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官道上,一只灰塵仆仆的馬隊在慢慢吞吞的往前挪著。
時值四月底,天氣逐漸開始變得炎熱起來,馬隊中的漢子們都換了清涼的短打,將身體的肌肉塊顯現(xiàn)了出來,再加上故意展現(xiàn)出來的兵刃,讓人一眼望去,便望而生畏,至少那些山野強人或綠林好漢在動手前也要仔細掂量掂量。
雖說那場上元佳節(jié)已過了兩月之久,可它帶來的余韻卻悄無聲息的慢慢滋潤著大鄭這片土地,此前,這個馬隊已在三座小城修養(yǎng)整頓,卻每每能聽見人們談?wù)撃菆錾显?jié)的只言片語,半月下來,這個馬隊幾乎人人知道,那場神京上元節(jié)出了幾個極富盛名人物,東淮河的董書生以一首東淮月的半闕詞竟引得神京三日紙價上漲,城東老侍郎家的孫兒今年剛滿七歲,文章已然寫錦繡盎然,竟引得數(shù)位名滿天下的儒宗爭搶,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相較這些人而言,那夜在開元橋上的故事,似乎單薄的可憐,沒有絲毫讓人想要傳播的欲望。
不過,也幸的如此,周問可不希望自己最后在大鄭的這段日子里,弄得人盡皆知,那么自己韜光養(yǎng)晦的這十年,豈不是變成了笑話。
馬隊最末尾的一個馬車中,周問揉了揉臉,露出了一抹笑容,先是摸索了一塊干糧,墊吧著清水,掀開馬車的簾布,就這外面的大好風景,開始吃飯,這樣的動作,他重復(fù)了兩個月,如今已經(jīng)有些習慣了,剛開始的那半個月,才是最折磨人的時候,那時候的他,簡直就像是散了架一樣,這個年代的馬車,硬,非常硬,可以說,沒有絲毫減震可言,更何況,他坐的還是最便宜的馬車,能舒服就出了鬼了。
可如今,周問卻基本無視了馬車的顛簸,甚至有些享受似的看著車窗外的大好風光,實際上,只要能離開大鄭,這如同囚籠般的地方,在艱苦十倍的環(huán)境,他也可以忍受。
快了,快了,周問算了算時日,再有一天時日,就能抵達大鄭邊疆的最后一座關(guān)卡,到那時,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
周問眼睛里閃過一絲興奮之色,卻又很快將其收入眼底,隨后,他的眼睛中再次恢復(fù)古井不波的狀態(tài),他輕輕的從背后包裹中拿出一本發(fā)黃的經(jīng)書,不多時,馬隊最末尾的馬車中,又一次響起了之乎者也的聲音。
一個粗壯的光頭漢子騎著駿馬,慢慢向前踱去,這漢子一臉憨厚,不時和其他護衛(wèi)調(diào)笑幾句,不知不覺來到了馬隊最前方,與一個兩鬢斑白,身材精壯的中年漢子齊驅(qū)并駕,這才隱隱收斂了憨厚的笑容,木然的眼睛中閃過幾縷精光。
黃河圖也不看那悄無聲息跟在自己身旁的漢子,只是摸了摸自己兩鬢的白發(fā),隨意問了一句,“這幾天那幾個去往南離皇朝的客人可有什么動靜,”
那光頭漢子目視前方,嘴唇微動,如同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從他嘴里發(fā)出,“無什么動靜,倒是那一對夫妻,夜間的動靜大了些,讓好幾個兄弟有些上火?!?p> 黃河圖皺了皺眉,語氣有些嚴厲,“看好他們,可不要讓他們做了下賤之事,”
“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那精壯漢子認真的答道。
黃河圖笑了笑,語氣稍稍有些緩和,“告訴兄弟們,等這一次生意做完,我請他們到神京春蘭苑好好泄泄火,”
那光頭漢子聽了這話后,眼前一亮,“那我先替兄弟們謝謝黃鏢頭了,”
說罷,光頭漢子就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到他本來的位置,黃河圖忽的眉頭一跳,有些不確定的問了一句,
“那個瘦書生這幾天在干什么?”
光頭漢子一怔,“那個書生整天除了吃飯,就是在背書,倒是安生的很,不過兄弟們都不怎么想在他身邊護衛(wèi),天天之乎者也的,惹人心煩?!?p> 黃河圖按了按緊縮的眉頭,不知為何,他這幾天總有些心神不寧,越是離大鄭最后的關(guān)卡越近,他的眉頭就跳的厲害,但愿是自己想多了吧。
“若是鏢頭無事的話,在下先告退了,”
黃河圖擺了擺手,
那光頭漢子在調(diào)轉(zhuǎn)馬頭的一瞬,臉上又恢復(fù)了憨厚的笑容。
........
是夜,周問躺在車廂中,枕著右手手臂,雖說長夜漫漫,他卻睡不著,這兩個月,他曾在夜里將頭探出車廂一次,沒有工業(yè)廢氣和各種化工原料的遮蓋的夜空,繁星點點,星漢燦爛。
不知不覺,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七年之久了嗎,
記憶有些模糊,自己最后的記憶好像談了一個五十萬的單子,那天喝的也不多啊,也就幾瓶啤的,還沒等夾白的時候,客戶就因為有事離開飯局了,然后,自己就回到了出租屋,躺到了床上,玩了會手機,便睡了。
有一點周問記得清清楚楚,他最后刷的信息是,熬夜會讓人猝死,嚇得他趕緊就洗洗睡了。
“艸,若能回去,一定爆打無良自媒體的狗頭,”
“哎,公司里的小虞人挺好的,又漂亮,身材又好,家里還有錢,人家倒追你,你矯情什么呢,”
“若是能回去話,第一件事,就是對小虞進行領(lǐng)導(dǎo)對下屬的體貼關(guān)懷?!?p> 車廂忽的沉默下來,
“只是,回不去了,”
“小虞估計都嫁人了吧,”
良久之后,
仿佛又像是確認似的,
“是啊,回不去了?!?p> 略微悶的車廂中傳來一聲嘆息。
夜半十分,馬隊最后一輛馬車中,忽的傳出了一點動靜,這輛車上住的是一對父女,是要去南離皇朝尋找離散親人。
車廂中,本是中年漢子的男人,慢慢揉搓著臉皮,直到將一張臉皮完全搓下,露出一張滿是溝壑的老臉,同時身上骨節(jié)傳來噼里啪啦的響聲,整個身子忽的矮了三分,瞬間從一個精壯大漢變成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嬤嬤。
這老嬤嬤的身旁,滿臉是雀斑的少女忽的睜開了眼睛,露出兩顆如同秋水剪影的眸子。
老嬤嬤訕訕一笑,“小姐,老奴年級大了,一直用縮骨術(shù),時間一長,骨頭就疼得厲害,”
那少女冷冷的看了老嬤嬤一眼,直看得那老嬤嬤縮了縮脖子,心里打鼓。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牽機藥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否則,”少女嘴唇微動,以秘音之術(shù)傳至那老嬤嬤的耳中,
老嬤嬤心頭一松,隨即滿是褶子的臉像是菊花盛開一樣,同樣以秘音之術(shù)傳話,“放心吧,小姐,老奴已經(jīng)暗中給那小賤種下了五年的牽機藥,每一月為一分,一年為一厘,如今那小賤種的天庭,鼻竇,丹田三處人體大竅穴,早已布滿金絲,神仙難救,那個賤種離開大鄭之時,便是他殞命之時?!?p> 少女仔細的看著那老嬤嬤的眼睛,確定她所言不虛之后,嘴角微微提起,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