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在一個(gè)和風(fēng)日麗的下午，著人在陳城最好的酒肆打了一甕上等好酒，又著人在最有名的楚菜館訂了桌好菜，吩咐送到三閭大夫景差府。
呂不韋前腳到三閭大夫府，后腳酒菜也到了。
門房通報(bào)一聲，景差跣足站在堂前，親迎呂不韋。
“今早紅燭燒，今日貴客到。我正念道你呢，快進(jìn)來?！本安畲笕藲g迎道，熱情的挽住呂不韋的手。
“景大夫，使不得使不得，天這么涼。”呂不韋怪道：“萬一著了涼風(fēng)，呂某擔(dān)待不起?！?p> 呂不韋示意店小二把酒菜往里面送，家仆幫著分賓主擺好，店小二退去，家仆幫著熱酒。
“來來來，我介紹一下?！本安顜椭ハ嘟榻B。呂不韋剛才見堂另有兩位三十多歲的男人，微點(diǎn)一下頭，未冒然出聲。
“這位是議政大夫宋玉宋大夫！”景差指著右首一位俊逸脫塵的男子介紹道。
“久仰久仰！”呂不韋施禮。
“這位是議政大夫唐勒唐大夫。”景差指著右首一位挺拔的男人介紹道。
“久仰久仰！”呂不韋施禮道。
“這位是禹州呂不韋，一位致力捐資助學(xué)的慈善商人，出身商賈世家，足跡踏遍六國(guó)?！本安钕蛩斡瘛⑻评战榻B呂不韋。
“請(qǐng)！請(qǐng)！”宋玉、唐勒二人欠身示意。
酒過三巡，呂不韋舉爵道：“今日冒昧，打擾了楚賦三杰之雅會(huì)，自罰三杯?！眳尾豁f欠身道歉。
“我們?nèi)撕棉o賦，在公務(wù)之余，聚一起，吹吹牛，吟誦作樂，以敘心懷。你來了，又帶了上好的楚酒，讓我等詩興大發(fā)?！碧评招Φ溃骸皡喂硬槐匾娡??！?p> 又過三巡，楚賦三杰詩興發(fā)，景差擊箸，唐勒擊節(jié)，宋玉吟誦：
“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巫山赫其無疇兮，道互折而曾累。登巉巗而下望兮，臨大阺之稸水。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濞洶洶其無聲兮，潰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上。長(zhǎng)風(fēng)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勢(shì)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huì)。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礫磥磥而相摩兮，巆震天之礚礚。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厲，水澹澹而盤紆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揚(yáng)踴而相擊兮，云興聲之霈霈。猛獸驚而跳駭兮，妄奔走而馳邁?；⒈蛸?，失氣恐喙；雕鶚鷹鷂，飛揚(yáng)伏竄。股戰(zhàn)脅息，安敢妄摯。于是水蟲盡暴，乘渚之陽，黿鼉鱣鮪，交積縱橫。振鱗奮翼，蜲蜲蜿蜿。
中阪遙望，玄木冬榮，煌煌熒熒，奪人目精。爛兮若列星，曾不可殫形。榛林郁盛，葩華覆蓋；雙椅垂房，糾枝還會(huì)。徙靡澹淡，隨波闇藹；東西施翼，猗狔豐沛。綠葉紫裹，丹莖白蒂。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清濁相和，五變四會(huì)。感心動(dòng)耳，回腸傷氣；孤子寡婦，寒心酸鼻。長(zhǎng)吏隳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
登高遠(yuǎn)望，使人心瘁；盤岸巑岏，裖陳皚皚。磐石險(xiǎn)峻，傾崎崖。巌嶇參差，縱橫相追。陬互橫啎，背穴偃蹠。交加累積，重疊增益。狀若礫柱，雜巫山下；仰視山巔，肅何千千。炫燿虹蜺，俯視崢嶸，窐寥窈冥，不見其底，虛聞松聲。傾岸洋洋，立而熊經(jīng)，久而不去，足盡汗出。悠悠忽忽，怊悵自失。使人心動(dòng)，無故自恐。賁育之?dāng)啵荒転橛?。卒愕異物，不知所出?？v縱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狀似走獸，或象飛禽。譎詭奇?zhèn)?，不可究陳。上至觀側(cè)，地蓋底平?；嗦?，芳草羅生。秋蘭茝蕙，江離載青。青荃射干，揭車苞并。薄草靡靡，聮延夭夭，越香掩掩；眾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鳴相號(hào)。王鴡鸝黃，正冥楚鳩。秭歸思婦，垂雞高巢。其鳴喈喈，當(dāng)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隨流。
有方之士，羨門高谿。上成郁林，公樂聚榖。進(jìn)純犧，禱琁室。醮諸神，禮太一。傳祝已具，言辭已畢。王乃乘玉輿，駟倉螭，垂旒旌；旆合諧。紬大絃而雅聲流，冽風(fēng)過而增悲哀。于是調(diào)謳，令人惏悽，脅息曾。于是乃縱獵者，基趾如星，傳言羽獵；銜枚無聲，弓弩不發(fā)，罘不傾。涉莽莽，馳蘋蘋。飛鳥未及起，走獸未及發(fā)。何節(jié)奄忽，蹄足灑血。舉功先得，獲車已實(shí)。王將欲往見，必先齋戒。差時(shí)擇日，簡(jiǎn)輿玄服。建云旆，蜺為旌，翠為蓋。風(fēng)起云止，千里而逝。蓋發(fā)蒙，往自會(huì)，思萬方，憂國(guó)害，開賢圣，輔不逮，九竅通郁，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p> 宋玉吟誦罷《高唐賦》，因酒精揮發(fā)與興奮交織，遂揚(yáng)臂長(zhǎng)嘯。三人又合誦道：“蓋發(fā)蒙，往自會(huì)，思萬方，憂國(guó)害，開賢圣，輔不逮，九竅通郁，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p> 三合唱誦罷，舉爵一飲而盡，又摔杯于地，三人跨過食幾，立在堂中，舞之蹈之，歌之和之：
“鶴鳴于九皋，聲聞?dòng)谝?。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萚。他山之石，可以為錯(cuò)。
鶴鳴于九皋，聲聞?dòng)谔?。魚在于渚，或潛在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p> 三人歌罷，又和一首：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zhǎng)。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p> 呂不韋擊箸和之，待聽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時(shí)，淚流滿面，仿佛看到蘆笛蕩中，羋婧若有若無的身影，在哪里翩翩起舞，翩若驚鴻，感覺很近又很遠(yuǎn)，近到能聽呼吸伸手可及，遠(yuǎn)到若隱若現(xiàn)杳不可及。
呂不韋又舉爵一飲而盡，心在滴血。
宋玉、景差、唐勒三人和唱罷，仰俯在地上，互相挽著手，望著棟梁，哈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眼角都淌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