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隆重了?!备赣H看著流水一樣的宴席和來來往往的客人,皺起了眉頭。
“人家是軍首長兒子?!蔽囊藤N在父親身邊小聲解釋。
來來往往的客人都穿著喜慶顏色,前面幾桌全是軍裝。每張卓上都擺了滿滿一盤瓜子,還放著喜糖。就是沒見新郎新娘。
父親小聲問文姨,怎么沒見新郎新娘?文姨看看周圍,確實沒有新人。
“大概還在換衣服吧。”文姨坐在座位上拿起瓜子,剝了幾個手疼,就輕輕拍拍手不吃了。
“給?!备赣H剝了一個瓜子仁放到文姨手里。文姨看看周圍小聲對父親說:“你······”
“沒人看。我都不認識。”父親的意思文姨明白。這不是大街上,大家都在聊天說笑,反倒是鬧中取靜。而且這些人覺民不認識,就不用擔心什么?!澳沁@算不算是掩耳盜鈴?”文姨笑著問父親。父親剝著瓜子,想了想說:“這是.......心遠地自偏。”“你還會古詩?”文姨驚喜起來,看著父親真是不可置信。
“就是突然想到的。不會?!备赣H將一把瓜子仁放到文姨手心里,又拿了一把瓜子接著剝起來。文姨笑笑說:“不刻意為之,反而自然?!?p> “什么意思?”父親這回真不明白,研究就是要鉆進去,就是刻意為之。要不怎么出結(jié)果呢?文姨這下嘆口氣說:“你還是......想你的物理吧?!?p> “我也想你?!?p> “你!”文姨聽完臉就紅了,怎么這么說。父親倒是沒覺得有什么。他想得事情不多,想大漠,想物理,擔心兒子又無從下手。除了這些就是想著祖父寄給他的那封信。字字泣血,時時刻在心上,不敢忘懷。
主持人已經(jīng)念完了賀詞,客人們都猶豫著,不知該不該鼓掌,新娘子還沒有上臺啊,也沒見新郎啊。人群窸窸窣窣小聲議論起來。你小聲我小聲就連成了一大片浮躁聲。坐在前排的軍首長倒是面不改色,仿佛沒有聽見后面的議論聲。坐在他身邊的夫人身子有些晃,靠近自己丈夫小聲說:“怎么還不出來?兒子怎么回事?”軍首長冷冷地哼一聲,他閉上眼睛:“不出來就不出來,管老子什么事?!彼孟癫惶珴M意這件婚事。夫人伸手搖搖他:“有客人在呢?!避娛组L略不耐煩:“那你就去看看??纯茨銉鹤釉趺催€不出來敬酒?!避娛组L夫人裹裹自己披肩,白丈夫一眼:“從小你就不待見兒子?!?p> “從小就不是什么好秧子?!避娛组L回她一句,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這婚禮與他無半分關(guān)系,他不在乎,也不關(guān)心,更不擔心自己臉面。
“怎么回事兒?”
“就是啊?!?p> 與文姨同桌的人漸漸坐齊了,都小聲議論起來。他們互相看看,又直起身往臺上看。女主持人拿著話筒笑站在臺上,臉都笑僵了。她還得沖底下客人們微笑,詞都說完了,這時再說祝福的話也接不上啊。這可怎么辦?主持人也著急,小幅度轉(zhuǎn)身往后面看,還是沒出來。
唯有父親和文姨這時一句話也不說,兩人都停止了動作,只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連眼神交流也停止了。
“小時,文影。”
對面小李叫文姨。文姨抬頭看她,一看她臉色文姨就知道她要問什么。文姨搖搖頭,沒有說話。
“文影?!毙±罱又形囊?。她看見過文姨去胡柏辦公室,時文影和胡柏的工作八竿子打不著,也就是胡柏偶爾發(fā)幾首詩,那也該是胡柏去找時文影啊。你時文影找胡柏,肯定有貓膩。
文姨陷入窘境,對面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想要說些什么?父親先替文姨說了。
“文影嗓子疼?!备赣H說完這句話臉就紅起來,他沒撒過謊,也沒給誰解過圍,就是他自己陷入窘境,也不會出言辯駁,至多是不說話,父親一直認為陷入窘境能怎么樣呢?父親沒有時間想別的,他腦子里公式推算把頭填滿了,實在沒有縫隙再想自己處境,再琢磨別人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這話是不是給自己難堪。況且這些都沒有意義,父親覺得麻煩。
今天父親開口替文姨解釋,第一次撒謊耳朵都覺得燒起來。其實父親完全不用擔心的。他面色蠟黃慘白,臉上骨形凸顯,即便是臉紅,也看不太出來。
“這位是?”小李瞄著父親,眼里帶著審視,語調(diào)也尖銳起來。她審視完父親眼神又撇上文姨,嘴角挑著一抹笑,不知是什么意思。
文姨看著她這樣,稍稍理理心緒,手挎上父親胳膊,對桌上同事們介紹:“這是我愛人。”
“哦?”小李看著文姨,臉上滿足地笑著。文姨越發(fā)不明白,不過小李的笑意壓沒在其他同事的恭喜聲中。一桌人都對文姨說恭喜恭喜。李主編推推眼鏡,想想這是別人的婚禮,不能起身敬這個才女一杯,心中頗為遺憾。他擦擦眼鏡,一口濃濃的四川口音。
“文影啊,啥子時候辦婚禮哦?你愛人是什么工作?”
“主編?!蔽囊绦π?,“他不是我們這行的。不搞文學。”
小李聽完這句話,一聲輕哼,臉上帶了諷刺,好像很痛快。她自顧自吃起來,也不管新人還沒出場。她一時有些忘形,大口吃下一塊肉。
“哦,那,那也好的,那也好?!崩钪骶庍€是笑,看向父親的眼光也沒了剛才的陌生,仿佛久別重逢。父親也感受到了李主編的目光,想打招呼又不知怎么稱呼。
“這是李主編。”文姨介紹說。
“李主編,您好?!备赣H站起來跟李主編握手。
李主編握住父親手說:“不用這些虛禮。文人相見,當以文,哦不對,你不是搞這行地?!崩钪骶幮πΓ坨R又滑下來。
臺上主持人又重新講話,大家都肅靜下來,重新往臺上看。父親和文姨也輕松下來,不再板坐著。
大家鼓起掌來,陣陣掌聲中新郎新娘走上了臺。胡柏先上了臺,等黃橘站定后,兩人開始致辭。胡柏深情地說了一大段話,還朗誦了一首徐志摩的詩。父親沒有聽過,沒覺出什么來。除了父親以外,整桌人都激動起來。他們興奮地鼓掌。一個男同事甚至站起來叫好。小李對文姨說:“胡記者就是有文采?!蔽囊厅c點頭,不做評價。
“有請新娘講幾句吧?!敝鞒秩苏f完臺下又是一陣掌聲。
“橘子怎么不說啊?!?p> “是啊。”
黃橘沒有挪動腳步,也沒有接主持人遞過來的話筒。底下客人先是靜靜地看著臺上,而后又小聲議論起來。李主編也推著眼鏡往臺上看。
小李笑笑說:“還真是如人飲水?!?p> 文姨這回冷冷地看小李一眼,但小李正好低頭吃東西,沒有看見文姨的眼神。等她再抬頭時,文姨已轉(zhuǎn)向了臺上。文姨一頓飯吃下來都沒有再對著小李,也沒再看她。小李席間跟文姨說話,文姨也不答,只顧吃飯。小李小聲嘀咕:“莫名其妙。假清高。”文姨還是沒抬頭看她,對于這種人,文姨厭惡至極,不屑理會。
“我,我,沒什么好說的。”橘子終于接過主持人遞過來的話筒,只說了一句,又還給主持人了。
“我,我愛人,靦腆?!焙貙χ捦步忉屨f。
客人們一陣哄笑。臺上的橘子更是低下頭去。她縮在胡柏身后,拉拉他衣角小聲說:“別,別亂說?!?p> “真是上不得臺面?!避娛组L夫人看著橘子,一臉瞧不上。小家子氣就是小家子氣,什么時候都上不得臺面。光會寫幾句詩有什么用,傷春悲秋,無病呻吟。
軍首長倒是睜眼看了看兒媳婦,覺得很滿意,頭也不轉(zhuǎn)地對夫人說:“這個兒媳婦我很滿意。不錯,不錯?!?p> “你真是......哪配得上咱兒子?!彼粗S橘,毫不掩飾心里的鄙夷。
“哼,你那兒子,是個人就配得上?!避娛组L說完又閉上眼睛。軍首長夫人看著黃橘,又笑看著自己兒子,心里對這樁婚事,還是老大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