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錯覺,水月仿佛聽到花謝嘆了一口氣,再側(cè)目看他側(cè)臉時,花謝依舊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模樣。
兩人走了幾步,花謝意味不明地說,“若是可以,青陽多希望國師能早點(diǎn)來到王都。”
水月問,“為何?”
花謝道,“逢人就聽國師大人有通天本領(lǐng),若是國師來了,就能將妹妹變丑,這樣妹妹也就不會入宮了吧?”
他轉(zhuǎn)頭,瞳色極淡的眸子撇向水月,眼底平靜如水波瀾不驚,看不出什么情緒。
水月淡笑道,“你只聽人說我有通天本領(lǐng),就沒聽說我是天降災(zāi)星么?”
花謝轉(zhuǎn)頭,不再看她,語氣極淡,跟他周身散發(fā)的淡漠氣質(zhì)一樣,給人疏離的感覺。
良久,那略顯蒼白的唇才微微啟開,“旁人怎么說,我不管,只要我信,就行了。”
水月一愣,繼而笑著揶揄,“那得承蒙世子爺厚愛了?!?p> 想到楚大夫提及的白衣道人,水月禁不住好奇地問,“不知世子爺可見過楚大夫說的那位白衣道人?”
花謝那對不濃的修眉微微一蹙,似乎在回憶著,待眉頭舒展時才啟唇,“看過一眼?!?p> 水月忙問,“可是長得龍章鳳姿,一派仙風(fēng)道骨?”
花謝挑了一邊眉,道,“確實(shí)。我只在遠(yuǎn)處看了一眼,他從楚府出來后,便乘風(fēng)挽袖消失了?!?p> 水月陷入了沉思,花謝在一旁問,“國師跟那道人相識么?”
水月回過神,搖頭道,“并不認(rèn)識。只是在史冊上看到過一位白衣道人,心想著會不會是同一人?!?p> 花謝靜了一會兒,才道,“國師不說,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興許真是同一個人吧!”
水月略有錯愕,看著花謝的側(cè)臉,帶了幾分笑意地問,“那名白衣道人可是在子歸帝在位期間才出現(xiàn)的,與現(xiàn)在相隔八十年有余,若是還活著,容貌定會發(fā)生衰老變化。你怎么也跟我一樣犯了糊涂,認(rèn)為他們就是一人呢?”
“可能是神官?!被ㄖx輕飄飄地說。
水月無聲地笑了,這位十五歲的小兄弟倒是氣度從容的,讓人聽了她一番分析定是瞠目結(jié)舌四肢戰(zhàn)栗的,而花謝的反應(yīng)卻很平淡而又給人心思單純的感覺,實(shí)際上此人的心思并不單純。
水月無意識的,又像在地下問孟婆那樣,不受控制地猜測,“萬一是鬼,或者是妖呢?”
花謝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道,“是就是,不作惡就行了?!?p> 水月不語,兩人在街上悠然踱步了半個時辰,方才看到前方暮色下聳立的古宅子。
遠(yuǎn)遠(yuǎn)一看,府門牌匾上掛了“御王府”三個字。
“家父常年鎮(zhèn)守邊關(guān),母親辭世較早,家中唯我一人?!被ㄖx邊走邊說。
水月暗下眸子,心想著若是遠(yuǎn)在邊關(guān)的御王知道自己女兒沒了,那該有多傷心?。?p> 一簇火紅的火焰從眼前飄過,水月被人猛地抓住,心驚一瞧,原是身旁神色淡然的花謝躲在她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臂。
另一簇火焰劃過,水月無暇思索花謝的反常,牽住他的手跑到道路旁邊,挑了個黑暗的地方蹲下藏匿身子。
花謝縮成了一團(tuán),雙手緊緊攥著水月身前的外衣。十幾簇火焰排列成兩排從道路中央快速飛過,花謝瞥見這一幕,淡色的瞳孔一邊回縮一邊爬上了紅色,捏著水月衣服的雙手發(fā)了狠地掐著,手上的青筋蹦高,就像是皮下鉆進(jìn)了蚯蚓一般,猙獰恐怖。
水月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火焰之上,沒看到黑暗里詭異的一幕,感覺到花謝在劇烈顫抖,想著花謝再鎮(zhèn)定也不過十五歲的孩子,便將手放在他后背上輕輕拂過,低聲安慰,“別怕,只是地下陰官夜里押鬼罷了?!?p> 花謝還在抖著,遠(yuǎn)處傳來清脆詭譎的鐵鏈碰撞聲,嚇得他掀起水月的外袍將自己腦袋包起來了。
水月無奈地?fù)u頭輕笑,順著他的后背再拂了兩下,小聲道,“別怕,我在?!?p> 等花謝沒發(fā)抖了,水月才抬首望向街道。紅色的火焰已經(jīng)化作了蔚藍(lán)色的火焰,由火焰開路,一白一黑憑空出現(xiàn)。白的面容煞白,像是抹了面粉,左臂挽白色招魂幡,右臂持著算盤,頭戴白色高頂帽;黑的面容黝黑,如同從鍋灶地下爬出來的,右臂挽著黑色招魂幡,左臂持著森亮的鎖魂鏈,全身上下只有那突出的眼珠子上有點(diǎn)白。
鎖魂鏈尾部拖到地下,隔著一段距離拴著一條搖搖晃晃行走的鬼魂。兩人并肩行走,押著幾十條鬼從不遠(yuǎn)處飄來。
水月安撫好花謝,起身脫下外衣將花謝包裹住,穿著輕衣踏出角落。
黑白無常見人闖入,兩人齊齊揮出招魂幡,看清楚是水月后,各自收回了招魂幡。
水月款款走近,對二位秉手施禮,“打擾二位陰官辦差真不好意思?!?p> 白無常伸出右手,還未出聲打招呼,黑無常將鎖魂鏈往腰上一栓,拍開白無常,殷勤地貼到水月身側(cè),“國師大人有何要事?。俊?p> 水月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盯著黑無常不斷晃動的眼珠子,忍俊不禁道,“攔住二位主要是想問問你們抓的鬼魂之中,可有一位叫做花顏的天音皇妃?”
黑白無常對視一陣,才齊齊搖頭,異口同聲道,“并無此人?!?p> 那就代表花顏的魂魄還在某處游蕩了。
水月左右看了眼黑白無常的招魂幡,心生一計,“你們可否再招一次魂,看看還有沒有錯漏的孤魂野鬼?”
白無常道,“我二人合力招魂,可將方圓百里的魂魄都抓來,無一錯漏?!?p> 黑無常拍了拍白無常的肩膀,對他撅了噘嘴,跺著腳道,“別這么無情嘛!再招一次給國師看看?”
水月汗顏。早在第一次下地獄時就感覺黑無常是個娘娘腔,雖有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更令水月汗顏的是,白無常很無奈地刮了刮黑無常的鼻子,抄起白色招魂幡,道,“真拿你沒辦法,招魂跟玩兒似的,小心耗光法力?!?p> 他雖是這么說的,但還是合攏雙手給招魂幡施法。
黑無常沖水月擠眉弄眼一番,才將黑色招魂幡扔到空中,合攏雙手施法。
黑白兩面招魂幡合并,可以召集男女兩種陰魂,可以召集的范圍全由施法人法力深厚決定。
兩人可以召集方圓百里陰魂,想必修為超越元境頗多。水月一人單挑,必定打不過這兩人中的任何一人。
嚴(yán)格來說,升天的也是神,入地的也是神。修為沒有元境的,還沒資格位列仙班,或者在地獄謀求一職。
以招魂幡為中心,淺色的光圈呈圓形往外擴(kuò)散,轉(zhuǎn)瞬即逝,不仔細(xì)分辨還不知道空中有出現(xiàn)過光圈。
等了一陣,無一陰魂前來。
水月心下疑惑,花顏長于王都,又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死后陰魂定不會出了王都的,不應(yīng)該招不到她的魂魄。
白無常收了招魂幡,道,“王都內(nèi)所有陰魂都招來了,確實(shí)沒有花顏?!?p> 黑無常端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我們召不來的陰魂,不是用術(shù)法壓制住了,就是死后魂飛魄散,徹底消失了。”
水月心下一沉,現(xiàn)下確定花妃并不是發(fā)狂自殺,也不是克妻命所致。但若真的是黑無常說的第二種情況,那殺死花妃的人怎一個歹毒了得?
送走黑白無常,水月找到黑暗角落里蜷縮成一團(tuán)的花謝,蹲在他身側(cè),掀開外衣。還未出聲,花謝就跟見了鬼似的嚇得面色煞白,水月抬手剛觸碰到花謝的袖子,花謝飛快地躲開了,雙手裹在青色廣袖中,似乎怕極了水月的觸碰。
水月悻悻收回手,蹲在原處等著花謝緩和情緒。光線太暗,她看不清花謝臉上的表情,只聽得到花謝頻率極快的喘息。
“對...對不起?!被ㄖx躲在角落里,呼吸不急促了,說話聲還有些發(fā)顫。
水月低聲道,“無妨。額...剛剛你看到的一切切勿與旁人說起,否則會給自己帶來不祥的知道嗎?”
黑暗里的輪廓上下點(diǎn)了頭,平緩的聲音接著響起,“我明白的?!?p> 水月道,“起來吧?!?p> 花謝扶著一旁的柱子起身,水月看他身形有些晃悠,伸了伸手,想到花謝似乎不愿意讓她觸碰,又縮回去了。
花謝整理好衣衫,將水月的外袍挽在小臂上,便沒了動靜。
水月勉強(qiáng)能從黑暗中分辨出花謝的輪廓以及那雙明亮的眼睛,身上僅穿著輕衣,夜風(fēng)吹來有些冷,便出身詢問,“那個...我的外衣?!?p> 花謝這才有了動作,令水月始料不及的是,花謝忽然靠近她,一呼一吸帶出的氣息都能撲到水月面頰上,水月不習(xí)慣地往后一撤,卻被花謝一手?jǐn)r住了。
花謝站在她身前,那雙黑暗都掩藏不去的明眸凝望著她,緩緩地展開外袍給水月輕輕披上。每個動作都特別輕柔,生怕驚擾到水月,似有意地克制手上的力度。
水月整個過程都是屏氣凝神的,平生第一回跟男子靠得這么近,心里不免有些慌亂。
花謝替她穿好了外袍,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走開了。
水月將外衣往中間合攏幾分,抬步追上花謝,兩人一道進(jìn)了御王府。
花妃的棺材停放在正廳中央,院子里的家丁丫鬟們來來往往的,忙著給整座王府掛上喪幡。府中的人雖多,卻寂靜非常,偌大的王府充斥著悲傷的氣息,站在其間頗為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