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過后,天格外藍,水格外清。
晌午,強波醒來,守護他的人已換成御醫(yī)和阿吉。他坐起來,吃了些清淡的粥菜,喝了藥,發(fā)了一身汗。阿吉打開窗戶,讓風吹進來,強波舒了口氣,望著外面倒退的山影,聽著嘩嘩的水聲,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王五奎過來看他,指著他,罵道:“你是不是傻?為了個不相干的人,命都不要了?又不是救少主,你瞎積極個啥?”
強波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王五奎又道:“你不知昨晚可把我嚇壞了!那木刺拔出來,你背上那么大一個窟窿眼,不停往外噴血,捂都捂不住!周毓給你縫針時手都是抖的,說要是那木刺再往里扎深半寸,你就沒命了!盛煦然當時嚇得魂兒都飛了,淚流滿面,一個大男人哭成那樣,你叫他小娘皮真沒叫屈他!”
強波慢慢趴躺著,笑了笑,道:“身驕肉貴的小侯爺,戰(zhàn)場都未上過,也就抓過幾個毛賊,哪見過真正血腥的場面?嚇成那樣也情有可原?!?p> 船頭甲板上,柴峻拿著筆在繪制莊浪河兩岸的地形地貌,諸葛子獲坐過來,看了看他畫的圖,道:“貧道去瞧了強波,燒退了,危險期已過,以后只要好好養(yǎng)傷,便無大礙?,F(xiàn)在因失血過多,人比較虛弱,精神也差了些。”
“盛煦然應該救,他是負責送嫁的,身份又貴重,若是命喪送嫁途中,多多少少會影響到聯(lián)姻,耽誤了行程不說,也會給聯(lián)姻蒙上一層陰影。只是苦了波仔了,他平素和盛煦然不對付,還要冒險去救他,心里不知又多別扭呢!”柴峻道。
“昨日也多虧了公主及時提醒周毓,不然強波要遭大罪了!”諸葛子獲道。
柴峻展眉一笑,道:“關鍵時刻,她比我們這些大男人還頂用?!?p> “可貧道總覺得有些奇怪,為何公主本人和傳聞大相徑庭?這一路走來,她的聰慧、機敏、良善大伙兒都是有目共睹的,能和車隊雙方百十號人打成一片,可不是誰都能辦到的。在貧道看來,她有時很像公主,有時又不像個公主,連貧道都看不透了?!?p> 柴峻笑道:“管她是不是公主,在我看來,她就是個招人喜惹人愛的丫頭,老天把她送到我身邊,我豈有不收的道理?”
“少主有沒有留意,溫衙內(nèi)的親隨若杉并未登船,人悄無聲息的就不見了?”諸葛子獲看了看身后,沉聲問道。
“申哥已告知我。”柴峻道。
“火燒馬嵬驛那回,若杉就消失過幾日,后得知他是被溫衙內(nèi)派去長安查探廖菊陽的老底,還搬來了雍王的救兵。這次他又消失,不知溫衙內(nèi)暗中又要有什么動作?”
“翻過洪池嶺,就到了涼州,河西是咱的地盤,一個時辰之內(nèi)召來幾千駐軍不在話下。他要是搞事情也得先看看自己的后路,掂量掂量他能不能活著離開西北?!辈窬⒉粨倪@個,溫在恒再厲害,如今手底下也就幾十個兵將,鬧翻了他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
“他暗中籌謀的事情若是和公主相關呢?”
柴峻握筆的手一緊,聽諸葛子獲繼續(xù)道:“溫衙內(nèi)雖然是送嫁的御使,可這一路上卻百般阻攔少主同公主親近,他到底是想促成聯(lián)姻呢還是有別的什么打算?公主幾番遇險,他都奮不顧身相救,若公主真是他的外甥女,這一切尚說得過去。可若公主她……不是真的,溫衙內(nèi)那般拼命圖的又是什么呢?”
諸葛子獲見柴峻面色沉凝,知他已想到了其中的關竅,就看他如何應對了。
“溫在恒的行為仔細想來確實透著怪異,我起初以為他是看我不順眼,故意阻撓我與公主親近,想著他是公主的舅舅,我才對他一忍再忍。軍師已不止一次提醒我,我心里早有準備以便隨時策應。不過……”柴峻揚唇一笑,眸中閃著自信的光芒,哪怕額頭上起了個鵪鶉蛋一樣大的包都無損他的俊朗,“管他對聯(lián)姻抱有什么態(tài)度,他都把那丫頭送到我家門口了,想反悔也晚了!那丫頭我娶定了!而且,軍師火眼金睛難道沒有看出,那丫頭其實是心悅于我的?”
諸葛子獲一愣,繼而捋著胡須呵呵笑了起來,那丫頭心悅少主?恕他真沒看出。
“重秀?!敝T葛子獲走前猶豫了幾瞬還是提醒他道,“如果那丫頭不是公主,你想娶她過門,可要費一番工夫。你想想喬夫人,跟著主帥十五年,到死都是個外室,沒有任何名分。”
柴峻迎風而立,聞言并不介意,道:“我父親那是顧及我母親的感受,才未將那婦人領進門。我又沒有娶妻,不存在我父親當年的困擾。軍師放心,一切盡在我的掌控之中。”
諸葛子獲會心一笑,他家少主優(yōu)點很多,首屈一指的便是自信。殊不知,他才轉(zhuǎn)身離開,他家少主的面容就冷峻了下來。
柴峻和他的父親一樣很敬重軍師,軍師眼光銳利,謀略過人,所想長遠,若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斷不會來煩擾他,只有像老五那種傻大粗才會。他既然特意來提醒他,就是說那些事會很棘手,讓他早做準備。
他父親的那個外室,姓喬名嘉卉,神泉山莊原莊主的女兒,比父親小十歲,和父親認識時才十四歲。父親不是沒向母親提過要納喬氏為妾,可母親震驚之余惱恨父親的不忠,于是留下和離書一封,留下僅兩歲的他決然回洛陽了。走到秦州,父親追上了母親,好言相勸,并保證不納喬氏為妾,母親這才隨父親回去了。
父親說到做到,再也沒在母親面前提起過喬氏。喬氏被父親安置在一處宅院里,默默無聞的做了十五年的外室,十分安分守己,安分到這么多年柴峻雖知父親有個紅顏知己卻從未見過她的面。
去年喬氏病逝,父親半月未回府。半月后,柴峻見到父親,發(fā)現(xiàn)他鬢間多了許多白發(fā),人看著比以前顯老了。柴峻以為喬氏畢竟伺候了父親這么多年,她死了,父親給她個名分,母親不是那不通情達理的人,應該也會同意。可是父親提都沒提。
想那喬氏,在花一樣的年紀遇到父親,本身家境并不差,卻甘愿做父親的外室。一人一生守著一處宅院,無兒無女,每月只能見父親幾次面,有時軍情告急幾月才能見一次,逢年過節(jié)更是一次也見不著,也是夠可憐的。
說實話,柴峻并不會因自己是豫章縣主的兒子就反感喬氏。一個溫順又聽話的女人,疼還來不及,有什么可反感的呢?且父親對母親一諾千金,從未冷落過母親,至少在柴峻看來,他的父母堪稱夫妻典范。
要說父親這一生虧待過誰,便是那位喬夫人了。
前車之鑒,后車之師。柴峻可不想委屈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要光明正大的娶他的小母鵝為妻,許她一世安穩(wěn)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