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廣笙真的就這么敲響了一位女士的房門。
言青川盯著門外這位大晚上還戴著墨鏡，欲蓋彌彰的男士。顯然他卸了妝，比上次見確實要削瘦不少，對，是削瘦，不是暗暗有勁的肌肉線條，像是連肉都沒有了。但室外潮熱的空氣，和——言青川聞到幾縷若有似無的油煙味——熱油熏著香料菜的鍋氣，讓他面容顯得又不是那樣清爽，白色T恤不是那么入時，須后水的調(diào)香不是那么高級，除了還“討厭”地架在鼻梁上的方形墨鏡，言青川看了一眼在走廊斜對面正敲著齊藍房門的小馬，兩個人似乎沒有多大差別。
“言姐，休息好了嗎，餓了吧，我們點了不老少好吃的菜”，小馬像是留意到她的打量，側(cè)頭嫣然一笑。
“休息好了，謝謝你呀”，言青川看到齊藍的房門從里面拉開，門幅不算款，小馬一邊綁著一提溜，斜著身子擠進去。
盒飯香跟著小馬彈簧式的步伐飄遠了，齊藍從門里走出來，沒靠近，一手撐著門，望向在另一扇門內(nèi)外杵著的兩人，“廣笙”，他聲音壓低，言青川聽出一點“警告”的意味。
“嘖”，單廣笙響亮地彈了下舌頭，終于舍得把墨鏡摘下來別在胸前。他頭也不回地沖齊藍擺擺手，“我叫言老師吃飯呢。言老師，我粉絲帶給我事業(yè)進步的禮物呢？”
言青川探出半個腦袋，對上齊藍的目光，眼鏡鏡片在走廊昏暗潮濕的燈光下，有種磨砂感，看不大分明?！拔夷煤脰|西就過來”，說完偏頭看倚在外門框邊的人，“等等，我進去拿東西?！?p> 單廣笙夸張地挑高一根眉毛，甚至還伸直了腿，像突然破土而出的幼苗，“誒？”
她抱著中號size的布魯托，kindle墊在布魯托的屁股上，手里還抓著手機，走出來，“誒什么？”，檢查了一下門卡，反手把門帶好，“喏，禮物，粉絲都挺有心的，給我送了好多東西”，言青川想了想，還是說，“無功不受祿，我挑了兩件喜歡的自己留著，其他的和同事們分了。都不是價高的，跟你說一聲?！?p> “怎么就無功了”，單廣笙接過禮物，扯著布魯托的耳朵，嘴里飛快地念出卡片上的手寫字，兩人很快移動到齊藍跟前，他還保持半側(cè)著身，撐住門等待的姿勢。
“這里頭大部分資料我都有，不過還是謝謝她，很用心，用得上，也破費了”，單廣笙讓言青川先進屋，小馬已經(jīng)擺好碗筷，圍著一堆或方或圓、正冒熱氣的飯盒。
“趁熱，快來”，小馬彎腰在挪換菜的位置，注意到他們進來，頭臉不動，只張開眼眶，皺起抬頭紋，“齊哥我絕對小心，沒給你弄臟了?！?p> 門在身后輕輕扣上，言青川站在格局相近的房間里，一時有些不知道往哪兒站。
“齊藍最討厭房間里有食物的味道”，突然有個聲音幽幽地在頭頂上響起。
齊藍和言青川同時回頭看，單廣笙狀若無辜地攤開手，聳聳肩，越過他們直接坐到床邊，“放心，我也會小心吃，絕不弄你床上”，說罷還拍了拍席夢思。
言青川被齊藍輕帶到雙人沙發(fā)邊，自己則扯過一把轉(zhuǎn)椅坐在長方桌的寬面，恰好和床上的單廣笙占據(jù)桌子的兩頭，而言青川和小馬，則一個沙發(fā)一個矮凳的，把桌子四邊團團圍住。
”先吃“，齊老板下令開飯。
言青川捧過權(quán)且充當碗碟的飯盒蓋，平平?jīng)]有凹陷的塑料，在手上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那我也保證小心吃？”，她舉著筷子，在幾個菜上掠了一遍，仰頭看齊藍，不確定地問。
“哈哈哈哈”，單廣笙率先笑出聲，對著言青川一陣擠眉弄眼，“青川，敞開吃，你沒事的?！?p> 和落下的話音響起的是小馬吭哧的憋笑，他嘴里還含著一口菜，看表情，有種飯粒大概是進了鼻子的滑稽。
“我還說你怎么今天話這么少，還客客氣氣的，以為你趕路累著了”，單廣笙只夾了一筷子青菜，就著手邊一盒明顯是低脂餐的薯類、雜糧飯和三片白白的雞胸肉，“就剛剛那句，還有點意思，把我們齊老板臊到了?！?p> 應(yīng)該是剛剛洗過了澡，齊藍頭發(fā)軟軟地搭在前額，難得地顯出三分青澀，換下了天藍色Polo衫，現(xiàn)在穿的是件淺灰的圓領(lǐng)T恤?！澳愕故窃捯恢倍唷?，他言簡意賅地回敬回去。
小馬明哲保身，埋頭苦吃，也不知道飯粒是從鼻腔里噴出來，還是順著喉管又回到了嘴里。
言青川也很努力地把頭穩(wěn)穩(wěn)固定在肩膀上，不去打量他們?nèi)我庖环降谋砬椤?p> “路上還順利吧”，單廣笙夾起一片慘白的雞胸肉，肉片上還沾著不明顯的幾顆藜麥。
空氣里靜了一會兒，始終沒人出聲，言青川朝左邊看了一眼，才發(fā)覺這句話是沖她說的。
單廣笙瞇著眼瞧，“不對勁，你怎么恍恍惚惚的，齊藍路上虐待你了？”
對面小馬吭哧又是一副米粒倒灌進鼻子的表情。
言青川不自在地夾了片茄子，茄子很香，顯然極舍得放油，她下巴朝對面揚了揚，“你再亂說話，小馬很可能就因為把老板房間搞臟而工資直接打八折了”。
在扣工資邊緣試探的小馬，悲壯地站起來，到窗邊地上他一起拎過來的購物袋里，翻出四瓶烏龍茶，無聲地依次放在每個人“碗”邊。
“這個魚還不錯”，齊藍完全沒理他們的眉來眼去，把靠近言青川的銀魚烘蛋跟紅燒魚吊環(huán)個位置，“藿香正氣喝了嗎？吃完飯再沖個感冒沖劑，早點睡?！?p> “喝了”，她擰開瓶蓋，烏龍茶的苦氣給人清脂、健康的暗示。
“?。恐惺盍?？”，單廣笙一驚一乍，“就說你臉色怎么這么白呢，還以為補妝補厚了?！?p> “那是我本來就白”，這句話被言青川說得高開低走，有兩個字還有像被踩到腳的貓一樣尖叫出來的態(tài)勢，但說到一半就成了語調(diào)黏滯的嘟嘟囔囔，“今天路上挺順利的，我也沒有中暑，喝藥是為了防感冒防中暑”，她像用“全文背誦”式的起伏，回答了單廣笙上述的全部問題。
單廣笙不管不顧地笑出來，連小馬也沒憋住喉嚨里跟滾雷樣的笑。前者放下筷子，拿起烏龍茶瓶子，看了眼配料表，聳聳肩又擺回去。
“你鄰居平常就這么，呃，幽默嗎？”，單廣笙想從桌子底下踢齊藍一腳，沒夠著。
我還在這呢，言青川打賭他要說的不是“幽默”，默默地在心里白了所有人一圈。
齊藍也笑，轉(zhuǎn)椅滾輪往后滑了幾寸。
“好像沒有”，他說。
三個人都看向她，連小馬都停下掃空蒜苗炒肉的筷子。
“哦哦”，單廣笙怪腔怪調(diào)地哼唧，雙手抱胸，“有些人到底要不要坦白呢？”，說完又松開手，向后撐在床上。
言青川挺了挺腰桿，今晚第一次把目光停在單廣笙臉上。
怎么說，無數(shù)次地從影棚化妝間的巨幅鏡子里看明星，在他們身后一點點的距離坐著，聊電影、聊電視劇、聊音樂聊日常，聊他們都怎么挑選劇本，聊他們對上一個角色都怎樣詮釋的，他們看起來和你無所不談，盡可能具體地說服你：這就是我，我說的就是我做的，我想的。
言青川在這樣的對位里，寫過許多相似的講述，如果她曾經(jīng)試圖在這樣的關(guān)系里，找到一點點深度與真實…
她又看了他的臉?？焖俚南葑寖深a靠近嘴角的部位，多處兩道線條，當然不是皺紋或下垂，言青川更愿意將它形容成，賦有歲月魅力的痕跡，讓單廣笙有了與年齡（更加與言行）不符的沉穩(wěn)感。
言青川往后靠了靠，扯過一個抱枕擋在肚子前。
“我只是”，言青川往后靠了靠，扯過一個抱枕擋在肚子前。
“嗯哼？”，單廣笙沒有錯過她的打量。
“我只是沒有和卸了妝的藝人聊天的經(jīng)驗罷了”，她渾身散發(fā)著破罐破摔的勇氣，“很不幸，你成為了我看過的第一個卸了妝的男明星?！?p> 言青川學著他的樣子聳聳肩。
“所以我不知該如何面對。”
墨魚排骨湯
羨慕韓國電影人，真心羨慕。 其實人家也是舉國搞一件事，但 感覺在電影這件事上，我們已經(jīng)成了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