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陸安曉和蘇敘快馬加鞭一日都沒歇息,到達陸家也用了一月有余。加之當(dāng)日信在路上的時候,因此距陸家老爺子過世,早已是半年之后。陸安曉以為自己對這個所謂的爹并沒有什么除了該有的尊重以外其他多余的情緒,只是至少在聽到這個消息的那一刻,她只希望馬兒能跑的快些再快些。
只是當(dāng)陸安曉站在陸家門前時,腳下卻好像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
“來,拿著?!?p> 陸安曉看著手中的瓷瓶面生為難:“師傅,你把大黃給我干什么?”
“讓大黃陪你。它……比較堅強,也比較勇敢。”
“師傅您……不進去嗎?”
“哦,我就不去了。”蘇敘咂嘴搖了搖頭:“我得陪大白,大白說它不想進去。你也知道,男人嘛,就是情感上比較含蓄的,不太能接受這種場面?!?p> “哦?!?p> 陸安曉剛轉(zhuǎn)身,蘇敘又開口。
“曉曉。”
“怎么了?”
“這個世上,總是會有人離開的。就像是我現(xiàn)在跟你說話。我說一個字,可能正在死一個人?!碧K敘微微一頓,打了個響指:“嗯,就這樣,又死了一個人。”
“師傅,您想說什么?”
“就是我們在這么說話猶豫的時候,又死了一個?!?p> “師傅……”陸安曉無奈。
“曉曉,我希望你不要那么重感情,因為這個難過??墒?,我又希望你懂得感恩付出的孩子,這樣你的人生會更有趣一些。”蘇敘幽幽嘆了口氣:“你說我這個心態(tài)是不是很像爹看孩子的心態(tài)?”
陸安曉想了想,正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爹對我是怎么想的。你這個想法,可能跟我二姐姐說,她比較有感觸。”
“曉曉,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也可以把我當(dāng)做你爹?!碧K敘深吸了一口氣走上前,拍了拍陸安曉的肩膀,極慎重的樣子:“真的。”
陸安曉看著蘇敘脫口而出:“師傅就是師傅。”
“你這算是嫌棄我?!”
“師傅,爹這個字,于別人或許是溫暖可靠,但對我來說沒有什么特殊的。我好像很少跟我爹認認真真的說過話,我在想,但是我想不起來。他好像……總是很兇。罰我,跟我生氣,然后不理我?!标懓矔缘溃骸八裕蚁M麕煾稻褪菐煾?。師傅對我好,師傅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對我好,不用當(dāng)做其他,抑或是假借旁的稱呼,就很好?!?p> 陸府門前的家丁見到陸安曉時,顯然并不認得,直到陸安曉報上自己的名字,那人才驚訝的叫了聲三姑娘,揚著尾音顯然不確定的樣子,又不敢隨便質(zhì)疑,只得一面叫人進里頭通傳,一面領(lǐng)著陸安曉進正廳。
此時,陸旻恪得知說是三姑娘來了,一時怔愣,連忙起身迎了出來。
陸安曉沒成想是陸旻恪來迎??匆婈憰F恪的當(dāng)下,陸安曉竟也有些不敢認。約莫也就兩年的功夫,陸旻恪雖有些瘦弱,只是站在陸安曉跟前兒是要高一個頭的樣子,眉眼俊朗,已然很有男人的模樣兒,再不似當(dāng)日玩鬧的孩子一般。
“大哥哥好?!标懓矔晕⑽⒁磺飞怼?p> “安……安曉?!标憰F恪挑簾幾步走了出來,指著陸安曉張著嘴半晌才說出話來:“你回來了?!?p> “是,收到了大哥哥的信,我和師傅一刻不停的就回來了。”
“你師傅也來了?”
“是,不過師傅說是有旁的事兒,改日再來拜祭。”
“哦,這樣啊。方才聽他們通傳,說是三姑娘,我還以為……”陸旻恪自顧自的搖了搖頭,擺手道:“你……你先坐啊??熳!?p> 陸安曉待陸旻恪落座在主位上,方才斂裙坐在一旁。
“看什么呢?!還不給三姑娘上茶?”陸旻恪沖著一旁的丫頭吼了一聲,隨即看向陸安曉時,少有的小心翼翼:“當(dāng)日……你一聲不響的走了,爹和娘她們,還擔(dān)心了很久,四處找你來著。后來……爹收到了你師傅的信,說是要收你為徒,帶你學(xué)醫(yī)去。然后爹就說,蘇先生是醫(yī)術(shù)極厲害的人,你若跟著他,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出路。因而便應(yīng)了?!?p> 陸安曉笑了笑:“那會兒,是安曉不懂事兒,也未及告訴爹和大娘一聲?!?p> “那你這些年……好?”
“好?!?p> “你師傅對你好?”
“好。”
“那……”陸旻恪抿了抿嘴角有些語塞,搓了搓掌心點頭道:“對了,我一會兒叫他們把你房間收拾出來。我記得你先前的丫頭叫……叫什么來著,還去你那兒伺候吧。你看行嗎?”
“大哥哥不用忙。我一會兒去給爹上柱香,明日就該走了。就一晚,我住客棧就是了,沒得再麻煩大哥哥。”
陸旻恪定定的看了陸安曉許久,涼了面色:“為什么?”
“大哥哥如今是當(dāng)家的人,想來家里頭大小事情都須得大哥哥做主,自然忙得很。我在這兒,怕是要平添了大哥哥許多不方便。”
“無妨,我并未覺得有多少不方便?!?p> “我?guī)煾邓膊淮笙矚g這處的冬天,冷的很,是要回去的?!?p> “我給你師傅置間向南的屋子,冬日里也是有太陽的。再叫個人去,專為看管暖爐火盆子,自然不會冷?!?p> “大哥哥當(dāng)真不必如……”
“既然都回家了,哪里又有住在別處的道理?”陸旻恪笑了笑打斷了陸安曉的話:“你所說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兒。更何況你這么些年沒回來了,自然也是要多住些時日。你有什么顧及的,與我說就是,與自家哥哥又有什么客氣的。”
陸安曉怔愣了半晌:“大哥哥您其實……”
“陸安曉,你別忘了,你姓陸!”陸旻恪猛的一拍桌站起身。
陸安曉本能的一顫,垂著眼面上并沒有什么表情,額前細碎的頭發(fā)略微遮住了眼中的不安,袖口下的指尖也不自覺的攥緊了裝著大黃的瓷瓶。
“你從坐下來,就沒問問這家里頭其他人如何如何,抑或是我這個做大哥哥的如何如何,走馬觀花似的,來一趟便千推萬辭的要走,哪里像是陸家的閨女?!标憰F恪深吸了一口氣:“你可能不知道。爹走了沒多久,娘也走了?!?p> 陸安曉訝異的看向陸旻恪的當(dāng)下對上他眼中似乎是淚光,讓陸安曉本能的又低下頭:“大哥哥節(jié)哀?!?p> 陸旻恪一愣,失笑道:“你這話說的……當(dāng)真不像咱們家的人,倒像個外人?!?p> “大哥哥多慮,我并不是這個意思?!?p> 陸旻恪見狀,抿了抿嘴角長長的一嘆:“我知道你心里有怨。爹娘他們,包括陸家的其他人,對你確是虧欠了?!?p> “大哥哥千萬別這么說,這是要折我的壽了。”陸安曉聲音低低的:“爹和大娘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我心里一直很感激,萬萬沒有怨懟的意思。”
“沒有怨懟,也沒有留戀,是嗎?”
“談不上?!标懓矔暂p聲道:“爹和大娘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我時刻不敢忘記,并非只因為我姓陸,也因著我在陸家自小白吃白喝這么些年,衣食無憂不說,讀書寫字,日常也有人伺候,這些也要比的平常家的孩子要豐富許多。這些于我,并非理所當(dāng)然,我應(yīng)當(dāng)報恩。只是……若說留戀,未免有些過了?!?p> “你變了許多?!标憰F恪定定的看著陸安曉。
“大哥哥您說笑了。一輩子那么長,橫不能……總是一個樣子不是。”
“罷了,走吧,走吧。爹走了,娘也走了,就連……”陸旻恪沉沉吸了一口氣背過身擺了擺手:“去拜祭了爹娘,你也回去吧?!?p> “也好?!标懓矔哉酒鹕硗庾吡藥撞?,猶豫著終究是回過頭:“大哥哥,我看你臉色不大好的樣子,怕是這些日子太累了。如今陸家都要靠大哥哥,大哥哥注意身子才是?!?p> “嗯,知道了?!?p> “那大哥哥保重,我先走了。”
陸安曉凝視著陸旻恪的背影,微微一欠身,轉(zhuǎn)頭的當(dāng)下又聽得陸旻恪叫住了她。
“安曉。”
“嗯?”
“無論你心里頭怎么想的,這里終究是你的家。你叫我一聲大哥哥,咱們……也終究是家人?!标憰F恪聲音略顫:“無論是你說你心里有無怨懟,只是我很清楚,你如今與陸家這般的生分,句句話里都透著客氣,也是不愿多談罷了。我并沒什么資格要求你怎樣,無非是當(dāng)初我們的不是。但安曉我想告訴你,從前我不大懂的,只是……爹娘走了之后忽然便覺得,這世上骨肉至親的,也不過這幾人罷了。所以我就是想告訴你,你能回來,我是很高興的?!?p> 陸旻恪頓了頓:“歡迎你回家。”
陸安曉始終垂著頭,只是再開口時略重的鼻音:“多謝大哥哥?!?p> “客氣什么。”陸旻恪走上前拍了拍陸安曉的肩膀,柔聲道:“方才是我的不是。你不想住家里頭就不住吧。但路上車馬勞頓的,也不必趕著今兒來了明兒就走,索性就多停頓幾日,有什么缺的要的盡管與我說。今兒剛到,先歇歇,改天過來,叫你師傅一塊兒,咱們吃頓飯。好不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