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馳過寒溪鎮(zhèn)的郊外。
撲面而來的黑森不禁讓他回憶起六年前的夜晚。
暴雨橫流。
他將冰冷的劍從最后一個獵騎兵的喉嚨里緩緩抽出,當(dāng)溫?zé)岬难谟甑沃袧u漸冰冷,他的身邊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一匹斷氣的老馬,還有一個女人。
她奄奄一息,曾經(jīng)秀麗的長發(fā)像被淋濕的海藻隨意披散在地上。
他把劍提在手中,來到她身旁,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她虛弱的身軀上,就像是箭雨無情地洞穿了毫無防御的身軀,冰冷徹骨。
這個女人曾經(jīng)垂死掙扎,背負(fù)著致命的箭傷一路策馬,僅僅只是為了她的孩子而已。
“伊麗莎白……”男人說出了她的名字,輕輕摘下自己的頭盔。
沒想到會以這樣的背景再度重逢。男人抿抿雙唇,眼前卻閃過了她過去的容貌,
她咳著血,雙目早已看不清眼前黑暗的一切,但她卻在一瞬間認(rèn)出了男人的聲音。
“艾瑞克……艾瑞克,是你嗎?”她拼死伸出慘白的雙臂,血痕如同地獄荊棘般死死纏繞著她顫抖的肌膚。
她曾經(jīng)擁有寒溪最美麗清澈的雙眸,如今卻如夜空暗淡。她曾經(jīng)在窗前歌唱動人的詩樂,如今卻只剩下嘶啞。
她曾經(jīng)是寒溪鎮(zhèn)最漂亮的女孩,男人是如此地喜歡過她,愿意為了她的幸福而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之中。
他把劍重重插在地上,單膝下跪,輕輕捧住她的手,仔仔細(xì)細(xì)地拭去她手心的污痕。
他見過無數(shù)次薔薇盛開,漫山遍野的樣子,卻不曾想過,有一天也會看到她們最后的凋零。
伊麗莎白的秀發(fā)雜亂地粘在臉上,赤色在她的唇間和蒼白的面頰上悄然綻放成一朵沾濕的薔薇。
“真的是你嗎?”
疼痛使她幾乎失去意識,眼皮逐漸沉重。
她很想好好睡一覺,哪怕是只閉一小會兒。
可是她做不到,她知道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了。
她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微微翕動,最后還是小聲地呼喚著:“伊凡,我的伊凡呢?”
她始終望向倒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小身影。
就算再也看不見了,每個母親也始終能知道自己的孩子身在何方,是否哭泣,是否痛苦。
她深愛著她的孩子,她愿意為他付出一切,可她終究不是無所不能。
男人沉默著順著她黯淡的目光看去。
忽然,女人卻憑空生出了一股力量,死死地握住男人的手,污泥像靈魂的痕跡留在男人的手腕上。
她用盡最后生命的余光說道:“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艾瑞克,你會替我照顧他的對嗎?你會保護他……對嗎?”
艾瑞克一驚,詫異地望著她的眼睛,她幾乎已經(jīng)完全死去的眼中卻突然涌現(xiàn)出一種溫和的光,就像粼粼的湖面。
閃耀、堅定而又執(zhí)著。
男人沒有再多說,他的喉嚨早已干啞,他情愿將雙目隱藏在打濕的頭發(fā)下,也不愿讓她看到自己的眼神。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以這樣的方式相遇,卻又以這樣的方式訣別。
他想起她曾經(jīng)拉著他的衣袖,懇求他爬到高高的樹上去拿回被鳥兒叼走的發(fā)卡。
他從來都不會拒絕她。從小到大,一直都是。
聲音漸漸軟弱無力,她在他的手上用血水寫下了“修道院”三個字。
“答應(yīng)我。讓他……遠離兵戈。”
隨著生命的消散,眼中那湖面迸發(fā)出最后的余光,隨后黯淡悄然降臨,清澈的鏡面已然化為一汪死水。
再無波瀾,沉寂而哀傷。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彼e起她的手,將手背輕輕靠在唇前,沒有溫度,徹骨的冰涼。
對不起……伊麗莎白。
沒有猶豫,男人牽著戰(zhàn)馬,抱起她和身旁那個早已沉睡的小小身影,奔向遠方幽暗的森林。
雨水無情落下,透過漆黑的枝椏,灑落在寂靜的林間墓地,云杉和修道院的斷墻如同無言的守衛(wèi),默默注視著面前零散的孤冢。
它們見過太多太多的悲歡離別,正如墳前渾身泥土的騎士。
墳冢上流下的水滴映出頭頂高聳的塔尖。
此刻她就在他的身旁,可她卻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樣陪他一起玩捉迷藏,一起去看湖邊芬芳的薔薇了。
他很想說什么,可什么也沒有說,巨大的悲傷填滿胸腔。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挖開泥土,也顧不上臟和累。
伊麗莎白,多希望你能聽見。我有太多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出口。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你也不再是當(dāng)年青春懵懂的少女。
艾瑞克合上她的雙眼,雨水如淚痕從她的眼眶流下,他抱著她,直到她徹底長眠。
該走了。
好幾次起身,可他卻還想要再多陪陪她,一下也好,也許只是再看看她的臉,再多握一下她的手,說一些小時候她喜歡的笑話什么的。
伊麗莎白。
這里多冷啊,你喜歡熱鬧,從小就愛蹦蹦跳跳,也許我能再多陪陪你,這樣你就不會再孤獨了吧。
說著說著,艾瑞克笑了,想起年少時對她的表白,笑著笑著,艾瑞克哭了。
曾經(jīng)……無數(shù)個曾經(jīng)。
他明白,有一種重逢叫永別。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對不起,伊麗莎白。
一朵薔薇代替了他的位置。
想起伊麗莎白最后的遺愿,艾瑞克抱起那個孤苦伶仃的孩子,悄悄放在了修道院的臺階前,用力敲了敲修道院的門。
“希望一切的平和將給你帶來希望?!?p> 等到大門打開的時候,艾瑞克早已孤獨一人消失在了滂沱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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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溪鎮(zhèn)的修道院給了伊凡第二次生命。
似乎,他就從未有過于一個固定的家。
但寒溪鎮(zhèn)的生活無疑是他人生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伊凡記得修道院的每個地方:
那個房門永遠關(guān)不緊的廚房,切咸魚的老修士總是抱怨冬天的風(fēng)雪會滲進去,害他的腳趾又生凍瘡。伊凡常常會到廚房去幫忙,聽老修士講故事。
如今它已化為烏有。老修士永遠閉上了雙眼,再也不用擔(dān)心他的凍瘡。
那條他和維克多他們打打鬧鬧無數(shù)次的塔樓旋梯,有一次小虎牙不小心踩到了裂開的臺階摔了下去,幸好被維克多一把拉住。
如今它也已陷入烈火。小虎牙睡去了,再也不用擔(dān)心他被人欺負(fù)。
記憶中歌唱圣曲的殿堂在一點一點消失,崩塌碎裂。
如今它亦熊熊燃燒。
伊凡不能原諒他們。
從把他父母帶走的幕后元兇,到奪走他朋友、親人的北維特人。
他絕不原諒。
狂亂的地獄之手正一步步將他拖入深淵。
虛無的空間里,伊凡痛苦地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黑色的手臂順著肩膀輕撫他的臉頰,仿佛在說著:“你生而有罪,你活該下地獄?!?p> 伊凡記得修道院的地下有一個墓窖,那里長眠著歷代的院長,他們棺槨上的石像看起來慈祥而安寧,緹雅姐姐說他們是這片土地最具有智慧和善良的人……
然而,就是這樣的人,生前受人尊重,卻在死后長眠于冰冷刺骨的地下,終年看不到陽光,每天夜里地下都會傳來低聲的哭泣,似遠似近,像是在訴說長夜的凄涼。
很長一段時間里,伊凡都不敢靠近那個地方。
善良的人死后也未必長眠,善良的人也未必魂歸銀河,每個人都將沉睡于黑暗。
伊凡對于信仰漸漸失望。也許,從來都沒有白神存在,不然他又為何要將苦難降臨人間?
只有力量和弱肉強食才是真諦,弱者,就只配墮入地獄。保護不了家人,也保護不了朋友,卻還只能茍且偷生。
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伊凡睜開眼睛,透過指間的細(xì)縫,他看到地獄火在燃燒,努力掰開糾纏他的手,火焰中間站著身體布滿可怖燒痕的沃丹武夫。
“給我一把劍。給我前進的力量。終有一天,我要將他們送回地獄?!币练苍骱薜卣f。
混沌中睜開了一雙邪惡的眼睛,它如同圓月一般巨大,瞳孔赤紅如血。
“把我的家,還給我!”
伊凡漸漸清醒了過來,他似乎聽到耳畔傳來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鼓點,很多人圍繞著鼓聲傳來的方向吟唱異教的經(jīng)文。
它聽起來如同遠古時代蠻荒大地的心跳,又如同狂暴的巨浪鋪天蓋地,將世間萬物吞噬。
“縱無月兮,寒鴉悲鳴。祭冥魂兮,龍魂安眠?!?p> 伊凡看到沃丹武夫?qū)⑺勒叩孽r血涂抹在額頭和下巴上,他的面前是低聲長吟的德魯伊,他們用黑色顏料將整張臉涂得漆黑,又用慘白的顏料畫上花紋。
他看起來如同燒焦的干尸,眼睛是完全失明的,渾濁一片,額頭有一個白色顏料涂成的眼睛,粗糙的脖子掛著一串人耳項鏈,左手端著一碗人血,右手高舉點燃的火把。
德魯伊走近白神殘破的雕像,上面似乎綁著一個人——那是維克多,巫師將一些血灑在他的身上。
吟唱之聲愈發(fā)狂野,變得好像桀驁不馴的野獸在咆哮,巫師邊走邊揮灑血液,繪成眼睛和世界樹的圖案,鼓點也從宏大廣闊變成了急促雜亂!
殺伐如流兮,眾生驚駭。
遠地遙遙兮,四野臣服。
蒼天暝暝兮,英魂所至。
血仇如芒兮,以死相復(fù)。
狂瀾四起兮,風(fēng)卷八荒。
厄光普照兮,浮生哀鳴。
烈焰灼身兮,鑄我兵甲。
霜風(fēng)噬骨兮,封我寒心。
荒夷遍行兮,眾生所止。
蜜酒虛語兮,負(fù)我忠貞。
北維特海盜們?nèi)缤萑肓税d狂的狀態(tài),眼睛翻出慘白之色,雙手顫抖高舉,高呼以“十大魔神”之名:
殺戮、大地、天空、復(fù)仇、風(fēng)暴、災(zāi)厄、焚風(fēng)、霜寒、蠻荒、紅心。
他們割破自己的手心,將血涂抹在榭寄生上,他們在進行一個極其古老而邪惡的儀式。
伊凡忽然感覺他們的歌聲竟與自己幻境中惡魔的低語暗中吻合。
某個影子好像隨著歌聲趴到了伊凡的身后,從脖頸延伸到面部,輕撫他的額頭。
伊凡的眼睛有些紅腫,他把劇烈的疼痛強行壓制,伸手一步一步爬向地上的寶劍“鐵馬金戈”。
心臟狂跳,腦海出現(xiàn)錯覺,地上血眼的眼珠子好像忽然間跳動亂轉(zhuǎn)!
復(fù)仇!
斬殺惡人!
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德魯伊圣歌終于到了最后的高潮:“一如昔,幻木參天,諸神集舊世,古龍臨!”
北維特人縱聲長嘯,圣堂的烈火似乎感受到了他們的力量,越燒越旺,就像一條惡毒的巨蟒纏繞長椅和廊柱。
伊凡握住了寶劍的長柄。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死死盯著沃丹武夫的肌肉隆起的后背。他想象自己掏出他的心臟,生吞活剝——即便他深知自己只是個孩子。
“你是暗影中的毒蝎?!币练惨蛔忠痪涞啬钪?。
心中歸于平靜。在他閉上眼睛深呼吸,這一次一定可以做到。
伊凡拖著受傷的身體,沉重且緩慢地靠近沃丹武夫的身后。
復(fù)仇。
異教歌聲縈繞在他的腦海里,那雙赤紅之瞳似乎在說話。不停地催促著:“復(fù)仇啊,復(fù)仇??!”
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嘶啞而詭異的異教歌曲之中似乎還出現(xiàn)了突兀的第二個聲音。
它在呼喚。
“你是死亡的騎士,你在黑暗中獵殺?!?p> 一股異常炙熱的風(fēng)席卷過身旁,吹起伊凡兩鬢的發(fā)絲。他手握利刃,對準(zhǔn)沃丹武夫的心臟——那兒用死者的鮮血涂成了一個象征古神的醒目人面。
“我才是伊凡,來自鷹河城的伊凡,就是你們要找的謝瓦利安家族的伊凡!”
他猛然睜開眼睛,指尖緊扣劍柄。
霎時間,圣堂的大門外憑空席卷過一道狂風(fēng),有戰(zhàn)馬嘶鳴,有暴雨咆哮!
伊凡心底一驚,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狂涌進他的全身,再一剎那,大地?fù)u晃了起來,眼前的北維特人竟然開始紛紛逃離。
怎么回事?
驚疑間,好幾匹戰(zhàn)馬風(fēng)馳電掣般沖過他的身旁,折斷的肢體和破碎的臟器被裹攜著從伊凡的眼前落下,釘頭錘帶著呼嘯,在這片猩紅中穿梭,血漿映紅白神雕像的眼睛。
火炬落地,激蕩起四射的火花——那是幾個身著罩甲的騎士,他們的胸前繡著“神座鷹”和“銀發(fā)狼王”的盾章圖案。
整齊的踏步聲響起。
“你們闖入了不該闖入的地方,野蠻人?!?p> 一位披著白發(fā)的男人拖著秘鋼巨劍步入圣堂,他的素白披風(fēng)像翻飛的狼鬃獵獵而起,帶著肅殺的氣息。
他似乎嫉惡如仇,不留余地地說:“我不想看到任何活著的北維特人?!?p> 他話音剛落,十幾名圣堂衛(wèi)士從他飛揚的披風(fēng)后魚貫而出,北維特蠻子作戰(zhàn)狂野,然而圣堂衛(wèi)士卻更冷酷無情。
長戟削斷野蠻人的臂膀,身后的其他衛(wèi)士便一擁而上,兩柄長戟分別插入大腿,兩桿長槍同時插進野蠻人的咽喉和胸口。
蠻子死前仍然殘留著北維特人特有的癲狂的表情,眼珠圓瞪幾乎要爆出眼眶。
他仍然想前進,越掙扎,利器便陷入越深。
就像不知疼痛那樣,他們的牙齒咬斷舌頭,沾滿紅色的液體,即便眼睛早已暗淡,但雙手仍像傳說中的不死者一般不死心地伸向圣堂衛(wèi)士的鏈甲面紗。
“盾墻!”蠻子們不會后退,在他們的信條中,任何一個后退的家伙,在死后都會被殺戮領(lǐng)主撕開胸膛,棄入世界樹的深淵中。
木制的圓盾堆疊在一起,妄圖抵擋這一陣鋼鐵的風(fēng)暴。
但這種粗俗的伎倆在衛(wèi)士們面前不值一提。
長矛竄入縫隙,刺入野蠻人的眼窩,將他的眼球掛在了后腦上。
很快,這些烏合之眾就會變成地面上的爛肉。
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視死如歸。
每個北維特武士在死后也仍然將在世界樹的頂端繼續(xù)廝殺,征戰(zhàn)永無止境。
死亡對他們才是通向戰(zhàn)爭的永恒。
白發(fā)騎士的巨劍如同重錘一瞬間將盾墻砸出一個巨大的缺口,此刻,他看到了烈火前屹立著的恐怖男人。
“你好……異族人。”
沃丹武夫冷笑著對視白發(fā)騎士。
有那么一瞬,伊凡似乎看到他的眼睛如同冷血的爬蟲類之眼一般,瞳孔收縮,帶著無盡的詛咒。
明明圣巴利安人已經(jīng)占盡優(yōu)勢,然而他卻輕而易舉砍下一名圣堂衛(wèi)士的頭顱,生生用拳頭打碎他的盔甲,洞穿心臟!
布滿傷痕的手臂鮮血淋漓。
另一個端著長矛沖上來的倒霉蛋被他直接抓住了矛尖,輕輕一拉,一個幾十公斤的戰(zhàn)士就被他揪到了面前。
血腥的大手死死鉗住了船型盔,隨著金屬的變形,鮮血早已流滿衛(wèi)士那扭曲的面龐。
他振臂一揮,尸體便將身后的琉璃窗砸成了碎屑。
“我會引領(lǐng)眾神歸來。”
沃丹武夫露出血色的牙齒,如同下達一句末日的預(yù)言,“渡鴉云集,萬靈歌唱,龍裔的長船鋪滿幽冥大海之時,世界樹上的諸神黃昏將會降臨?!?p> 他在笑,舔舐手指的血,翻身跳出窗外,無人膽敢阻攔,也無人能夠阻攔。
白發(fā)騎士屏住呼吸。
那個人不是一般的海賊。
“那我拭目以待?!彼e起手,輕輕揮了兩下,收攏,“窮寇莫追,解救剩下的幸存者。還有,處死活著的北維特人。”
剛剛還在生與死的邊緣,眨眼間局勢已經(jīng)逆轉(zhuǎn)。
“艾瑞克,你來晚了?!卑装l(fā)騎士對著身后說道。
“我不是來殺蠻子的。理查德?!彬T士穿過理查德等人,朝著火光走去,“再說,你的駿馬比我的老馬跑得快?!?p> “你早該告訴我,這些年來他的孩子一直就在我的領(lǐng)地之內(nèi)?!崩聿榈虏粷M地說,“否則我絕不可能讓這孩子在修道院里受苦?!?p> 老艾瑞克笑了笑,“如此的話,你當(dāng)年可能連逃出鷹河公爵領(lǐng)的機會都沒有了?!?p> 伊凡呆立于圣堂中間,腦??諢o一物,圣堂衛(wèi)士在處決瀕死的??埽麉s扔下了劍。
慢慢地,他跪了下去,低垂喪氣的頭,再也無顏抬起。
終究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他似乎認(rèn)清了現(xiàn)實。
烈火在他身后燃燒,鮮血在他腳邊淌過,惡人在哀嚎,戰(zhàn)士在喝彩。
這一切,宛如一幅美麗的油畫,色彩跳動,忽暗忽明。但他,才是這幅畫的主角,他,才是最該哭泣的那個人。
理查德想要過去說些什么,然而老艾瑞克卻揮手擋在他的面前,“讓那孩子哭一會兒,這沒什么。”
熱浪與煙灰炙烤著伊凡干枯的瞳仁,蒸干了他的淚水。
他的愛,他的勇氣,他的抵抗,他的過往,都在這流淌的血液和耀眼的火光中化為了烏有,被徹底蒸干。
“大家都……”
“對,大家都死了?!睅е鴾囟鹊拇笫?,老艾瑞克輕輕扶著他的肩膀。
“大叔……大家都……”
“對,都死了?!庇蝹b大叔伸出手,抹了抹伊凡臉上的灰燼,“包括以前那個膽小的伊凡,也應(yīng)該成為過去。”
酸楚的感覺終于沖上眼角,“都死了!嗚嗚嗚,都是我的錯!我是個懦夫!”
伊凡一頭扎進大叔的懷中,“我保護不了大家!我是廢物!我沒有家了!”
他恨不得將所有委屈和悲傷傾訴。
“勇士應(yīng)當(dāng)四海為家。”大叔一只手將伊凡從地上拉起,如同父親那樣說道,“走吧,小子,我?guī)慊厝??!?p> 空曠寂靜的圣堂回響著弱者的哭泣。
在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武裝,也永遠不過是那個無依無靠的小男孩。
“等等?!币练矒u搖頭,卻走向緹雅的身旁。
他俯下身子輕輕合上了她的眼睛。
曾經(jīng)他擁有親人、朋友,擁有家、友情、力量與愛,他是如此珍惜,像把世間最珍貴的寶物緊緊捧在手心里。
可到最后卻還是失去了一切。
他撿起一枚沾血的項鏈。
再見了,大家。
愿你們安息。
他將白神項鏈掛在脖子上,低聲說道:“可以了?!?p> 游俠大叔點點頭,終于牽起伊凡的手。
踏著鮮血,穿過飛揚的余燼。
從明天起,今天的一切將成為過去。
人們沉默地看著他們。
伊凡跌跌撞撞走過人們的身邊。
他似乎看到了透過大門的月光。
大門外,大家都在等著他呢。
伙伴們期待著下一次的冒險,小虎牙叫嚷嚷地說自己也要到惡魔人的山洞里去。
維克多背著他的木劍,還向過去那樣,氣勢洶洶地要向他挑戰(zhàn)……
潸然淚下。
是,我們本該一起去開始新的冒險。
誰讓我們是最好的伙伴呢?
耳畔回響起緹雅姐姐的歌聲,她也正目視著自己的離去。院長的小黑貓?zhí)陆憬愕募绨?,像是不舍地挽留著?p> 看來,大家都還在呢。
可依然不得不離去。
放心吧,緹雅姐姐,我會繼承你的夢想。
放心吧,我會踏上大家未竟的冒險。
——去成為所有善良無辜的人的“贊德西爾”。
再見了,我愛的和愛我的一切。
伊凡向“大家”揮手道別。
而灰燼之后,再也不見。
耳畔只剩下了游俠大叔的聲音:“從今以后,伊凡不復(fù)存在。你的名字,叫伊紋?!?p> 【《序曲:焚風(fēng)之歌》END】
公爵博雅
PS:沒錯,列王詩篇從現(xiàn)在起才正式開始……此前十一章皆為正片的序幕,從下一首交響曲開始,劇情將更加傾向于宮廷權(quán)謀,并且會有諸多描繪繁華都市和貴族生活的場景。同時,真正的列王們也將陸續(xù)登場。(另外,這一章中也留有重要且不易發(fā)現(xiàn)的伏筆) 【北維特神話】北維特人泛指生活于布隆薩斯公爵領(lǐng)西北海域的航海民族,傳說他們的祖先原本來自扎根于深海的世界樹之上,信奉十大魔神(代表戰(zhàn)爭的殺戮女神,庇護繁衍與農(nóng)業(yè)的大地領(lǐng)主,控制晝夜星辰變化的天空領(lǐng)主,象征死亡的復(fù)仇女神,統(tǒng)御大海和狂風(fēng)的風(fēng)暴女神,帶來疾病和禍患的災(zāi)厄領(lǐng)主,駕馭火焰的焚風(fēng)領(lǐng)主,來自凜冬的霜寒女神,與大自然和萬物生靈同在的蠻荒領(lǐng)主,創(chuàng)造了愛情與欺騙的紅心女神),以及守護世界樹的龍帝(或者稱為海龍神、黑皇帝)。 北維特人崇尚武力和鮮血,常常由一名稱為“德魯伊”的巫師來主持殘酷的祭神儀式,他們相信有一天龍帝會蘇醒,枯萎的世界樹將再度發(fā)芽,帶領(lǐng)北維特人回到傳說中世界樹上的圣城“根達亞”去,然而在大陸諸王國的傳說中,“根達亞”即是“死人之國”尼伯龍根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