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樂離宮將近月余,此去滄州的路上還算太平,除了剛開始碰到小偷偷了點碎銀子之外卻也沒碰到什么危險。心里慶幸著運氣極好,一個人騎著馬往滄州城奔去。
她的馭馬術是北弘翊親自教授的,也是唯一一個教授的人,馭馬術自然不會太差,但經(jīng)過這長時間的奔波身體多少也有些吃不消。
現(xiàn)在滄州正在與東漓國交戰(zhàn),路上偶爾還會碰到幾個老弱婦孺,她們知道平樂要進城后便紛紛勸返。
據(jù)說為了保證百姓安全城中現(xiàn)在只剩下還在堅守的士兵,還有一些不肯離開的就在軍營中當雜役,其余的人都在三天前陸續(xù)撤離了,她們已是最后的一批。
聽到這話時平樂心中已是略又不安,一般來說城防都離百姓的住所有一段距離,而且每座城都設有安全區(qū)域,如果不是緊急情況是不會將百姓撤離的。
城里不便騎馬,只能牽著馬緩步前行。城中全是傷兵,有斷手斷腳的,頭上包著厚紗布的,還有一些剛剛從戰(zhàn)場上抬下來昏迷不醒的,到處都是哀號之聲,從小在皇宮中長大的平樂哪兒曾見過如此場面,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弄得平樂直想作嘔。
“姐姐姐姐。”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
平樂低下頭看見大約四五歲的小姑娘拉扯著自己的裙擺,天真地看著她。
“小妹妹,怎么了?”
“姐姐,你站在這干嘛呀,是不是在找人?”她第一次見到這么漂亮的姐姐,心里歡喜極了。
“是呀,那你在這干嘛呢?”不是說城里的老弱婦孺都已經(jīng)搬離,為何此處還有個孩子?
“我來幫阿娘送飯的?!辈贿h處一個女人推著一個獨輪車搖搖晃晃的向這邊駛來,那個女人很瘦弱,吃力的推著車。
“小妹妹,你們這是給誰送的呀?”平樂蹲下身問著小姑娘。
“小錦去給阿爹和其他叔叔送飯,阿娘說阿爹手受傷了等著小錦喂他吃飯,所以我要快一點?!毙″\說話時帶著點傷心的語氣。
“你叫小錦呀。你阿娘推得是他們的飯菜嗎?”平樂指著那個獨輪車問道。
“恩。”認真的回答道。
小錦娘已經(jīng)緩緩地來到跟前,沖平樂微微點了個頭便向前走去。小錦看到娘來了便也幫忙扶著車,雖然知道幫不上什么忙,但是還是想出一份力。
平樂跟在她們身后來到了一間客棧,看樣子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傷兵安置處,小錦娘將飯菜一碗一碗的分發(fā)給每個傷員,小錦則拿著其中碗一點一點的喂著一個中年男子。
他的手裹著厚厚的紗布,根本無法進食。小錦的動作并不熟練,幾次險些將碗摔掉。
“姑娘是長安來的吧?!毙″\娘將飯菜安排好后看到一旁的平樂說道。
“夫人如何知道?”平樂很好奇自己也未曾與她說話,卻不知道她如何一眼看出來的,莫非是臉上寫了字?
“不怕姑娘笑話,我不過是認得您身上這件衣裳,此乃天蠶云錦所織,這錦緞價格昂貴工序繁多,所以每年產(chǎn)量極低,一般只有在長安的繡莊才有的賣?!毙″\娘細細的說出其中原委,語氣中流露出一絲得意,她之前也是繡娘出生,有幸見過這天蠶云錦,印象十分深刻。
“夫人觀察入微,琯玉佩服?!睅拙湓挶憬饬似綐芬苫蟆?p> “姑娘孤身一人來這戰(zhàn)亂之城作甚?”旁邊吃過飯的傷兵也看了過來。
軍中向來無女色,來了一個如此美麗的姑娘自然個個垂涎三尺,目光再也挪不開。
“夫人喚我琯玉就行,我此番前來是為了尋未婚的夫婿?!逼綐窉吡艘谎勰切ψ约翰粦押靡獾娜耍钢蝗菀C瀆的氣勢,讓那些人不敢肆意盯著自己。
“琯玉姑娘氣質(zhì)非凡,夫君也定是人中龍鳳。只是這偌大的滄州城找起來也定要費一番功夫,現(xiàn)在戰(zhàn)事正酣,不管尋不尋得著都早些離開吧。若是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別客氣。”小錦娘也是見過一些達官貴人的,滄州城許多大戶家里夫人小姐的衣服全是出自她手,所以斷定眼前的女子定不是尋常之人。
“多謝夫人好意,琯玉記住了?!币姷叫″\娘這樣說心中有一絲暖意,陌生人之前也能這樣溫言暖語,這也算是在這戰(zhàn)火紛飛的地方尋找了一絲溫情。
一旁給父親喂飯的小錦仔細的把他嘴上的油漬擦干凈,然后將碗放進了木桶中。曾幾何時她也能與父皇如此親近,她雖受寵,但父皇不是她一個人的父皇,更是這萬千百姓的王,每次見到他時都是緊鎖著眉頭,平樂就會想方設法的逗他開心。
“據(jù)說官府已經(jīng)下令所有百姓撤離,為何夫人和小錦還在此處?”平樂問道小錦娘,進城這么久別說孩子,連女人都少見。
“我一個婦道人家,丈夫在這兒,能逃去哪兒?”她心里明白現(xiàn)在逃走不過是一時的安全,滄州是入侵長安城最重要的一道防線,若滄州破北辰危矣。
“那小錦呢?她還這么小。”看著如此乖巧的女孩,任誰也不忍讓其受這戰(zhàn)亂之禍。
“她是我的女兒,我又如何忍心讓她在這等死,一開始便安排讓她和親戚一起走,可是小錦哭鬧著說要著陪爹娘。后來是孩兒她爹說:不愿走便留下吧,一家人能在一起死又有何懼?!毙″\娘說話時帶著一種滿足感,有心愛的丈夫孩子一起,這就夠了。
平樂不再接話,她無力阻止這場禍事,但從她遇刺到如今短短三個月,為何滄州就已經(jīng)淪落至此?她雖不懂國事但多少也知道些,這滄州城內(nèi)駐兵十萬,若不是有神兵天降不會敗得如此慘烈。自己離宮之時為何父皇卻只字未提?
平樂辭別了小錦一家便騎馬朝著駐軍奔去,若是在長安這樣在街上奔馳不知有多少馬下冤魂,而在這冷清的滄州城中唯一的旋律。清脆的馬蹄聲傳遍了街頭巷尾,風吹落的樹葉在街上靜靜的躺著也無人清理。
滄州府衙外,平樂牽著馬風塵仆仆。門口的守衛(wèi)攔著不讓她進去,氣得平樂直跳腳。除了父皇的寢宮,別的地方向來是暢通無阻的,如今被攔在這府衙之外難免有些惱火。
“這位官爺,現(xiàn)在是哪位將軍在里面坐鎮(zhèn)?”平樂對其中一個問道,畢竟現(xiàn)在只是普通的百姓,沒了那些特權。
“柳乘風,柳將軍。”伸手不打笑臉人,平樂態(tài)度不似剛才莽撞,自然別人也樂意答她。
“原來是柳將軍,我姓北,與他是舊識,還請官爺通稟一聲?!闭f話間偷偷從袖口中塞了一錠銀子給他。
“既然如此,姑娘稍等?!边@一錠銀子是他半年的俸祿,他自然愿冒這個風險,就算將軍不認識,也頂多斥責他兩句。
平樂心里有些忐忑,舊人相逢難免尷尬。這柳乘風也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柳家祖上三代都幫助先皇開疆擴土,先皇便賜了爵位,并讓其子孫入宮跟著皇子公主到尚書房讀書,到了這一代的柳乘風便正好與平樂一同受教。柳乘風聰慧過人,每每受到太傅的夸獎便引得眾人不快,其中也包括平樂。
那日太傅病了,所有的課程都換成了騎射之術,其中平樂的騎射得了北弘翊的真?zhèn)?,自然是眾人之中的佼佼者?p> 平樂故意使了點小伎倆準備作弄一下柳乘風,卻不知害他摔下了馬。旁邊的皇子公主們?nèi)脊笮?,只有平樂笑不出來?p> 等柳乘風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滿嘴的血也不哭,只是看著平樂傻傻的笑。
卻不想這幅場景讓平樂做了好長一段時間噩夢。
第二日見到柳乘風時他的門牙已經(jīng)不知所蹤,太傅每次提問他時說話就會漏風,像吹著口哨似得,引來一場哄堂大笑,太傅便很少提問他了。
平樂卻沒有因為這樣開心,想著若他以后都是這幅模樣心里就越來越愧疚,仔細想想好像柳乘風并沒有那么討厭。
“對不起,你的牙沒事兒吧.....”平樂攔住準備出宮回府的柳乘風。
“沒事。額娘說我正在換牙,很快就會長出來的?!彼麑χ綐沸π?,這是她第一次與他搭話。
“你沒對他們說是我害你摔跤的?”平樂有些擔心,父皇知道了定會斥責她。
“沒有沒有,我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得?!眱簳r柳乘風長得很俊,唯一違和的就是這缺了的牙。
“既然你這么講義氣,以后這宮里我罩著你,沒人再敢欺負你了?!痹谶@尚書房學習看似榮耀,但對于柳乘風來說卻是煎熬,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欺負他,身上總會有傷痕,但是怕母親擔心從不訴苦抱怨什么。
看著比自己矮半頭的女孩說著這話,活脫脫一副男兒模樣,在柳乘風心中卻生了根發(fā)了芽一般。仿佛之前遭受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一直以來平樂便是獨特的存在,從不和別人一樣仗勢欺人,雖喜歡胡鬧卻也率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