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峻在溫在恒和盛煦然震驚的目光中打著哈欠出來了。他睡眼惺忪,衣衫松垮,抱著手臂斜倚著拱門,看了眼窗外的日頭,對他二人道:“早啊?!?p> 盛煦然指著柴峻,難以置信的問溫樂公主:“他怎么會在這?”
“小侯爺這話問的好生奇怪,這是公主的住處,身為駙馬的我為什么不能在這?”柴峻反問道。
溫在恒微微垂下眼簾,面若寒霜,聲如堅冰,問溫樂公主道:“你,竟讓他留宿于此?”
溫樂公主睜大眼眸,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極力抑制著不發(fā)抖,道:“我,沒有。他是……”
“還說沒有?”盛煦然滿眼嫌惡的打斷她的話,“當我們是瞎子不成?”
溫樂公主往后退了半步,默了默,看了眼溫在恒,小聲道:“嬤嬤可以作證?!?p> 溫在恒抬起眼,目光同她撞上,剎那間心像被揪住般疼得他眉頭皺緊,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壓迫得他喘不過氣來。
柴峻走過來,攬住溫樂公主的肩,意味不明的笑道:“舅舅可真是把你當眼珠子似的愛護著,比你父皇還舍不得你嫁人?!彼氖终圃跍貥饭鞯募珙^揉了揉,似是安撫,偏又帶著幾分故意。
“我說過,未成禮之前,請你恪規(guī)守矩,莫壞了公主清譽?!睖卦诤阊壑锌焐涑霰蹲觼砹恕?p> 柴峻笑了下,道:“天家將公主賜婚于柴某,舉國上下,誰人不知?我對公主冷淡,你們說我對天家賜婚心懷不滿。我與公主親近,你們又說我不守規(guī)矩,毀公主清譽,這好話歹話,有理沒理,全憑你們信口雌黃,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柴峻松了溫樂公主,走近溫在恒,笑容斂去,聲音沉了下來,“舍不得,你就不該送她來。既然把人送來了,我勸溫將軍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好。在西北,什么禮儀什么規(guī)矩,我不在乎的,沒人會在乎。我其實有些不懂,溫將軍身為公主的舅舅,我與公主郎情妾意,你難道不該樂見其成的嗎?天下有多少女子,成親前并未見過夫君,兩眼一抹黑就嫁了。洛陽到瓜州,迢迢數(shù)千里,公主剛好有機會在路上同我增進了解,想必于婚后也是大有裨益。溫將軍為何要橫加阻攔?”
“你只想著自己,可有顧及過公主的感受?可有問過公主是否愿意同你親近?你真的確定是郎情妾意?”溫在恒話里盡是冷蔑。
柴峻吸了下鼻子,轉(zhuǎn)身看向溫樂公主。三個男人的目光一時間全集中在她頭上,溫樂公主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她窘然一笑,道:“出來混都不容易,以和為貴吧!你們接著聊,我,我,我去后面的葫蘆河轉(zhuǎn)轉(zhuǎn)!”
她才走了兩步,只聽后面兩個聲音同時喝道:“不許亂跑!”
溫樂公主駭?shù)脺喩硪徽?,轉(zhuǎn)過身來,眨了眨眼,身子忽地晃了晃,繼而扶著頭,道:“哎呀,我頭好暈,定是昨晚沒睡好,我去補個覺?!闭f著便邁著小碎步快快的進了內(nèi)室。
等了一會兒,聽到外頭腳步聲漸漸遠離,溫樂公主拉下蒙頭的薄被,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夾縫中求生,她真的太難了!什么鬼舅舅什么屁駙馬,沒一個好人!一個個說得天花亂墜,什么都是為她好,我呸!沒一個人考慮過,在乎過她的感受!都是壞人,一個壞得厚顏無恥,一個壞得秘而不露。虧得她還隱隱覺得他們對她不一樣了呢,如今看來都是錯覺、假象!
溫樂公主越想越氣,抓起枕頭打了幾拳,手指一下下點著枕頭,道:“下次再敢逼老娘,老娘就說要回洛陽,撂挑子不干了,看你們怎么辦?”
溫在恒問了胡尚宮,得知早上的事情經(jīng)過,想起他方才對那丫頭的態(tài)度,頓覺如芒在背。
“倒是我們錯怪她了。”盛煦然看著溫在恒,嘴上雖這么說著,面上卻毫無懊悔之色,“柴峻行事真是愈發(fā)狂妄大膽了,我真擔心那丫頭抵擋不住他的攻勢,要是她臨陣倒戈,陷我們于不義,該當如何?”
胡尚宮神色一震,緩聲道:“她,不會的,挺好一孩子……”
盛煦然笑了笑,道:“我瞧著她挺聰明的,聰明人慣會審時度勢,擇良木而棲。依她的聰慧,不會看不出柴峻對她動了真心,也許她現(xiàn)在沒有抑或是不敢動搖,相處久了,難保不會?!?p> 溫在恒抬頭看了眼盛煦然,凜然道:“她若背叛,我會殺了她?!?p> 盛煦然嘴巴張了張,后面的那些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你舍得嗎?你真下得去手嗎?就算你狠下心來,殺了她,大哥你能忘了她,回到洛陽,回歸正常的生活嗎?
你的心,早就不為你所控,你只是不承認罷了。
你口中說著殺她,那一刻,你的心也是痛的吧?
在隴城多停留了一日,耿榮不敢耽擱了車隊的行程,表示余下事宜他會處理妥當,催促柴峻盡早上路。只是他家中老小皆臥病在床,柴峻的婚禮他怕是不能親自去參加了。柴峻走前又去看了耿爍,他雙眼蒙著白布,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毫無生氣。
柴峻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起身走時,卻聽耿爍叫了聲“表哥”。
“軍營不收瞎子吧?”耿爍的表情不知是笑還是哭,“我終于可以不用去軍營了。以后想必也不會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你了。如果可以自由自在的做耿爍,而不是活在柴少主表弟的陰影下,我這雙眼睛不要也罷。”
“你……我當你是兄弟,你其實什么話都可以和我說。你面前有那么多條路供你選,你偏偏選了最不該選的那條。毀了我,是沒有人會在你面前再提起我,可是你從此就能變得出類拔萃讓你祖母、父親引以為傲了嗎?有沒有我,你自己不求上進,不走正道,結(jié)果都一樣。”柴峻道。
耿爍咧嘴苦笑,道:“我就猜你不會懂,要衰一起衰才是兄弟啊,頭狼怎可能與家犬為伍?我爹從小被祖母教導,要以你爹為表率,可他拼盡全力也難以望其項背。我就更別提了!雖然祖母和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可我并不是個有大志向的人,我只想按自己的意志去活,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p> 柴峻本來不想說難聽的話,可見他都這樣了還執(zhí)拗不改,心里頓時窩火得很,他道:“真正有腦子的人才配說我的人生我做主。剜佛眼,把佛眼扔到糞池里,你祖母就是不吃不喝不睡的誦經(jīng)念佛,把腿跪殘了都救贖不了你的罪孽。鴿奴,一個武藝超絕的殺手,你卻毆打她出氣,你有沒有想過你在打她時她在想什么?你不覺得后怕嗎?你若真的聰明,就應(yīng)該懂得權(quán)衡利弊,預判后果,而不是任性妄為?!?p> 耿爍“吭哧”了兩聲,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道:“我任性妄為,那表哥你呢?娶溫樂公主真是你的本意嗎?誰都知道不是!可你卻置西北的長遠謀局于不顧,你對她動了真情!你可曾權(quán)衡過利弊?預判過后果?”
柴峻眉宇間一片肅然,道:“在你們看來她是天家的公主,在我看來她就是個女人而已。西北還是西北,下一步該如何走,與她無關(guān)?!彼┥磔p輕拍了拍耿爍的臉,“她只和我有關(guān)。你若甘做一只家犬,頭狼的事你就別操心了。好好養(yǎng)傷,我走了?!?p> 柴峻拜別了慕容氏,出了刺史府,望著暗沉沉的夜空,默然良久。
“少主,回驛館嗎?”強波問。
柴峻回過神來,一笑,道:“回??!我媳婦在那,我還能去哪?”言畢,下了臺階,利落的翻身躍上馬背,策馬疾馳,消失在無邊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