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門戶如同天門,中間被一劍劈開,至今仍然存在著繚繞附近不散的劍氣,但凡枝葉鳥獸從門柱前經(jīng)過,一定被劍氣攪個稀碎。
草叢“沙沙”聲由遠(yuǎn)及近而來,一頭獾豬慌不擇路,身后一抹身影緊緊尾隨,徑直從門柱前掠過,一束劍意不知所起,與獾豬堪堪貼身擦過,繼而消失。
狂奔逃命的獾豬,奔出去十余丈外,身子由頭至尾,分裂成兩半,鮮紅噴涂一地。
尾隨的身影猝然停止,刻意繞過門柱,由塌破的一處舊豁口進(jìn)入,視線在尚且動彈的獾豬身上掃過,隨后身影急掠,轉(zhuǎn)換方向朝一處奔去。
一棵古木上,壘落著大若簸箕的巢穴,巢穴里幾只小鳥獸嚶嚶耳鳴,似乎在呼喚母親。
巢穴下,一條十丈有余的斑點黑蛇附樹而上,蛇涎滴淌的嘴里吞吐著寸余蛇信,三角眼目流露如人一般的精光,頭頂巢穴里的幾只鳥獸,它已經(jīng)關(guān)注許久,當(dāng)下趁母體外出捕食,它才從洞穴中攀爬而出,準(zhǔn)備美餐一頓。
幾只嗷嗷待哺的鳥獸而已,不費吹灰之力,生死大敵的黑蛇將其吃的一干二凈。
這一頓足足可熬過三年蟄眠,待它將這里最后一點殘留于此的仙氣徹底消化,距離那傳說中至關(guān)重要一步的大蚺化蛟,就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到時,一身蛇衣悉數(shù)蛻盡,會變成錦緞一樣的五彩色澤,身子也會生出四只掀江倒海的爪牙,最為重要的是,體內(nèi)會誕生下一顆小小的珠子——龍珠。
大蚺化蛟,歷來即有化小龍一說。
化蛟有七八分把握的大蟲悠哉悠哉返回洞穴,附近蛇鼠蟲蟻等諸多道法微末的小妖無不退避三舍,這位出去走一遭回來身上多出幾分威懾氣息的老鄰居,平日作威作福罷了,反正這方圓之地自有壓勝之?dāng)?,眼下直覺天生敏銳的它們已然感覺到這條蛟龍后裔的大蚺今非昔比,渾身氣勢更勝一籌,絕對是出門撿漏“鍍了金”。
平日舍不得往外掏拿的寶貝多如落葉紛紛涌來,蛇鼠蟲蟻各有各道,上現(xiàn)的寶貝自然不同,但沒有一個敢藏掖的,因為黑蛇首領(lǐng)從來都是翻臉比眨眼還要快的狠人。
自知一腳邁入蛟龍之屬門檻的黑蛇哈哈一笑,滾滾黑煙升起,從中走出一位樣貌俊俏的玉面郎君來,拱手沖獻(xiàn)寶而來的眾“仙家”佯裝客氣,視線在一堆寶貝上劃過,一抹陰霾從眼底悄然升起,“那個不知死活的家伙膽子是真的肥?。 ?p> 與眾“仙家”客套寒暄兩句后,自知黑蛇仙君不喜熱鬧脾性的“眾人”不敢多言,熱絡(luò)恭維一兩句便自行退去。
“乘興而來,滿意而歸?!?p> 被恭維成仙君的黑蛇,大袖一揮,地上堆積如小山的寶貝盡數(shù)被收入袖中,探手兜住袖子掂了掂,衣袖中“嘩嘩”響起流水聲,“種類繁多,份量還可,這一次小小的搏命勾當(dāng),倒也收獲不輕!”
聽著衣袖中潺潺流水音,黑蛇心情略有好轉(zhuǎn),他這右衣袖中的“井中月”,是一件實打?qū)嵉南杉覍氊?,小如酒杯,杯中波光粼粼,杯底印有一輪明月,輕輕晃動,月華隨水蕩漾,美不勝收。
比據(jù)說仙庭時代月宮的那輪明月還要美。
井中月可賞昔日美景,卻也是一件水運盎然的仙器。
蛟龍之屬興水,本就與水有緣,井中月中看似淺淺的一杯清水,卻是昔日這座不輸仙庭的宮殿主人摯愛,耗費頗大代價凝煉昔日一片天下的江河水運為杯中水,可養(yǎng)蛟龍,可興云雨,可觀皓月,終日杯不離手,也被浸染出幾分妙不可言的仙氣。
如今這等仙器淪落到黑蛇手中,卻僅能當(dāng)做收納之用,即便黑蛇隱約可斷此物必然非比尋常,但幾番揣摩試探皆無果而終,只能是“大器小用”,任由這寶貝爛在手里。
一路黑霧彌漫,樹倒草飛,在一處云海懸壁古木下繞樹三圈,手掐訣口念咒,一座古香小橋憑空而生,直鋪云海彼岸。
云海浩瀚,云波卷蕩,一層層的云浪似水波漣漪從中心蕩開,黑蛇仙君從古橋上眼觀鼻鼻觀心,絲毫不敢動用點滴術(shù)法去觀望腳下這片云海,只是希望自己再能走的快些,且不要驚動云海里的那尊大人物。
提心吊膽下了橋,黑蛇仙君方才稍稍安心,云海當(dāng)中大人物的脾氣可著實不太好,曾經(jīng)醒來過一次,就差點令這座本就殘破不堪的“菜園子”房倒屋塌,據(jù)說要不是被一把從天而降的柴刀給傷了“筋骨”,怕是這里就變了大樣。
一路鬼祟而行,刻意淡去身后行跡,在一處隱蔽洞穴前停下腳步,黑蛇方才化出真身,變作一條寸余長蟲,沒入洞穴。
丈外臥石旁,一抹身影一閃而逝,悄然離去。
尾隨黑蛇之人,來到懸壁云海前,縱身一躍,倏忽即被云海吞沒個干凈。
——
愈往深處行跡,愈發(fā)寂靜無聲,蟲鳴風(fēng)吹草動之聲,聲聲入耳,“嚓嚓嚓”,腳踩厚厚枝葉擰出聲響,踩到古木落下的枯枝還會發(fā)出“咔嚓”聲,躲藏在腳踝深厚枝葉下的爬蟲受到驚擾,慌張?zhí)用?,又驚起一陣嘻嘻索索的聲響。
馮笑越走越深,發(fā)現(xiàn)這片古木林存在時間顯然極其悠久,腳下枯葉積化為泥就是最好的證明,還有古怪一幕令他心悸,幾乎每棵古木上都釘著一張嶄新書信,其上大多空白無字,有的上面會有一個鮮紅小手印,似被幼童刻意玩樂所為,歪歪扭扭,不知何意。
每每經(jīng)過釘有手印的古木時,馮笑發(fā)覺體內(nèi)那鴻溝中的三十余道如魚得水的劍意,自會嚶嚶而劍嘯,大有破體而出的跡象,但好在每逢此時,喂魚的就會從腳下碾碎一大塊金銀,投入鴻溝劍海,以此平消錚錚劍意。
古木林盡頭,是一片開闊地,開闊地上擺放著竹馬、竹蜻蜓、一小堆五光十色的石子、一條系綁在兩棵古木間的繩子、一株向日葵,再無其他。
這些保存完好的幼童玩物,上面閃爍著星星點點的華彩,仿佛外表被一團透明的蟬翼五彩琉璃包裹,靜靜擺放在地上,不落塵埃,不受光陰。
萬載如初。
“一堆好寶貝,可惜對你作用甚微,可惜嘍!”
鴻溝劍海前,白骨王座上,白發(fā)男子一邊將手頭餌料散盡劍海喂魚,一邊抬望眼瞅著天空,止不住地?fù)u頭嘆息。
對岸,正趴著打瞌睡的水火小龍聞聲而醒,睡覺身姿不變,只眼睛睜開,先白了對岸喂魚的一記白眼,方才悠悠說道:“喂魚的,你又知道了?”
對這個不打招呼突如其來的鄰居,水火小龍頗為不爽,這個刺頭一來,就趁他式微先來了下馬威,隨后要不是主人立威,劃下這道鴻溝劍海,隔絕二人,時下怕遠(yuǎn)不是如喂魚所說的“君子動口不動手”這般祥和情形。
因而,當(dāng)喂魚的將那頭骨座椅搬近鴻溝劍海前的一刻起,水火小龍就親切的正式尊稱其為“喂魚的”,每每“天外”有大事發(fā)生,喂魚的就會開始自言自語,水火小龍這時就會插一句“你又知道了?”
先前喂魚的還會反唇相譏兩句,嘲笑水火小龍是個娘們,不如劍海中的魚快活等等,只是不知為何這次,喂魚的只是撇撇嘴,散盡餌料后便坐回那頭骨堆上,開始發(fā)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水火小龍稍稍愣神,本想陳勝追擊,可轉(zhuǎn)眼一想這不會是喂魚的做下的套,心里鼓起的那股氣就頃刻間流瀉干凈,加上又暫時打不過喂魚的,思來想去,拎干腦子里的那點水分后,水火小龍決定還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yōu)樯仙喜摺?p> “哈……”,佯裝睡意上頭,水火小龍打了個哈欠,閉眼,睡覺。
睡覺于它而言,很重要。
繞過古怪的開闊地,地勢急轉(zhuǎn)直下,一條極目難及的長坡直鋪腳下,坡中間云海翻騰,假若由坡底望及坡上,恍若登天之路,一節(jié)節(jié)臺階,望而生畏。
坡上望及坡下,亦心生無力登天之感。
云海下,坡路盡頭,究竟是何方?
“依你目前心性,這條路怕是走不得!”
白骨王座,心神傳聲而來。
“執(zhí)意要走一遭,如何?”
馮笑心神回聲。
“如何?怕是心神上的縛神枷鎖會有反應(yīng),到時候……冷暖自知!”
透露一句不該透露的隱秘后,白骨王座再無傳聲。
馮笑盡目所望,長坡中間,云海浮遮之地,貌似有一條岔路,不過大部分被激蕩的云海給遮藏了去,很難看清楚。
一行淺淺的小腳丫印記,若隱若現(xiàn)。
刻在長坡之上。
“古木林是手印……這里是腳???”
“還有一堆幼童玩物,難道是從那座坍塌殿堂里跑出的頑劣小朋友搞得惡作???”
一股涼風(fēng)從坡下吹來,拂在正胡思亂想的馮笑身上,冷入骨髓。
涼風(fēng)吹拂,云海游動,恰有一絲縫隙出現(xiàn)。
這一幕,馮笑望而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