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露娜再也不敢去看。震耳欲聾的兵器交接如同雷霆乍響。
“什么?”之后,耳邊傳來的卻是哥哥詫異的聲音。
露娜仍舊不敢睜開雙眼,她的眼眶泛起桃花紅,生怕會看到可怕的一幕,她不住祈禱,她不希望哥哥受傷,也不希望伊紋受傷,但愿一切不過只是鬧劇。
她顫抖著如同鳥羽般輕柔的睫毛,奇怪的是,露娜再也沒有聽到第二聲劍刃碰撞的聲響。
她小心翼翼地睜開有些紅紅的眼睛。周圍安靜得出奇,她似乎還能聽到遠處宮殿塔樓里若有若無的嬉鬧聲。
時間的指針大概是靜止了,面前決斗的兩人一動也不動——伴隨著火花和細微的碎屑散落,兩人擦肩而過,互換了位置,在那一瞬間,彼此的眼神格外清晰。
刺劍指著伊紋的心臟,“鐵馬金戈”搭上了少年的脖子,
“你是怎么看穿的?”少年目光如刃。
“刺擊,無論再快,招式再繁復,始終不過是線性攻擊。”伊紋擦拭著嘴角,“克敵制勝,重要的不過一招而已。這是老艾瑞克教我的?!?p> 她看到哥哥驚訝地望著掃過面前的劍刃,徹底粉碎了他高傲的幻想——一招絕殺。
在此前破碎的寒光中,伊紋敏銳地捕捉到眼前看似紛亂的劍影。
在擊開刺劍的一瞬,早已注定著反擊的開始。
伊凡飛快反轉劍身,滑過刺劍的一側,對準要害,如同獵鷹向前沖斬。
——眨眼間勝負已定。
“呵呵……你沒有讓我太失望,至少,你證明了你是個勉強合格的玩伴?!鄙倌甑念^漸漸抬起,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大。
在刺劍的籠手上,赫然出現了一道劈痕,若不是護手,他的半個手掌或許已經不復存在。
原本整齊的頭發(fā)有些已經散落到了額前,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只酣戰(zhàn)的黑狼,無比期待著獵物的表現。
他很享受如此的戰(zhàn)斗,不是下人們故意的讓步,毫不費力的勝利沒有意義,眼前的對手絲毫沒有欺瞞地使出了全力,盡管失敗卻也令他愉悅。
——伊紋,在這宮廷里,唯有你可以稱之為“人”,而不是行尸走肉,少年心道。
“如果你再這么傲慢,那么下一次,我就不會再砍歪了。”伊紋并沒有退讓的意思,少年的跋扈早已讓今天憋了一肚子火的他再難抑制。
刺劍的寒芒在少年身前劃過一道弦月,劍尖再次筆直地停到了少年的面前,“第三回合,這是你最后的回合了。”
“哥……你們……快住手!”兩人眼中充斥著快意與渴望的決斗,在露娜眼中卻是危險而野蠻的游戲,何況這游戲本不公平,但她沒有任何辦法阻止這場對決,除了懇求。
她狠狠咬了斯坦因少爺一口,吃痛的小少爺慘叫一聲松開手,露娜不顧一切地沖到兩人面前,“哥哥,你們快住手??!”
她張開手站在兩把劍之間,劍尖距離她的手心不過毫厘之差。
“讓開?!鄙倌暾f道。
“不可能?!甭赌纫膊恢雷约耗睦锷鲆还捎職?,敢于違抗哥哥的命令。也許以前都可以表現出怯懦,但今天不行。
“連你也學會違抗命令了。”少年不悅地看著露娜決絕的樣子,盡管十分掃興,但他也只好收劍還鞘,將披肩一卷,對著伊紋說,“前天打獵我弄傷了腿。這次沒卸下你的胳膊,算你走運?!?p> “你究竟是誰?”伊紋依舊飽含敵意,但是隨著剛剛的交手,他對眼前少年的印象倒是大為改觀。
“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小農夫。”
少年朝露娜一揮手,一旁會錯意思的小少爺立刻像跟屁蟲一樣小跑了上去,問東問西的,卻完全沒有看出少年此刻的惱怒,他冷漠地說了一句:“滾?!?p> “這……”
“不要逼我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才做了什么?!?p> 少年此刻的眼睛里充滿著可怕的殺意,如同高傲的鷹隼盯著卑微的麻雀,盯得斯坦因少爺毛骨悚然,忽然間便從妒火中清醒,頓時身后冷汗直流,盡管他地位頗高,但依舊懼怕著眼前的黑發(fā)少年。
他發(fā)覺自己剛剛做了極其愚蠢的事情,他越是后怕便愈發(fā)痛恨起伊紋,害自己失去理智,差點丟掉性命,他像盯著殺父之仇的敵人一樣恨恨地盯著伊紋,總有一天,此仇必報。
少年不想再多說什么,肩膀直接撞開了那個早已嚇傻的蠢貨,然后牽住露娜的手,“典禮快開始了,我不想再浪費一丁點時間?!?p> 他猜到伊紋還會像蛞蝓一樣黏上來,側身回頭,露出一只略微泛著血紅的眼瞳,“小農夫,你若有膽,下午皇家競技場,隨時歡迎你來挨打?!?p> 露娜苦笑著示意伊紋不要跟過來,她看少年的時候,臉上泛起晚霞一樣的緋紅。
她大概,很尊敬他的哥哥吧,也很喜歡他。
伊紋想起了老艾瑞克的話:不要惹麻煩。但是心中涌起的酸澀和淡淡的溫暖卻令他一時沖動。有一個想法在心中暗暗萌芽,轉念一想,他又忍不住向無人的地方搖頭。
斯坦因少爺識趣地逃走了。小侍女們像終于趕跑了壞人一樣松了口氣,跟上露娜和少年的步伐,可路過伊紋身旁的時候,目光中依然流露著明顯的厭惡和輕蔑。
好像在說:如果不是你,就不會發(fā)生今天這樣危險的事情。
伊紋松開了緊握的手,自嘲似的笑了。沒有人歡迎他,到哪里都一樣。
除了,那個女孩。
她和他的哥哥若非兄妹,倒還真像是天生一對。多羨慕他們。
直到他們走遠,伊紋拾起枯黃的落葉,才恍然若失地離開花園。
也許,污穢的宮廷里也存在著天使的流星吧。
#
回到宮里,典禮差不多開始了。宮廷里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走廊里有許多等待機遇的吟游詩人,他們或吹奏高地風笛,或彈著魯特琴嘹亮高歌,大多是國內有名的歌手。
伊紋穿過他們中間,那些快活的家伙熱情地圍了上來,爭先恐后地要向宮廷里的貴族們展示自己的才藝。
但伊紋更喜歡餐廳里傳來的風琴樂,他婉拒了那些詩人,這古貢多萊時代的古典樂器可比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再說,所謂著名吟游詩人們的詩歌還不如家鄉(xiāng)鷹河城和寒溪鎮(zhèn)那些在家門前乘涼的退休老頭們的故事有意思呢!
衣冠整潔的侍從們一個接一個端著玉盤珍饈經過,大老遠便能聞到誘人的香味。
布隆薩斯的干酪焗龍蝦大燴、烏塔尼亞的什錦冰沙、納夏的韃靼羊腿……
還有伊紋小時候最喜歡的鷹河黑森林蛋糕,奶油上面點綴著酥酥的杏仁和紅彤彤的櫻桃,再撒上厚厚一層南薩爾斯進口的巧克力粉,濃郁的奶香味令人食指大動……真是非常令人懷念的味道。
貴族家的孩子們吃得滿臉都是黑巧克力和奶油,伊紋咽咽口水,從侍者盤中拿了一塊,雖然他很迫切地想拿到一整盤,但是他想到自己不再是當年修道院的孤兒了,便只好搖搖頭作罷。
他又忽然想起來老艾瑞克讓他在候客廳里等待,等到他急匆匆趕回去,看到老艾瑞克的時候,他卻發(fā)現老艾瑞克的臉色就像剛剛被馬蜂蟄了一樣難看。
——他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不停把手抱胸又放下,來來回回又兜了好幾個圈子。
一看到伊紋困惑地走來,他突然就張開大手,眼睛瞪得比突眼烏賊大,像指揮官命令士兵一樣指著門口說:“走,小子,這地沒法呆了,宴會我們就不參加了!聽指揮,一二三,給我起步走!”
“怎么了?”伊紋更加糊涂了。
但很快,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一瞬間目光變得像發(fā)覺掠食者的公羊那樣。
在人群中,他看到了一個極為熟悉的人,冷汗直流,他幾乎要握緊腰間的佩劍,富麗堂皇的宮殿仿佛變回了過去山洞一樣漆黑的圣堂——龐克拉爵士,他正帶著笑容和在場的每一位貴客敬酒。
伊紋卻如臨大敵,而下一刻,他和龐克拉不經意對視。
幾乎異口同聲,“是你?!?p> 龐克拉饒有興趣地朝著伊紋走來,伊紋不由自主地后退兩步。
但沒想到的是,龐克拉卻如同端盤的侍者那般親切地問道:“哦,歡迎歡迎,艾瑞克之子,你叫伊紋對吧?來杯蘇維妮翁白葡萄,還是,這杯草湯呢?”
“什么是草湯?”
“那是一種來自遠東帝國的飲料,他們遠東人稱之為‘大紅葉’?!?p> 說著,龐克拉從玻璃壺中緩緩倒出一杯淡紅色的草湯來,幾片小小的紅葉像獨木舟一樣漂浮,伊紋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深吸一口便深深陶醉其中。
“如果不習慣草湯的苦澀,你也可以加上半杯牛奶。我更喜歡像東方人那樣品味‘紅葉’的本身,雖初嘗苦澀,但也如同這人生,苦盡甘來,值得你反復品味?!?p> 也不知道龐克拉在搞什么名堂,伊紋看到他將杯中草湯小抿了幾口,極盡貴族之優(yōu)雅,使“飲”的過程也變成了一種藝術。
“不用了?!北M管伊紋很想嘗一嘗這異域的飲品,但想到這是龐克拉的東西,就不由得心生警惕。
龐克拉似乎早已看穿了伊紋內心的想法,“沒關系,沒關系。但你須知,來到宮廷得學會明智地接受其他大人的邀請,尤其是陛下。至于面對我這樣隨和的人,你倒是不必在意太多紛繁的禮節(jié)?!?p> 伊紋呆立了好一陣,猶豫著要不要做個樣子,象征性喝一口。
手放在了杯子上,但是理智又讓他收回來,倒不是擔心這里面是否有毒,只不過是實在無法琢磨龐克拉此刻在想什么。
難道他對我產生了懷疑?
難道他看穿了我的身份?
“只不過蘇維妮翁和草湯不和我的口味罷了……”伊紋說道。
“我也不喜歡黑森啤酒的味道,不過我還是告訴愛喝黑森啤酒的老勛爵們說,我愛喝?!?p> 龐克拉像是和自家晚輩聊天似的說:“居伊勛爵很高興,讓我倒了一杯又一杯,我不喜歡喝,但我無論怎么喝都不會醉?!?p> 伊紋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什么?”
碰巧這個時候,走廊深處大禮堂的管風琴發(fā)出一聲尖鳴,繼而演奏起了一個恢宏而莫名令人感到詭異的樂曲。
它聽起來像是白神的禮贊,但不知為何換一個角度聽,它又有些像教堂的安魂曲。
“我自己帶上了一個杯子,我為勛爵倒上酒,而我自己卻喝著杯子里的水。等到他醉倒在桌上,說著胡話,而我卻能時刻保持清醒……”
龐克拉話還沒說完,老艾瑞克卻忽然插到了兩人中間,說:“我們該走了,龐克拉爵士。”
“走?難道您不參加路德維希殿下的成人禮了嗎?”龐克拉詫異地問道,臉上盡是遺憾和困惑的表情。
老艾瑞克一想到剛才會見皇帝時的事情就忍不住要發(fā)作,眼前這個盡給年輕人灌輸邪惡思想的家伙每在他眼前出現哪怕一秒,都將是巨大的威脅。
看不到的觸手暗中支配著皇宮的每個角落。
老艾瑞克注意到周圍一些看似平常的客人,實際上都在悄悄地看著自己的方向。
冷靜下來思考,他想直接離開皇宮,然而這卻并不是想走就走的。
老艾瑞克明白,龐克拉此刻煥然已是高廷衛(wèi)隊的實際領導,而且不僅僅是龐克拉,幕后的大人也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沉住氣來,老艾瑞克抽動著雙唇,說道:“我有要務在身,龐克拉卿?!?p> “哦……那您可以讓您家少爺留下,這樣路德維希殿下也不會因為您的離去而感到遺憾。”
說著,龐克拉慢慢地將視線移向了伊紋的方向,如同暗示著什么一般,就像家中長輩看著晚輩,如同寄托予著某種迫切的期望。
“我……”伊紋忽然之間感覺自己陷入了極大的慌亂,他努力正視龐克拉的眼睛,但又忍不住回頭看看一旁臉色蒼白的老艾瑞克。
龐克拉似乎是在極力拉攏他,伊紋恍然間意識到。
從小到大,伊紋從來也沒有想過這樣的情況,以往只有小孩群體之間的小打小鬧,頂多就是那個“騎士長”拉攏另一個“騎士團”的“騎士”。
而此刻完全不一樣了,他第一次走進了成人的世界,每一個選擇都影響重大,甚至會關系到自己的生命。
伊紋注視著杯中紅葉,有的時候,也確如這東方樹葉一般,一旦落入杯中,不是被沸水淹沒,那便是染紅一切,這就是命運。
“好。”伊紋終于接過龐克拉手中的杯子,輕輕啜一小口。
味道頗為苦澀,但他隨后硬著頭皮一飲而盡,炙熱的紅葉湯化作一股暖流浸潤五臟六腑,苦后方甜,只覺得說不出的舒坦,這倒是令伊紋想不到的。
他轉而看向一旁早已被冷汗浸濕衣服的老艾瑞克,堅定不移地點了點頭,似乎在說:“沒問題的,一切交給我吧?!?p> 也不等老艾瑞克回答,伊紋便毅然決然要跟隨龐克拉的身后,他似乎早有了自己的打算。
老艾瑞克憂心忡忡,龐克拉滿意地點點頭,轉身便像引路人一般走在前頭。
人群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紛紛讓開一條路來,伊紋感覺周圍的人都在注視他,甚至可以說是畏懼他、
因為他和大名鼎鼎的“章魚爵士”走在一起,他也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只知道未來有必要冒這個險去接近龐克拉,他回頭望一眼老艾瑞克,卻發(fā)現他早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龐克拉如同歡迎新幕僚的侍者,他左手放在胸前,深深鞠了一躬,“歡迎來到高廷,伊紋?!?
公爵博雅
謝謝大家支持,最近每天都在和朋友開會討論未來劇情的走向,相信劇情會越鋪墊越好的(為了迎接第一場陰謀風暴) 【高廷】指首都皇城區(qū)“高廷之壁”,也特指皇宮的宴會正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