是經(jīng)文,文字圓潤有致,精雕細琢。再看四壁,則是筆意古拙的書法和禪意空靈的山水畫,俱為名家所作。就連文房四寶,李洛就認出有宣紙和洮硯,筆洗和茶具似乎都是出自汝窯。
什么是低調(diào)的奢華?這就是。
光這個禪茶室,就能看出傳燈寺的豪富。
其他不說,只論數(shù)以萬計的木雕文字,需要耗費多少人工?更別說這些珍貴木料高麗本國不產(chǎn),需要大海船遠渡重洋運過來。
這些所謂高僧無非也是盤剝百姓的食肉者罷了。別看智海大師久居上位卻一副平易近人慈眉善目的高僧風(fēng)范,僅看這間禪茶室,也知道他四大不空,心中仍然是功名富貴。
早就有了小沙彌磨好了墨,備好了紙筆請李洛就案而坐,案頭也準(zhǔn)備好了一部漢文版《大日經(jīng)》。
智海大師目光帶著期待的說道:“李小施主這就請便?!?p> 金光獻等人都站在一邊,吊著眉梢側(cè)目而視,擺出先看笑話后發(fā)難的姿態(tài)。崔秀寧則是心中忐忑,她不知道李洛能不能順利過關(guān)。
李洛面露肅然,儀態(tài)端莊的危坐案前,很自然的從筆山上取過毛筆,嫻熟的在硯臺中一蘸,左手放下鎮(zhèn)紙的同時,右手筆尖優(yōu)美的往下一落。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任誰看到都知道是弄墨已久的文士,而絕對不可能是個田奴。
宣紙上不疾不徐流暢無比的出現(xiàn)一行端麗的吐蕃文:大日經(jīng)。
“真是吐蕃文字!”智海大師沉穩(wěn)淡然的神色也不禁露出喜色。他對吐蕃文并不是一竅不通,也算略知一二,只是遠遠達不到譯寫《大日經(jīng)》的地步。
大日經(jīng)這三個吐蕃文,他自然還是認識的,李洛絕對沒寫錯。不但沒寫錯,還非常熟練,書法造詣也很不俗。
聽到智海大師的話,金光獻等人頓時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這小子能精通吐蕃文字?怎么可能?是不會就會三個字?
可是接下來李洛的表現(xiàn)徹底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李洛一邊看一眼漢文,就寫出一句吐蕃文,寫的嫻熟而又端正美觀。甚至,漸漸的,李洛竟然看一頁漢文,就直接寫出大段大段的吐蕃文。
智海把自己認識的少數(shù)吐蕃文字和李洛寫的一一印證,發(fā)現(xiàn)全部都能對上。這說明他不是在亂寫,而是真的在譯寫。
李洛每個字都寫的端正清晰,可速度一點不慢,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寫了數(shù)百字之多。
“好好,李施主果然年少才高。只是午膳已到,用過午膳再寫不遲。”智海大師很滿意的說道,心中對李洛的評價上了好幾個臺階,此時對李洛已經(jīng)深信不疑。
吐蕃文晦澀難學(xué)更甚漢文,加上吐蕃地處高原僻壤,高麗又從不與其往來,所以精通吐蕃文的高麗人極其稀少。如今蒙元舉國信奉密宗,密宗勢大,吐蕃高僧地位尊崇,八思巴更是貴為國師。這少年僅憑精通吐蕃文,就能博得大好前程。
想到這里,智海大師已經(jīng)萌生提攜之心。
李洛放下筆站起來拱手道:“那在下就先謝過貴寺齋飯?!?p> 崔秀寧松了口氣,這逃犯總算靠譜,竟然輕易過關(guān)了。金光獻柳成明等人則心氣難平,滿臉都是不甘之色。
一行人用過素齋,李洛再次譯寫《大日經(jīng)》,崔秀寧主動留下磨墨。智海大師專門指派幾個小沙彌在禪茶室伺候。而金光獻等人自然不會再觀看,各自神色陰沉的回居士房歇息。
知客僧也給李洛和崔秀寧安排了兩間居士房,崔秀寧的房間是在女客院?!洞笕战?jīng)》數(shù)萬字,分為十多卷,不是一天就能譯寫完的,李洛寫的這么快,也需要好幾天才行。
下午的時候,智海又親自來到禪茶室看過一次,又再滿意的離開。
晚上掌燈時分,李洛已經(jīng)譯寫完兩卷萬余字。
“最多再用四天,就能搞定?!崩盥宸畔鹿P說道,今天就到這了。
寺院晚齋飯的鐘聲響起,小沙彌恭敬無比的將素齋送到。兩人吃完素齋,一個中年僧人進來說道:“李施主,寺主吩咐,藏經(jīng)閣對李施主開放,施主晚間可去閱覽經(jīng)書?!?p> 李洛道:“如此甚好,請大師替我謝過寺主?!?p> 傳燈寺的藏書頗豐,并且不光是佛教經(jīng)書,儒家典籍珍本也很不少。因為高麗是釋儒融合最好的國度,大儒往往精通佛學(xué),高僧往往也是大儒。
大概晚上八點,李洛和崔秀寧在小沙彌的帶領(lǐng)下去了西邊的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很大,被分為很多經(jīng)室,相互之間被屏風(fēng)書柜相隔。因為此時夜已深,藏經(jīng)閣又不是隨意可以進入,所以里面并沒有其他人。
等到帶路的小沙彌離開,整個藏經(jīng)閣就剩下李洛和崔秀寧。
“這要在后世都是值老鼻子錢的東西了。”李洛看著滿滿的書籍暗想,隨便一本就能賣到天價??上О】上А?p> 崔秀寧對經(jīng)書沒啥興趣,她翻了幾本就不再看,而是進入一個茶室,點起案上一盞青燈,打算等李洛看完一起離開。
這里很安靜,就連最里面李洛找書的聲音也消失了,這男人估計在哪個角落正看的入神吧。
崔秀寧無聊之際,準(zhǔn)備靜下心來整理一下思緒。
說到靜心,還有比這個地方這個時間更好的嗎?
可是很快,崔秀寧就發(fā)現(xiàn)自己錯的厲害。因為她聽到了腳步聲,而且還不止一人。
又有兩個人進入了藏經(jīng)閣。
看來在此靜心是不行了。崔秀寧搖搖頭,打算站起來先離開。但就在她要起身之際,一個人的說話聲又讓她坐了回去。
“金兄,那李洛的叔祖,真可能是出使大都的重臣嗎?他怎么會懂吐蕃文?”竟然是柳成明的聲音。
緊接著金光獻的聲音冷冷道:“如果是,那說明他也是世族弟子,你信嗎?我可不愿信。哪個世族子弟穿的像個乞丐?”
這兩人竟然說的是大段的漢語。崔秀寧聽李洛說過,高麗世族之間多用高貴的漢語,對平民才會使用俚俗粗鄙的高麗語。
卻聽柳成明道:“要是他敢說自己出身世族,就把他抓起來審問,可惜他卻沒有這么說,只說自己叔祖常出使大都?!?p> “哼,那就明天給他設(shè)個套,我們再以假冒世族的罪名發(fā)難,智海大師到時也不好包庇一個撒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