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瀾一行人隨著林子君布下的暗香追蹤而去,最后隨之去到了一片密林之中。這片密林古木參天,枝繁葉茂,遮天蔽日。三人小心翼翼地順著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暗香氣息走到了一個山洞里。這山洞口被樹枝樹葉遮擋,隱隱約約,尋常難以瞧見。夜微瀾一行人也是花費了好些精力才找到此地。三人小心翼翼地撥開蓋在山洞門口,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
越往山洞深處走那種徹骨的寒意愈加明顯。穿過蜿蜒曲折的石道,眼前的洞穴廓然開朗,只是還沒到洞穴口便覺得一股股寒潮撲面而來,如墜冰窖。肉眼可見的寒氣絲絲縷縷往外卷,讓夜微瀾不由打了個寒顫。一行人尚未踏入便聽見那把熟悉的嗓音,“你們終究還是追來了……”雀靈的語氣里不悲不喜,竟讓夜微瀾聽出了一種解脫的錯覺。
只見偌大的洞穴之中寒冰覆蓋,中央一張萬年玄冰床上靜默地躺著一個人,一襲鵝黃色的身姿伏在冰床邊上,一雙翠綠的眸子靜靜地看著眼前一行人。
“要殺要剮悉隨尊便?!比胳`淡漠地道,一副早已生死置之度外的態(tài)度。夜微瀾嘆了口氣,淡淡道,“這冰床之上躺著的人便是你要用凡人壽命所延續(xù)的人吧?!比胳`順著夜微瀾的話,轉(zhuǎn)頭,將目光重新落在那個如同睡著一般地男子臉上,眸色繾綣卻帶著些許哀怨。“那人告訴我,凡人的壽命可以為他續(xù)命……終有一日他便會醒過來……”雀靈似是喃喃自語,“但是我找不到可以喚醒他的方法,只能用凡人的壽命為他續(xù)命?!币刮懻e步上前,卻被林子君拉住了。她側(cè)首便瞧見林子君給她打眼色,示意她不要過去。而夜微瀾只是淡然一笑,便拂開了他的手,徑自走了上去。
她打量著躺在冰床上沉睡的男子,他的身上不見一絲妖氣,應(yīng)是個普通的凡人。床上的男子陷入昏睡之中,清俊的面容因長期不見日光使得他皮膚極其蒼白,皮膚下青色的血管隱隱可見,瘦削的軀體骨骼分明。
“那個人怕是沒有告訴過你,想要喚醒他,也是有方法的?!币刮懖恢廊胳`提及的“那個人”是誰,但能確定的是,知道這種上古秘術(shù)的人在這個江湖之中是少之又少。而唯一對這些秘術(shù)了如指掌的醫(yī)學世家——上官一族卻早已滿門被屠,無一幸免。雀靈那宛如死灰般的翠綠瞳仁里閃過一絲微光,像沙漠里干渴絕望的人聽到綠洲這兩個字一樣。
林子君和秦朗卻是有些訝異,關(guān)于上古秘術(shù)這種禁書他們從來沒有看過,在門派當中也是禁止談?wù)摰脑掝}。但對于夜微瀾而言,在魔教之中,是沒有什么書嚴令禁止的。她打小就在魔教的書庫里暢通無助的轉(zhuǎn)悠撒歡兒,什么亂七八糟奇聞逸事禁書全都看了一遍。
夜微瀾撫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將自己的精元哺給他,他便會醒過來,與常人無異。只是你們的過往將是過眼云煙,不復存在。他終將不再記得你的存在?!彼拇浇枪雌鹨荒ㄉ裆男σ猓澳愕臓奚粫?,你這個人他也不會記得。這樣的付出,有意義嗎?”
秦朗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說著這番殘忍的話,唇角的笑容看似不在意,但她的眼角卻不可抑制的流露出一種悲憫與哀傷。
雀靈仰首,看著眼前的洞悉一切的少女,毫不遲疑地回答:“我愿意?!睌蒯斀罔F,擲地有聲。夜微瀾幽幽地嘆了口氣,只道眼前地女子傻,卻不想自己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但我想知道,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夜微瀾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的信息很重要。
雀靈正要張嘴,卻不料從陰暗處飛來一支利刃,正中雀靈的眉心。猩紅的鮮血順著她小巧的鼻梁蜿蜒而下,而她唇邊的那句話卻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夜微瀾眉頭微蹙。一行人轉(zhuǎn)頭,卻見陰暗處走一名玄衣少年。那人一臉驚慌失措,惶惶不安。他緊張兮兮,手足無措地走到眾人面前。
“我……我……”那人一雙眸子不安地落在夜微瀾一行人身上。而后他身后又走出了幾名玄衣男子。
“師弟,干得不錯!”說話的玄衣男子身形高大,洪亮的聲音回蕩在洞穴之中。他拍了拍那個驚慌的少年肩膀,只道他瞄頭精準。其余玄衣男子皆是起哄稱贊,讓那個怯懦的少年更加緊張惶恐。
夜微瀾啐了一口,“誰這么有爹生沒娘養(yǎng)的狗東西?這妖分明是清流的,憑什么你們幾個半路截胡了?”
這時候那幾個嘻嘻哈哈的玄衣男子才將目光落在那個白衣少女身上,眼中是毫無遮掩的鄙夷與輕蔑。
“你們這幾個奶都沒斷的毛頭小子,竟敢在天蒼派面前叫囂?”那壯碩高大的玄衣男子完全不將這三人放在眼里。
“梁師兄,反……反正妖我們已經(jīng)除去了……也算是有交代了……”那少年細若蚊蠅的聲音響了起來。
“武熾,做事要膽子大,切莫膽小怕事?!蹦切履凶佣酥桓贝髱熜值哪咏虒鹉莻€少年。
“梁師兄……”那少年想要勸阻那位梁姓師兄卻被那個師兄頻頻打斷。
夜微瀾倒是忍不住放聲大笑,“不知道哪個旮旯位兒的不知名小門派,還好意思在清流面前唧唧歪歪?!焙茱@然,夜微瀾就是個愛惹事兒的主。林子君和秦朗生性不愛惹事兒,而且這次實在是他們瞞著宗主偷偷摸摸出來,自然這次不能惹事兒驚動清流。然而夜微瀾性格就是無法無天,張狂成性,自是忍不住這番憋屈。
天蒼派的弟子聽罷早已按耐不住那憤怒的心情,便拔劍而起。夜微瀾天不怕地不怕,便迎了上去。林子君和秦朗對上一個眼神,短暫的交流了彼此的想法后便又加入了戰(zhàn)局。
兩撥人打得不可開交,只是林子君與秦朗作為大門派的首席弟子,功力更是上乘,天蒼派的弟子逐漸落了下風。那梁師兄更是挨了秦朗好幾刀,身上更是掛了彩。
武熾在一旁不安地站著看著兩撥人馬打得你死我活,卻無能為力。最后的結(jié)果便是天蒼派的人馬落荒而逃。夜微瀾撇撇嘴,轉(zhuǎn)過身,看著早已咽氣的女子,嘆了口氣。她終究是癡心的女子,夜微瀾思索片刻,決定幫她一個忙。上古秘術(shù),她小時候曾經(jīng)偷偷練習過,而這個秘術(shù)她猶自記得。她把走到雀靈的身邊,掌心放在她的天靈之上,暗暗運氣。那雙棕色的瞳仁竟是氤氳著淡淡的猩紅之色。一顆綠色如琉璃般的珠子泛著淡淡的光華,一種溫暖從指尖泛開來。她透過這顆精元里看到了雀靈與男子的過去。
雀靈修煉成妖之前不過是一只小小的翠鳥,后來被農(nóng)民布下的網(wǎng)束縛了,掙扎不開來,倒是路過的一個小少年小心翼翼地把它解救下來。翠鳥受了傷,小少年將它圈養(yǎng)在家悉心照料,等到它休養(yǎng)好之后,小少年就將它放歸山林之中。小翠鳥每天都躲在樹梢上偷偷看著小少年,看著他慢慢長大,看著他成為一名赴考的秀才。而這只小翠鳥在歲月的流淌之中練得了人形,成了妖。她選擇陪伴在秀才身邊。只是好景不長,秀才得了怪病,藥石無靈,最終陷入了昏睡。不吃不喝,尋常人家熬不過幾天就要歸天,但雀靈用自己的妖氣生生撐住了他的生命。只是生命還是在流逝。她想起那個醫(yī)學世家上官一氏,也許會有一線生機。她一個小女子孤身一人帶著昏睡的秀才攀山涉水尋醫(yī)問藥。
上官氏能成為一代醫(yī)學世家,醫(yī)術(shù)精湛之外,還對各種秘術(shù)略有研究,在江湖之中的名聲爭議不斷,亦正亦邪,也讓眾多自詡名門正派的弟子看不過去。上官鴻飛,上官一族的掌舵人性子多變,喜怒無常,難以捉摸,只對自己感興趣的病癥下藥。雀靈求助無門之際,一個身著黑色斗篷的人影出現(xiàn)在她面前,聲音猶帶著幾分稚氣。夜微瀾瞧著那身姿估摸著那黑斗篷之人也不過是個稚兒。寬大的兜帽兒遮住了他的面容,夜微瀾看不清他的面容。那黑斗篷稚兒自稱是上官一族的傳人,便教了她凡人壽命續(xù)命,寒冰保軀這一招,并允諾給定期給她藥丸已保持軀體代謝。
雀靈走投無路,只能聽信他的話。年復一年,那黑色斗篷的身姿愈加欣長,然而那張臉依舊在斗篷之下難以窺視。他定期便會上門給藥,從不食言。只是此番卻讓夜微瀾甚是吃驚,江湖傳言上官一族早在十年之前滿門被屠,無一生還。
只是夜微瀾無法確認那個黑色斗篷的人究竟是哪一位,是不是真的就是上官一族的人。她暗暗多留了一個心眼。
夜微瀾從雀靈的回憶之中清醒過來。她將那帶著溫熱氣息的精元放在了男子的天靈之中。她不由喃喃自語道:“希望你的苦心沒有白費。希望這個男子值得你這番付出?!?p> 秦朗與林子君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的動作一氣呵成,心中暗自詫異。眼前少女不過是及笄之年,卻有如此學識,心中暗暗贊嘆不已。
看著那泛著柔和光芒的精元逐漸消弭于那男子的天靈之中。只是片刻間,那男子便幽幽轉(zhuǎn)醒。他緩緩坐了起來,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一臉無助。他的記憶只停留在籌備上京赴考的事情,對于他的怪病,對于雀靈,一切都歸于虛無。他對這一切,茫然無知。夜微瀾無奈的嘆了口氣,為了一個永遠不會記得自己的人,是否真的值得?
夜微瀾雖然將男子救了回來,但很顯然替默默犧牲的雀靈很不值得,所以她覺得不理會這個想要問東問西的男人,直接轉(zhuǎn)身就走,連一個眼神都吝嗇于給他。男子一臉莫名其妙,好在林子君和秦朗是個熱心腸的人。他們只是輕描淡寫的說著有個雀靈把他治療好云云。相比起兩位修道之人的冷靜,男子卻顯得有些嫌棄,只是喃喃道:“說不定就是這個雀妖吸收了他的人氣,讓他得了這個怪病……”剛走至洞外的夜微瀾聽著他的話音,不由翻了個白眼,心中按耐不住想要活動筋骨的念頭。
心動不如行動。
夜微瀾一個折身,就直接掄起拳頭暴打那個男子一頓,心中倒是可惜了雀靈的那顆精元。林子君與秦朗當時是沖過去,拉住了性子火爆的夜微瀾,拖著攔著拉出了山洞,總算讓那男子留了半條命。
只是這只雀靈,卻讓林子君和秦朗對妖有些些許改觀。也許他們曾經(jīng)一位的惡與孽,不過是凡人為其加上的枷鎖與束縛。人尚且有壞人有好人,那妖是否也是一如凡人一般呢?
萬物皆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