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薰衣草茶

　　洗過澡出來，將將十點。言青川挖兩坨面膜在臉上抹開，嫌薄，又摳下一塊。她往瓶底望兩眼，有些心疼地砸吧嘴。

　　包好濕發(fā)，沖一杯薰衣草茶，諸多儀式感齊備后，她才扯過電充到一半的手機(jī)，陷進(jìn)絲絨矮椅里?？照{(diào)風(fēng)不遠(yuǎn)不近地吹著，雙腿斜折進(jìn)睡裙。

　　這簡直是言青川的賢者時間。

　　微信提示多到折疊起來，她有點“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怎么這么紅”的納罕。因為發(fā)送時間最近而被頂在最高處的平次，紅點提示有四條未讀消息。

　　言青川微微心虛。

　　今天各種拿嬌作致，想來自己都要漫一層雞皮疙瘩，實在是越活越回去。以及那些無端端澎湃的古早記憶，“都什么鬼”。

　　“還是太閑了”，她邊怨念著邊報復(fù)性地喝一大口茶，沒料到水溫還沒降下去，順著食管一路燙到胃袋，只好狼狽地趕忙放下茶杯急喘氣。頗大的肢體幅度，把頭頂包濕發(fā)的毛巾都給抖散了，像一團(tuán)炸毛的貓。

　　做了幾分鐘心理建設(shè)，點開微博掃了眼留言，又刷過幾家收藏的淘寶店上新，實在看無可看之后，才咬牙閉眼，發(fā)狠把平次的微信頭像——一張他在黃石公園徒步的照片，人物完美融入風(fēng)景，小到找不見——點開。

　　“到家了吧？”

　　“人呢，洗澡呢？”

　　“不是掉浴缸里了吧？”

　　“也太磨嘰了。”

　　機(jī)關(guān)槍四連擊。言青川眼前甚至浮出個皺眉撇嘴的動態(tài)平次小人兒。

　　“出來了出來了。你怎么精神這么好，沒時差的呀?！彼籽刍剡^去。

　　信息發(fā)過去不過幾秒，沒有任何鋪墊廢話的，平次的頭像“噔”一下浮在手機(jī)畫面中央?！按蚴裁凑Z音電話”，言青川不情不愿地接起來，她還沒做好太直接的對話準(zhǔn)備。

　　平次強(qiáng)勢慣了，在言青川這里尤其不需要千回百轉(zhuǎn)地顧忌。

　　“你這是緩過來了？”平次懶洋洋地問，話筒那頭傳來幾聲清脆的杯瓶聲。

　　“我怎么了，緩什么呀”，她裝傻。

　　“嗯？”，那邊似是喝下一口液體，她猜肯定不是熏衣草茶。

　　“哎呀”，一個簡單的語氣詞，言青川就照例不中用地自己敗下來。

　　她扭扭身子，兩條腿伸直了又曲起，完全預(yù)料得到，對著這些小兒科般的職場心思，平次會怎么地嗤之以鼻。

　　自知躲不過去，吧嗒兩下嘴，拖長聲音，說，“就是前陣子我們拍了單廣笙嘛，你知道單廣笙吧”，她不確定他是否關(guān)心娛樂圈的這些紅與不紅，“我寫的稿子藝人那邊挺滿意的，粉絲反響也很好嘛，他經(jīng)紀(jì)人就找我聊個深度點的合作呀，希望由我牽頭來做。我覺得這不挺好的事兒嘛，就應(yīng)了唄。哪知道傷害了同事感情，嫌我手太長，搶活兒了?！?p>　　“喲，這文章我得拜讀一下，難得還有你瞧得上的藝人?！?p>　　“喂，沒勁了啊”，言青川聞言很是羞惱。就知道會這樣，什么娛樂圈、媒體，平次總懷抱些微妙的優(yōu)越感。

　　“真心話，真心話。文阿姨買的雜志我好歹也都翻了，是敷衍是用心，我還是讀得出來的?！逼酱魏爸?，但說出的話卻奇異地將言青川安撫下來。她心尖上又涌起滾燙的酸澀，像是剛剛那口熱茶從胃袋一路向上攀到了心室。

　　“所以原本挺好挺高興一事，我還摩拳擦掌的，你知道我前陣子就有點那什么嘛……”

　　“嗯，我知道。”

　　言青川一頓，沒好氣地撅回去，“你又知道了！”

　　“我說知道就是知道”，平次氣定神閑，“就你那什么事都往臉上寫。是不是不想干想辭職來著？”

　　她輕哼沒說話。

　　“那嫌你手長的同事都怎么說的？很難聽？”

　　“也沒有”，她吶吶，“就說他的崗位是對接藝人的，要從旁協(xié)助我做這個項目。意思就很清楚了呀！”

　　如果讓平次照實說，這確實是不值得動氣的小事。

　　稍成熟些的職場人都能應(yīng)付，各憑本事的事，既然言青川本人的實力才情，才是對方看重的部分，實在不必在意那些想分一杯羹的酸葡萄說什么。可他也看得明白，言青川圖的，就是雜志社相對簡單的職場環(huán)境。內(nèi)容生產(chǎn)崗位一不涉及銷售，二來又很少對接客戶，每天就樂呵呵地看看電影逛逛展，跑點發(fā)布會活動，采訪自己感興趣的人物行業(yè)，萬事大吉。

　　雖然明白，卻不贊同。

　　從讀書那會兒起，平次就覺得家里這個心智才情都不輸?shù)男∶妹?，不該在安逸的環(huán)境里得過且過，摔打摔打，肯定有相當(dāng)亮眼的人生。但這么多年下來又多少看清楚了，言青川的性子，逼是逼不來的，只會一路打一路退。

　　他慎了會兒，挑些不輕不重的話說。

　　“你們天秤座真是，要場面好看，要和和氣氣，要人人都獻(xiàn)出一份愛世界將迎來美好的明天?！?p>　　言青川聽著忍不住要笑，“你倒是唱呀！”

　　“那個經(jīng)紀(jì)人都提議怎么合作？不是讓你給明星寫自傳吧？”

　　“你是認(rèn)真的嗎？”，她拿不準(zhǔn)這是不是個冷笑話，“人家正值盛年，未來無限，遠(yuǎn)沒到寫自傳的時候。”

　　“我哪兒知道你們洋氣的娛樂圈都什么思路”，他回得理直氣壯。

　　言青川沒好氣地把事情前后捋了捋，說了點自己對九金的觀察看法，到底是背后說人，她抱怨得逐漸沒有底氣，最后才一抬嗓子總結(jié)道：“總的來說是個挺露臉的活兒吧?！?p>　　平次沒憋住笑，“青青，咱先不說這個事”，他清清嗓子。

　　言青川胃猛地一抽，拿不準(zhǔn)他要說什么。

　　“不準(zhǔn)說教！”她率先發(fā)“免責(zé)聲明”。

　　“呵”，他從胸腔里發(fā)出一陣悶哼，“你好歹也是我一手帶大的，怎么就養(yǎng)出個慫包?！?p>　　平次沒理會言青川嘟囔的那句“誰是你帶大的”，繼續(xù)，“現(xiàn)在有個流行詞兒怎么說來著，討好型人格，對，你就是這格子里的。我都要懷疑你媽我爸的教育，出了什么問題?！?p>　　言青川不吱聲，他也沒指望她吱聲。

　　“回避沖突，忍氣吞聲地，維持所謂’表面的和平’，對方買不買賬？你自己心里是不是真的服氣甘心？覺得受委屈了不知道找正主發(fā)泄說明白，只能回頭找家里人撒潑生悶氣，你這叫欺軟怕硬?！?p>　　“從讀書那會兒就這樣，以前看你小，遇到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我覺得不值當(dāng)為那些有的沒的說你，認(rèn)為你自己能調(diào)節(jié)好，哪曉得越大越?jīng)]出息?！?p>　　“往大了說是性格決定命運(yùn)，往眼前看，生悶氣好受嗎？人家覺得你好欺負(fù)，以后變本加厲怎么辦？”

　　“哪兒有以后，我們那——”

　　“這不是一個公司一份工作的事！”，他頓了兩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語氣太嚴(yán)厲，調(diào)低了聲調(diào)才緩聲說，“這都是老生常談的了，話不好聽，你姑且自己想想。能意識到焦慮，有心改變是好事，但辭職并不是多么高明的辦法。如果你暫時沒有更大的行動力改變外部環(huán)境，就試著從這個項目著手，做點你能找到新鮮感的事?！?p>　　“至于懟你的那個同事，他只會比你更積極地要促成項目，而且從根兒上來說，你們沒有沖突。他說那話只是防患未然，聲明一下藝人對接是他的工作，要么就是歷練不夠，當(dāng)時一下慌了要趕緊做點什么。但聽你描述，他應(yīng)該是個很伶俐會來事兒的小孩，那他肯定能醒過味兒來，一，你對聊藝人搞這些沒興趣；二，這個項目能不能漂亮完成，關(guān)鍵在你；三，你還有可能因為清高，把脾氣擺臉上，但他肯定不會。就等好吧，下回見你肯定親親熱熱的叫你’姐’。”

　　言青川撇撇嘴，一副不稀得被人叫“姐”的模樣。

　　“那個什么單廣笙的經(jīng)紀(jì)人，男的女的啊”，平次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

　　“男的呀”，她依舊沒好氣，“哦對對對，他還和我住一個小區(qū)呢！”想到這個，又精神起來。

　　“嗯？怎么知道的？”他停下手里慣性轉(zhuǎn)動的酒杯，覺得有些巧。

　　“是不是很巧！藝人要給我們寄禮物，給地址的時候那經(jīng)紀(jì)人發(fā)現(xiàn)的。”

　　“什么禮物啊要往家里寄？”

　　“就是我要去探班地方農(nóng)戶家種的楊梅，誒，等收到我?guī)Щ丶医o我媽他們嘗嘗。周姨是不是會煎酸梅湯啊好想喝……”

　　掛了電話，言青川才發(fā)覺悶出了一身薄汗。

　　應(yīng)付個平次，比跑10公里沒差了。她吐槽著起身回洗手間把面膜沖掉，程序繁瑣地涂涂抹抹一溜夠，湊近鏡子盯住鼻梁兩側(cè)的毛孔，在各種收斂水的作用下，看起來精細(xì)了不少。滿意地拍拍臉，拔下手機(jī)，關(guān)好大燈，摔進(jìn)床里。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群里有一堆未讀，往前劃了劃，都是牟豐一個人在孤單地碎碎念，一會兒往里扔個搞笑視頻，一會兒又是什么什么文章，沒人理他，就惱羞成怒地指控”被拋棄“，附帶表情包刷屏。

　　言青川美滋滋地先“收割”了一堆新貓咪表情。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貓咪blink.gif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我來了~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你是約（括號不要看）炮去了么？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貓咪不要理你.gif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我還以為你終于掙脫道德的枷鎖，邁開這一步。貓咪推倒.gif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啊，剛盯完現(xiàn)場回家。你倆這周有空來玩唄，這周嘉賓好些有意思的。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周由：@言青川你那事怎么著??？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推著呢，沒啥問題吧。等姐們兒紅了，帶你們飛~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牟美麗：對你我也沒別的念想，紅了就趕緊嫁入豪門，也別給我直接打錢，勻我點大案子大項目做就行。我還是支持自食其力，靠勞動創(chuàng)造財富的人生哲理的。

　　我們是真正的盆友-言青川：沒問題！茍富貴，匆相忘……

　　和兩人聊天打屁幾句，這一天才算顯露出些溫存模樣。翻著微信，強(qiáng)迫癥似的把所有的小紅點依次下拉點掉，最后才看到齊藍(lán)發(fā)來的消息。

　　一張強(qiáng)迫癥患者能引發(fā)絕對舒適的，額，小龍蝦垃圾分類圖解。

　　“麻瓜先生，晚上好呀~”一連有兩條消息沒能回復(fù)，言青川吐吐舌頭，有點不好意思，而且齊藍(lán)好像是有正事找的樣子，“魔法部今晚加班，哎，巫師的世界煩惱也很多啊~”

　　快十一點，她估摸著齊藍(lán)忙了一天會很早休息，也沒等他回復(fù)，從微信界面切換到微博。

　　零星又進(jìn)來幾條評論提示。公交車上更新的小文，多少踩中了時下小熒幕熱點，聲音觀點多種多樣。老網(wǎng)友照例本著理性討論、互通有無地態(tài)度，闡述觀點。

　　多部分人認(rèn)同影視劇，尤其是覆蓋范圍最廣、受眾思辨能力平均較弱的電視劇，對公眾有意無意的教化作用。面對熱播甜寵劇將吸引力等同于顏，將愛翻譯為“寵”的演繹手法，不以為然。也有小部分從受眾心態(tài)分析，認(rèn)為電視劇對觀眾的“精神按摩”作用大過其他，所謂之“上頭”，不過是現(xiàn)實里很難遭遇而向偶像劇的一種移情。她們真的相信其中的劇情，“上頭”并不可自拔嗎？恐怕沒有那么嚴(yán)重。

　　但讓言青川棘手的，還是因為“單廣笙事件”涌進(jìn)來的新網(wǎng)友。她們的表達(dá)欲和表達(dá)手段，不太好招架。

　　“看個劇，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嘛！別是自己丑找不到男朋友寵，在這里酸得不行?！边@條點贊量頗高的評論，網(wǎng)友名字里有個“笙”。

　　言青川此刻想把那箱還在路上的楊梅，點擊拒絕接收。

　　“最煩這些影評人劇評人的，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自己寫一個?！钡茫瑈ou can you up，難以反駁。

　　這類評論情緒高昂，但信息量極低，看了幾條就沒了興趣。

　　她截屏了一張被“圍攻”的評論區(qū)，特意在”笙“字上畫了個紅圈，返回微信，給齊藍(lán)發(fā)了過去。

　　“看來也不是所有的麻瓜都對我們巫師友好哦…”

　　……

　　小龍蝦到底需要一副堅強(qiáng)的胃來承載，齊藍(lán)顯然不具備匹配的硬件條件。過重的調(diào)料和油辣，突襲得胃里一陣翻騰，哪哪兒都覺得沒對。將就著在房間里打了套fitness boxing，飛快地沖了個澡并難得地將水溫調(diào)得燙人。

　　浴室氤氳的熱氣和恒溫在25.5度的房間，像兩個空間。手機(jī)亮燈，齊藍(lán)把擦過頭發(fā)的浴巾扔到沙發(fā)椅背，半濕的鬢角淌下一道水印。

　　被歪歪扭扭的紅線勾出來的“笙”，相當(dāng)顯眼。

　　他好笑地呼嚕一把搭下來的劉海，順手把截圖給這位“笙”轉(zhuǎn)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