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女大家
房玄齡請三人同往正廳一敘,自是客套了一番。
歐陽信本談之房遺玉,長吁短嘆:“房相細心如塵,我等來意想必早已明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扭捏,令嬡所創(chuàng)之字體,似楷非楷,筆畫之間骨力遒勁,氣勢如龍,實我等不能及。不知可否讓我等與令嬡學習一番,以完自身不足?!?p> 房遺玉聞言劇震,呈恍然明悟狀。
她算是明白為何孔穎達會當眾拜師,也明白了為什么眼下這三位書法名家會這般看重自己。
歐陽信本話中的令嬡所創(chuàng)已然道明其中緣由。
房遺玉寫的楷體乃是由書法宗師顏真卿所創(chuàng)、柳公權(quán)發(fā)揚的一種楷體字,其影響最大、流傳之廣,乃至后人臨摹楷書時,無不以顏體、柳體為主。
然而如今不過貞觀十年,顏老只怕還是個睡覺尿床的娃娃,更別提那個百年以后的柳公權(quán)了。
畢昇的活字印刷術(shù)在后世根本沒法看,但若問世上最早發(fā)明活字印刷術(shù)的人是誰,毋庸置疑,這個人就是畢昇,哪怕他的活字印刷術(shù)已然被淘汰,可他承先啟后的貢獻卻是不可磨滅的。
因為他給了后人啟發(fā),而他又是首位掌握這種技術(shù)的人。
顏柳的顏體柳體楷書正如畢昇的活字印刷一般。
時年的楷書有無數(shù)寫法,長短曲直,各不相同,然而顏柳開創(chuàng)了先河,他們所創(chuàng)的顏體柳體,為后世楷書樹立了典范,成為千百年后公認的楷書之極。
后世北宋大家蘇軾曾云:“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畫至于吳道子,書至于顏魯公,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盡矣?!?p> 唐后諸類名家,皆是先學二王,后習顏柳,繼而開創(chuàng)自身的風格,以及各類的書體。
顏柳的書法于后世交相輝映,實屬開山鼻祖級別的人物。
房遺玉的書體亦是源于顏柳,卻自成一脈,不說能夠完全超越其二人,但在顏柳二人未出世前,足以令她傲視當代,甚至是可以隱壓虞伯施、歐陽信本、褚登善三人一頭。
其中至關重要的一點,虞伯施師從隋朝大家智永禪師,歐陽信本學于漢隸,而褚遂良又是博百家之長。三人雖也獨辟蹊徑自成一脈,但字里行間,難免會有些共通之處。
房遺玉同他們一般,她的書體至少有六分似顏體,四分似柳體,但顏柳雖說亦博百家之長,但更以創(chuàng)新居多,于此年間俱無人識。
然而如今的顏老卻還是個半大的孩童,房遺玉以往乃是模仿,至此卻成了開先河之人。
日后即便顏柳再創(chuàng)出顏體柳體,世人也只會認為是顏柳師于她房遺玉,而并非會想到房遺玉是他二人的模仿者。
房遺玉簡直要被自己腦海中的想法驚傻了,自己竟在無意中將顏柳二人取而代之了?
顏柳可謂書壇的兩座高山,千百年來,唯顏柳二人可比肩二王,共由后人仰止。
想到日后自己的房體也能同二王媲美,房遺玉不禁有些得意,對旁人的交談置若罔聞。
“玉兒,玉兒!”房玄齡連叫數(shù)聲才將房遺玉從自我世界喚醒。
房遺玉見眾人一同看著自己,尷尬的撓了撓頭:“歐陽伯伯如此認可,著實讓侄女飄然,適才失態(tài),還望叔伯們見諒?!?p> 眾人聞言大笑,心中紛紛對房遺玉又是高看了幾分,心說這孩子誠實守禮,實與傳聞不同,果然謠言不可信!
房玄齡見氛圍不錯,不免起了兩分賣弄的心思,快步走向西耳房,由桌面取回了房遺玉先前作的《飲酒?其五》。
端著大幅宣紙回往正廳,對那三人笑道:“這是小女剛剛所作,諸位瞧瞧如何?”
歐陽信本、虞伯施、褚登善三人至房府拜會,便是為了品鑒房遺玉的墨寶,誰人會有異議?紛紛聚上前來,認真觀摩打量。
這篇《飲酒?其五》乃是房遺玉傾力之作,氣勢蒼勁之余,又不失疏放妍妙,配合詩中閑適安逸卻又心念朝堂的報國情懷,意境與書法堪稱渾然一體,完美無缺。
三位名震大唐的書法名家見之連連贊嘆,句句恭維。尤以歐陽信本,更是激動的難說一句囫圇話。
要知歐陽信本的書法主以楷書傳世,乃是千百年來公認的楷書四大家之一,他模仿漢隸而創(chuàng)的率更體也是名噪一時,楷書地位僅次于四大家之首的顏真卿。
“小友這楷體無現(xiàn)有楷書的細膩,但筆法遒勁,結(jié)構(gòu)獨異,有骨有筋,難得的是氣勢雄渾,意境絕佳。當真是妙極!”他已被房遺玉的書法所折服,雖年至杖朝之年,但卻愿以平輩相交,改口稱房遺玉為小友。
虞伯施和褚登善不以楷書見長,卻也看出房遺玉的書法堪稱世間佳品,也無顏再以長者姿態(tài)論交,皆愿以平輩相交,相約日后同研書法。
虞伯施、歐陽信本、褚登善三人精研書法一道,長則一甲子,縱是其中最小的褚登善也足學了三四十年之久,論心得體會遠勝房遺玉,故而父輩探討書法之際,她多在一旁傾聽。
然房遺玉畢竟身懷后世經(jīng)驗,宋元明清幾代大家所創(chuàng)心得體會,也非眼下這幾人能夠理解,偶爾道出幾句書道精髓,也能將幾人聽得如癡如狂,從中有所收獲。
在房玄齡的陪同下,房遺玉四人互換墨寶,交談至深夜,適才散去。
如今能得當世三大書法名家的爭相推崇,房遺玉這書法宗師之名已成定局。
從歐陽信本、虞伯施、褚登善這三位的造訪,再到他們盡興而歸,已然奠定了房遺玉這書法女大家的身份地位。
初唐書法一道首推虞伯施,次之歐陽信本,再次褚登善,如今房遺玉既已得到他三人的認同,敢問世人能不信服?
也正是因此,打這起登門求字之人,有如過江之鯽數(shù)之不盡,搞得房遺玉煩悶無比。
然而房玄齡貴為大唐左相,友人遍布天下,一些微末之流或可不予理會,但若是杜如晦、魏征這等同朝老友登門求字,他也不好拒絕,只得讓房遺玉隨意涂抹幾句,打發(fā)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