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章 莫道人終可遮障

　　今天的長安很是熱鬧，上午令狐绹回了京，天子遣人迎了十里。午時剛過，白敏中也回來了，同樣的也是被迎了十里。

　　這兩次十里之迎不但是長安的公卿們明白了，便是尋常百姓閑來嚼舌指點江山之時也篤信這兩位的相位是穩(wěn)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便傳出了消息，令狐绹受任了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白敏中則是刑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兩人同前幾日剛剛接任了中書侍郎的馬植一并入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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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剛落，大明宮麟德殿內(nèi)天子正在擺宴。能容納上千人歡宴的麟德殿有些空曠，今日受邀的人不多，除了六位宰相和駙馬都尉杜悰便只有幾位受寵的內(nèi)官。歌舞也無，只是尋常的宴席。不過最讓人吃驚的是皇長子李溫竟又出現(xiàn)在這個場合之中。這讓在場的人精們心下不由的思索起來，莫不是這鄆王重獲了天子寵信？

　　”楊公公，王家的余孽竟也爬起來了，嘖嘖，世事難料啊“。馬元贄陰瘆的聲音剛好能叫首此參與如此場合的王居方聽見，王居方聽言心下惱怒卻又不敢惡了馬元贄，只好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沒聽見似的擺弄著吃食。

　　”呵呵，我倒是未見什么余孽的，這在座的都是大唐的良臣忠仆，馬公公怕是多心了呢“。楊欽義不由得側(cè)目瞄了一眼臉色發(fā)紅的王居方，搖頭笑著說道。

　　“呵呵，楊公公心思玲瓏，不愧是做過內(nèi)相的。嘿，咱家竟突然想起來了，那王守澄當年也是先做了樞密使的呢，哈哈，有趣有趣”。馬元贄突然大笑起來。他的這番話在空曠的大殿回響著，一時間殿內(nèi)眾人都停下了交談，若有所思的看了過來。

　　“咳，馬公公可是醉了”？李忱的面上依舊看不出喜怒，聲音卻寒冰般刺骨。

　　”圣人，馬公公這是飲的多了些，歇上一會便好了“。未等馬元贄回話，馬植倒是笑著先開了口。這讓李忱心生了警惕，馬植想要做什么？雖說大唐隨著內(nèi)官做大，便是宰相也多有附和之舉?？衫畛澜^對不想看著大中朝也是這般。

　　”嗯，既如此馬公公莫再飲了，永裕啊，你可有心事？怎是不飲“？李忱埋下了心底的深思，也不再理會馬元贄，扭頭看著杜悰問道。

　　”回圣人，臣只是在想十三郎，他這番去湖州不知會得了多少美文傳世呢。不瞞圣人，非是因其是杜家子弟之故，臣是覺得香山居士之后也只有十三郎的文章才能讓臣動容了“。杜悰偷瞄了一眼白敏中，忍著笑意朗聲回復(fù)道。

　　杜悰這次沒能入相心里自然有些不快，可亦是無奈，他這個駙馬都尉娶的是憲宗嫡長女岐陽公主，算是當朝天子的內(nèi)兄?？蓡栴}在于岐陽公主是已故的郭太后所出，去年郭太后暴崩，死因卻是無人敢提，直到今日都不能升祔憲宗太廟。天子不喜郭氏人盡皆知，如果不是為了消除些閑言碎語恐怕杜悰也不會被召入朝中任了右仆射。

　　至于白敏中，杜悰更是厭惡，先不提其忘恩負義陰害了李德裕之事讓天下人不恥，去年郭太后死后便是這個無恥小人隨和天子強壓了朝中的異議不許郭太后附廟。一想到白敏中此時的恩寵，杜悰又嫉又恨。

　　”哈哈，杜家十三郎的文章自是好的，只是于政事上多有慢怠，這卻是不妥，我等即已入仕便須以國事為重，文章一道閑來作樂便是，豈能不知輕重“。

　　“我還聽聞杜牧之與那徐州的銀槍都陳權(quán)親厚異常。此番自請外放也是存了相助之意。圣人許建銀槍都額定八百，可據(jù)聞如今銀槍都也是數(shù)千人馬了，卻是不知真?zhèn)?，我供職刑部，倒是要仔細探查一番的”。白敏中扯了下嘴角，他在文章上和堂兄白居易差的不是一點半點，也早就習(xí)慣了旁人拿這做刺了。此番入相便是不能如李德裕那般獨領(lǐng)恩寵可也要爭個首席才是。所以自是不會示弱，稍一思索便拿話頂了回去。

　　“嘖嘖，白相這剛回京，竟是消息靈通于斯，想來大唐的大事小情都是瞞不過白相的，我是不得敬服啊~~”。

　　“好了，爾等皆是朕親信之人，何必自顧爭吵，杜牧之文章是好的，朕也甚是喜愛，其供職之時也是穩(wěn)重妥切，此任湖州勿需見疑”。李忱見兩人漸有了火氣，皺了眉頭出言制止。

　　“大郎，去給幾位卿家斟酒“?？粗行o聊心神不屬的李溫坐在一旁發(fā)呆，李忱覺得這長子真是不中用的。自從存了再行觀察之意，李溫連著幾日都被喚入宮中，今日之宴也是拉了作陪。可從開始李溫便是云游天外狀，李忱失望之余不免的又加深了長生之念。

　　”子直，你這卸任湖州之后倒是逍遙了，竟是游玩了一番才還京，朕是欲罰你的。俱言湖州茶好，你可曾給朕帶來些？“李忱笑著對令狐绹說道，這殿內(nèi)的氣氛實在不大好，方才之后竟是無人說話，他這個主人只能再尋了由頭調(diào)解。

　　”回圣人，這茶自是帶了的，稍后便送來給圣人賠罪，不過今日我倒是帶來了些別的玩物，之前路經(jīng)宣武之時尋得一件物事倒是有些趣，恰巧又與方才白相所言之陳權(quán)有些關(guān)聯(lián)“。令狐绹得了李忱的示意，喚過身旁的侍候的小宦官出去把進宮之時攜帶的木匣取了呈上。

　　”這是何物“？李忱看著這長木匣有些好奇，木匣很是粗糙，也未雕磨，看了一會叫身旁的宦官打開，里面有兩個骰子，幾個小木塊上標著人名，看著俱是尋常百姓之名。下面壓著一張麻布，展開來看卻是棋盤一般的方格，上面注著不少字，寫著良田，宅院，商鋪等等。

　　”回圣人，據(jù)說這便是那陳權(quán)所制之物，喚做陳郎戲，現(xiàn)時宣武已是有見玩耍的了，雖是粗鄙，可卻有些意思的。民間所戲之時卻只是在地上作畫便可，臣這路上不便，只好尋了塊粗布做盤“。令狐绹笑著回復(fù)道。

　　”陳郎戲‘？子直，來教朕如何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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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憲義，不是叫你留于城中隨扈的嗎，可是有事尋我“？天剛亮陳權(quán)便見了齊悅，至于為何他已有了猜測。昨夜仇家叔侄二人去見了齊悅之事他已經(jīng)從安插的眼線處得了回報。便等著看齊悅會不會來，又是何時來。

　　”長史，這是昨夜仇家人送來的，甚是珍貴，知你用慣了刀，我便借花獻佛送來了“。齊悅聲音有些嘶啞，眼里滿是血絲，臉色黯淡油膩，看著是未曾睡好。

　　”鑌鐵？？嘖嘖，卻是難得之物，仇監(jiān)軍果是大手筆，算了，你留著吧，我這長史只是暫領(lǐng)軍事，日后倒也不需上陣的，留著無用“。陳權(quán)給齊悅倒上了茶水，又喚人備了吃食，拿起了長刀擺弄了一番便又放入匣中推了回去。

　　”長史可是疑我“？齊悅盯著陳權(quán)的眼睛沉聲問道。

　　”哈哈，憲義今日攜了刀入內(nèi)，卻無人阻攔，故而憲義以為呢“？陳權(quán)連連搖頭笑道。

　　“不瞞長史，那仇監(jiān)軍之言我卻是起了心思的，這一夜都是未睡。誰人不想于仕途攀爬？可細細想過，卻是索然。我今年三十七了，因祖蔭入南衙二十年一事無成，勉強混個溫飽罷了。這次來徐州已是抱了必死之念?？涩F(xiàn)今卻是得了六品都尉之職。不怕長史笑話，我齊家已有百年未有人得此高位了?！?p>　　“世事難料，人有時卻是不得不信命，我自問如是這幾月?lián)Q我統(tǒng)領(lǐng)，怕是骨頭都爛了的。所以我信長史之命，我信跟著長史必能得了富貴“。齊悅說話間把木匣又推了過來。

　　”憲義，我只想說，如你不負我，我也定不會相負。你既信我，我必還你個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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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齊悅，杜方領(lǐng)著幾名護衛(wèi)提著刀從屋后閃了出來，陳權(quán)端坐著把玩著那把長刀，稍后戀戀不舍的收入鞘中放回了匣里。

　　“大郎，你覺得錦衣衛(wèi)這名字如何“？

　　”錦衣衛(wèi)？繡坊嗎？“杜方有些摸不著頭腦，陳權(quán)時常有些奇怪的言論。他是搞不清楚都說的是什么。

　　”呵呵，無事呢，大郎，你去請你那岳祖劉翦來，這繡坊怕是要他來建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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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昇抱著小孫子好一陣疼愛，方戡則是老實的跪在一旁，臉上的巴掌印如同雕刻上去的一般。

　　”哼，你個畜生，再敢打我這乖孫我就抽死你“。方昇生怕吵了懷中剛剛止住了哭泣的孩子，只得低聲呵斥著。

　　“阿爺，這，那小畜生把你送我的鑌鐵刀丟進了花池，我只是略教訓(xùn)一下而已，怎生能怪我”。方戡仰著脖子滿心的不忿，這真是有了孫兒忘了兒，平常凡事方昇都順著他，但是只要涉及到了孫子，那天王老子都要靠邊站。他這一生所挨的打幾乎都是因為這小畜生而起。

　　“哼，一把刀算的什么。你給我安分些，這幾日你不要回府了，留于軍中好生領(lǐng)兵，田牟大概就這幾日該來了。徐州之事也該定了”。聽見方戡頂撞，方昇本想踢上一腳，可又不敢吵醒了孫子，只好強忍著怒火沒好氣的說道。

　　“阿爺，您為何還要提議驅(qū)逐田牟？如是再三也不嫌煩”。方戡見方昇又有了動手的意思，忙轉(zhuǎn)了話題。

　　“哼，你呀，真是蠢笨不可救藥。不逐田牟徐州怎亂？徐州不亂我拿什么給你換櫜鞬服。別看銀刀都半殘了，可胡慶方于徐州十幾年的威壓怎是一朝能失的？”

　　“現(xiàn)今便是要等徐州再生亂事，如田牟勝，我便歸順，朝廷必有封賞。如田牟敗，呵呵，那就將胡慶方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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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茱萸山又名采藥山。趙景的門槍都大營便遷于此，逃離彭城之后日夜趕工建營，好在山上木石皆是不缺，現(xiàn)在的大營也是有模有樣的了。

　　今天一早趙景便又打發(fā)了人去滕縣送上一千長槍，陳權(quán)改任長史之事他已是知曉，可這和銀槍都之間的勾連卻是不能斷了。銀槍都必須強大起來，這條外來的鲇魚越是滑手他才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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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康這兩天有些忙，前幾日他打發(fā)了府中下人去四處傳那陳郎戲。杜牧來時也只是見了一面便自顧忙了起來。他并無投效陳權(quán)之意，一個小小的長史使喚不得京兆韋氏子弟，哪怕只是個分支?？蓞s不妨留些手筆，天子的旨意是許了他去職，可旨上的話說的頗重，大概這一世是絕了仕途了。雖然掛冠之意是韋康自己提的，但那更多的是當日無奈之舉。他才三十五歲，便是不提抱負，這家中老小如若沒了官職該如何奉養(yǎng)亦是為難。

　　他與陳權(quán)算是朋友，對這人他有些看不透，如說陳權(quán)有什么經(jīng)天緯地之才那是欺世之言。可有一點他卻堅信，便是這陳權(quán)命數(shù)不錯。

　　幾番磨難都未死的，誰知道以后會不會有個大富貴的。此時燒個冷灶對于世家子弟來說這是生下來便會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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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麟德殿的宴席已散，那看著粗陋的陳郎戲倒是讓后面的氣氛好了許多，雖然諸人都只是略看了一番便沒了興致，畢竟太過粗鄙?？衫顪氐故强吹浇蚪蛴形叮睦镆呀?jīng)決定回去便做上一副，不過那些個田畝之類的標注卻是要不得的，應(yīng)該換上些好玩的物事才是，比如雞犬鷹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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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植回府之后收到了馬元贄送來的禮物，并且約了明日過府拜會。

　　”阿翁，這與內(nèi)官交深是否不妥“。馬植的孫子馬應(yīng)昌有些疑慮，自己的祖父雖是功利心重了些，可也不該如此不智的，特別是現(xiàn)今馬元贄的日中并不好過，天子分其權(quán)柄之意世人皆知，誰知道他哪一日便像魚弘志一般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呵呵，無妨，天子置六相，不出兩年這六人怕是會去了一半。我這中書侍郎做不久的。今時交善馬元贄，非圖的當下，而是日后“。馬植把送來的玉璧稍作把玩便放了下來，這種物事對于宰相算不得什么，可這善意卻是自己想要的。

　　”天子一貫不喜鄆王，可近來卻是時常召見，今日亦是如此，天子這是生了后世之念的“。

　　”后繼之人為誰，怕是天子做不得主的，還是要看這宮里的內(nèi)官。楊欽義一貫謹慎，自從李德裕遠黜他便輕易不與朝臣相交。王居方無根基，自保尚難。惟有馬元贄，雖是處境不妙，可我也只是欲借他結(jié)好內(nèi)官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怕結(jié)交馬元贄被貶，只圖將來。扶風(fēng)馬氏勢薄，想在這朝廷之上有所建樹，內(nèi)官是少不得要依仗一番的“。

　　”現(xiàn)在我倒是疑惑這兩樞密使天子要做餌至何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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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居方偷偷的扎了個小人，上面掛著馬元贄的名字，正擺在桌上用針沒命的刺著。嘴里也無聲的叫罵著。他可不敢罵出聲來，誰知道這四周有沒有馬元贄的人。

　　半響才停，王居方長吁一聲，想著今日受的屈辱，心底又浮起了幾日前拜見王守琦時得到的交待。

　　“樞密使嗎？哼，那我便爭上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