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青燈如豆。
后衙的一處偏院中,周寂房中盤坐,調(diào)整內(nèi)息。
這里是張茂曾經(jīng)修建的禪房,雖然比較偏僻,但勝在清靜幽雅,周寂頗為喜歡。
一絲清風(fēng),從窗戶的縫隙中溜了進(jìn)來,吹動房中的燭火,搖曳不定。
周寂看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心靜如水。
礦母之中銳金之氣過盛,不宜凝練元神,倒是這間禪房這個小院頗得他心,正好可以作為凝練元神的場所。
人世是個大囚籠,肉身卻是個小囚籠。
跳出囚籠外,未必會更好。
可正如關(guān)在溫室中的花朵,固然每日汲取肉身營養(yǎng),不必面對旱澇狂風(fēng)。
但這種花朵極其脆弱,一旦狂風(fēng)掀開了溫室,即便是一滴夾雜著泥水砂礫的雨水都能將它打斷根莖,死于非命。
所謂的花朵,指的便是神魂。
未經(jīng)修煉之人,有三魂七魄,各自分離。
而踏入修行之門以后,三魂七魄便可凝為靈體,化成神魂。
奈何不管是凡人的魂魄,還是練氣士的神魂,雖然離竅以后能行肉身所不能行之事,但其都極其脆弱。
白天的陽光可傷,夜晚的陰風(fēng)可傷,軍營將士的銳氣可傷,武者的血氣可傷,就連遇到司晨啼曉的大公雞都要退避三舍。
但化神境則完全不同。
所謂化神,便是演化元神。
得經(jīng)法力淬化過的神魂,不懼陽光,不懼陰風(fēng),不懼銳氣,不懼血氣,就如同先前遇到的凌虛子,可元神離竅,遠(yuǎn)遁千里。
即便肉身損毀,也能尋得旁人奪舍,轉(zhuǎn)世重修。
如今借助地脈靈氣修得化神境,周寂自覺時機(jī)已到,便拂去雜亂的念頭,意念觀想天心,氤氳渺渺,片刻時間便覺心神曠達(dá),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將他魂魄凝為一體,向上拉扯。
大地的引力,想要攔阻,卻被周寂輕易掙脫。
逐漸到了最高處,他再無疑惑,輕身一縱,世界再也不同。
他看到了自己,不同于在鏡子里,而是實實在在看到自己的身體。
肉身依然安坐在床上,雙眸微閉,神色淡然。
而他自己卻仿佛浮在空中,擺脫了大地引力的桎梏。
‘久在樊籠里,復(fù)得返自然’
看了眼自己的肉身,然后才往外面出去。
墻體和窗戶,完全不能阻止周寂,憑空穿過,周寂能明顯感覺到兩種物質(zhì)的交觸,恍惚間對五行遁術(shù)又有了新的感悟。
屋外,疏星淡月,金桂芬芳,世間萬物似乎都有各自‘靈’氣,如朦朧清輝,又似空濛煙雨,讓人看得不甚真切。
周寂伸手拈起一片飄落的桂葉,指間觸感與肉身大有差異。
倘若是他肉身觸摸到樹葉,能感覺到它身上的細(xì)紋脈絡(luò),蟲子啃食過的褶皺。
但此時拈住樹葉,他聽到了行將就木的嘆息,也見證了生命逝去的過程。
這片桂葉自萌芽探頭已經(jīng)歷八十一次日落,三十二次雨擊,被蟲蝕兩次,最終飄落。
桂葉每一天的記憶流入周寂腦海,周寂猛然丟掉手中的落葉,屏蔽了無意義的信息。
好可怕......
周寂剛才險些陷入回憶之中,把自己當(dāng)成了那片樹葉。
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垂在頭頂?shù)墓鸹ㄖ?,周寂趕忙將元神聚攏,搖頭離開。
月光如水,淡淡的月輝從他身上流淌過去,宛若透明的羽衣,周寂心念一動,整個人騰空而起,借助這件薄如青紗的月華羽衣憑空而立,御風(fēng)而行。
竟州知府衙門不小,前衙雖然沒有超過朝廷規(guī)格,但后衙可是經(jīng)過張茂幾經(jīng)擴(kuò)建,儼然已經(jīng)是個小莊園的規(guī)模。
周寂從正堂飛過,途徑李彧院前時,忽有感念的低頭看了一眼。
沒想到李彧這時也放下了卷宗,抬頭看見了他。
“周公子好有興致???”李彧輕捋山羊胡,眼眸中的精光刺得周寂有些生疼。
“見過李大人?!敝芗爬懔艘幌?,御風(fēng)落在院子里,身上的月華羽衣隨之散去。
周寂沒想到李彧會突然叫住他,在第一眼見到李彧時,他就發(fā)覺對方雖然身材略顯發(fā)福,但確確實實是個修行之人,如今元神出竅,感知更加敏銳的情況下依然看不清對方的虛實。
“周公子年紀(jì)輕輕便已經(jīng)修得化神境,著實是天縱奇才。卻不知師從何人呀?”李彧將周寂上下觀察了一番,前一次看肉身,這一次看元神。
‘唔~確實是個普通修士,未經(jīng)奪舍,也不是老怪物?!?p> 周寂猶豫一下,剛回道:“闡教...”。就見李彧擺手道,“罷了,是我唐突了。道友修行的是正統(tǒng)道家仙法,身上又無業(yè)障纏身,詢問這些確實有些多余了。”
說罷端起卷宗,小聲嘀咕道:“夜半三更,元神相會,這是個什么玩法?”
周寂表情有些尷尬,告退以后也就打消了去找硯秋‘炫耀’的念頭。
李彧挑燈捧讀,視線的余光掃了眼周寂離開的身影,搖頭輕笑,把目光又轉(zhuǎn)向了硯秋所在的院落。
......
雖然打消去找硯秋的念頭,但周寂對于元神出竅的好奇絲毫不減。
回到小院,給肉身設(shè)置幾道禁制以后,周寂便重新出門,乘著夜風(fēng)遁入了竟州城的天空。
飛天遁地是很多人的夢想,現(xiàn)世由于心臟的原因,周寂連飛機(jī)也沒有坐過,如今能御風(fēng)而行,這讓他對廣袤無垠的天空更加好奇了。
這里的月亮有沒有月宮?這里的大地又是何樣?
周寂越飛越高,直入凌云之上。
風(fēng)來借力,云層為階。
由于元神沒有陰神或神魂那般脆弱,周寂御風(fēng)千里,方才感覺到天地的桎梏,讓他再難前進(jìn)。
低頭看去,竟州城已被云層遮擋,小到一手可握。
而冥冥中還有絲絲源自于竟州城中,他明白這源于是肉身的聯(lián)系。
如同一只放飛的風(fēng)箏,總有一根線緊緊拉著它,不讓它飄零在浩渺的天地中。
在云??粗爝叿杭t的朝霞,周寂轉(zhuǎn)頭看向空無一人的身邊,心中莫名有了一絲索然。
趁著日出還未開始,地面上的人可能還看不到這抹朝霞。
周寂掐起遁術(shù),瞬息間從空中消失不見,回歸本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