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圈子

　　“就拿這身衣服來說吧”，單廣笙扯了扯身上寬大得不像話的T恤。

　　和筷子尖上那塊小小方方、油脂四溢的喉黑魚相比，這身裝束顯得太現代，太不矜持了。

　　他是市面上難得的英氣型俊朗男星，卻不顯得粗狂魯莽，扮得了王孫貴胄、行業(yè)精英，也演得了公安大學畢業(yè)的警察，粗暴點形容是“讀過書”的樣子，沒有硬拗的蠢樣，也不會把那個圈子“離地三尺”的浮夸感帶到戲里，這一點，放在眼下的青年演員里，無論男女，都是稀缺品質。

　　再簡單的服飾，在單廣笙身上都自帶筋骨，而越是簡單的設計，一件白T，一條卡其色單褲，才最能將他俊朗的樣貌體魄，放大到極致，言青川看過他有限的幾次私服裝扮，也很好地證實了這點。

　　但今天這身更應該出現在當紅愛豆機場街拍的裝束——她瞇著眼感受了一番魚肉在口腔融化的順滑——實在像一鍵美顏般，把單廣笙磨得面目模糊。

　　魚肉里埋了一小塊烤得極酥脆的魚骨，細碎的咀嚼聲在矮幾上此起彼伏，小馬嘖嘖的詠嘆調時不時地盤旋。

　　“衣服怎么了？品牌送的？”，言青川看出來寬大T恤的品牌，來自某新晉國產潮牌，巧的是，設計師她還認識，在那人轉做個人服裝品牌前，因為在奢侈品上作畫的高超技術，她為他本人及工作室做過一次采訪報道。就在那次采訪出刊后不久，設計師就開始做自己的品牌，朋友圈每天都發(fā)各路明星穿著佩戴他們家單品照片，還讓言青川錯愕了好一陣。

　　“反正是有人寄來的，它在我的需要穿來拍照的list上”，美貌服務生進來收走長條小碟，換上鱈魚白子蒸蛋的蓋碗，“咦，不如就和這道白子擺拍一個，還有梗~”

　　言青川沒管他的“?！保艘簧诇責岬恼舻?。白子沒有一絲腥味，她吃得相當饜足。

　　等小馬繞到齊藍言青川這側，幫單廣笙擺拍完回到座位，后者捏著照片前后檢查了一遍，才說，“是不是和我不搭？”

　　“有一點點”，她老老實實地換回溫酒——齊藍索性直接把溫壺放在兩人中間——又老老實實地點頭稱是。

　　“你看，這就是問題”，單廣笙佯裝賭氣地把手機甩在地上，“我一開始也根本欣賞不來，這都什么玩意，麻袋嗎？”

　　“我看像達利表哥的舊校服”，言青川側頭低聲跟齊藍吐槽了一句。然后被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肩膀。

　　單廣笙沒理會兩人的眉來眼去，兀自沉浸在哀怨里，“可你知道不，天天看身邊人這么穿，朋友圈也都是這樣的打扮，打開個新聞，所有街拍無論男女國內的國外明星人手一件，連加的代購也一水的都這個審美……”

　　“哇，他還找代購買衣服呢？”，她忍不住，拿勺子擋住嘴，又偏頭問。

　　“嗯，不方便逛街，又買不起一線品牌的衣服，找代購買小眾設計師品牌是藝人比較實惠的選擇，還能彰顯品位?？孔V的代購路子多，很多國內沒有的新款也買得到，價格也合適”，齊藍也偏過頭來，低聲解釋。

　　“什么叫買不起”，奈何空間太窄，再小聲也能被聽了去，“不能整個衣柜都是品牌的total look吧，多傻，而且藝人把錢都花在衣服上，這個消費觀可不行?！?p>　　言青川也時常納罕，當紅藝人到底需不需要買衣服這個事。在一切會露面、有鏡頭的公共場合，正式的不正式的，他們身上的每個部位都可能被品牌“承包”下來，再不然就是聘請stylist借幾件衣服來穿，咖位再大些的藝人或是格調沒那么高企的品牌，收到或者送出衣服包飾的頻率，怕是比普通人接到順豐的電話還要高，她想不到明星們還有什么要大量買私服的必要，尤其那些不輕易因私去到公共場所，以及不再需要通過衣服強調“品味”的已成名明星。

　　當然，如果本著衣服只能穿一次的原則，那上述分析就統(tǒng)統(tǒng)不成立。

　　“然后你被這個”，她上下掃了一遍“達利表哥的舊校服”，“的審美征服了？”

　　“就，也覺得不難看吧”，單廣笙悻悻地聳聳肩，“環(huán)境是這樣，你很難不被影響，尤其是它暗含一種對規(guī)則的默認，來啊，加入這種審美，你才是我們中的一員?！?p>　　one of us，人類對歸屬的尋找，對和光同塵的安全感，真是從方方面面都可以入手。

　　她想起自己剛剛對單廣笙“有一張讀過書”的臉的評價。敏銳、自省與思考力，他一樣不缺。

　　“而且你沒發(fā)現嗎”——緊跟著是一道玫瑰龍蝦天婦羅，但油感似乎重了些，言青川想到了早晨那頓雞子粿，但她注意到對面小馬做出了類似如釋重負的得救表情——單廣笙沒碰這道天婦羅，直接夾給了小馬，“小喬啊俊俊他們都這風格，我還問過小喬，你一個年輕小姑娘，怎么穿得這么沒有性別特征呢。你猜她說什么，她說她的老板我年紀大了，觀念過時了，氣不氣人?！?p>　　“這個性別觀，是過時了吧”，言青川也放下筷子，推開大半個龍蝦，跟齊藍碰了個杯，問。

　　“他難得話多，你忍忍”，齊藍笑得眼彎。

　　你是不是對自己的藝人有什么誤解，她用眼神問。

　　沒等言青川看清他的表情，放在桌邊的手機一閃。

　　是周由發(fā)來的一段視頻，看封面像是他們節(jié)目錄制棚的舞臺。

　　視頻加載的圓形進度條一頓一頓地填滿，周由的信息緊跟著進來。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他的開場節(jié)目彩排，你們沒有躍躍欲試地想來看現場嗎~

　　言青川忙不迭調低音量，稍稍背過身，點開視頻。

　　沒有濾過音的視頻，音響聲量很大，來往于周由身邊的人聲、腳步聲甚至問詢工作的聲音也歷歷可聞。但臺上那束聲線，就是如此集中、明確地優(yōu)先被耳廓招徠。

　　周由拍攝的位置不算優(yōu)越，大致是場下靠左的某個工作人員的過道，仰角里有大量的大腿和樂器器材，焦點也并沒有始終對準被聚光燈追逐的身影，但觀者的眼神，就是不自覺要在畫面中找到他，找到這個聲線，找到那個劇烈舞動的軀體。

　　15秒的視頻，頭尾都沒能囊括住完整的唱詞，言青川不得不重新放了一遍，希望聽清楚歌里在唱什么。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周老板，羨慕你，真心的。

　　看完第二個15秒退出，就發(fā)現牟豐一派真誠的點評。

　　她心領神會地咬著嘴角，努力不讓自己笑得太猥瑣。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要來！要來！看現場，尖叫！奢華床品買的太值了，我的媽呀！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好了，收收你們的口水，等青青忙完，你們找個錄節(jié)目的日子過來。自費。我忙去了。視頻禁止外傳，禁止舔屏，尤其是你，@牟美麗。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呵呵呵呵呵，說得跟老娘沒有一樣。

　　言青川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平復了一下荷爾蒙過剩的內心。

　　“看什么呢，笑得這么猥瑣？”單廣笙劃破溫泉蛋，明黃的半凝固蛋黃流出來裹住和牛。

　　“哪有，明明是欣賞藝術的沉醉表情”，她嗤笑一聲，開始埋頭享受美食，“我最好的姐們兒是做綜藝節(jié)目的，最近在忙平臺的那檔新選秀，剛剛給我發(fā)來他們嘉賓的開場表演的彩排。太亮眼了，有被驚艷到”，這后半句是對齊藍說的。

　　“喲？言老師交友面很廣嘛~”，單廣笙賤賤地接茬，“哪個嘉賓的？發(fā)來看看?！?p>　　言青川沒理他“發(fā)來看看”的要求，只說了邱卓的名字，“之前不大了解，最近看到鋪天蓋地的口紅廣告才認識了，還被種草買了一支呢?！?p>　　單廣笙挑高眉，大約是要表達“女人”或是“消費主義害人不淺”的情感。

　　“邱卓嘛”，他拖長了聲音，“現場是很厲害，不過人也是蠻厲害的?！?p>　　“你認識他！”言青川抬高嗓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