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應(yīng)天（六）
周允立刻摘下腰間錢袋遞給墨離。墨離接過后輕聲道：“你再往前跑上一段，便裝作絆倒，倒地之時記得轉(zhuǎn)身面向后面，能讓我看的清追兵。”周允道：“這樣會不會摔壞了前輩?！蹦x道：“你照做便是，先把我的頭放在你肩膀上?！?p> 周允把墨離往上提了提，先讓他下巴搭到肩上。墨離朝前看了一眼，道：“前面有個草叢，你鉆進去后便裝作摔倒，千萬記得轉(zhuǎn)身?！敝茉时阋姥猿輩才苋?，不料還未跑到腳下就被其他突出的草根一絆，然后身體直直的往前摔去。周允大呼不妙，但還記得方才墨離之言，在倒下之前奮力轉(zhuǎn)過身去，讓他可以面對來人。
周允倒下后正好將墨離壓在背后，便慌忙滾道一邊道：“前輩你沒事吧?！迸c此同時他只聽跟在后面的兩位黑衣人先后驚呼一聲，然后聽墨離大聲笑道：“中了。”
周允問道：“什么中了？”他忙坐了起來，只見兩位黑衣人站在七八丈開外，雙手捂住脖子，驚慌不止。墨離道：“快背我起來。”周允連忙背起墨離，見那兩位黑衣人已經(jīng)跪倒了地上，墨離道：“你快往他們跟前走。”
周允快步背墨離回到到黑衣人跟前，只見那兩人指縫中已是鮮血流個不停。兩人見他二人過來想說話卻又不能，只能把眼睛瞪到最大。周允見狀便知這二人已被打斷了喉結(jié)，如不救治便性命不保，連忙說道：“前輩快教我怎么止血?！?p> 墨離笑道：“不必了?！比缓笥炙Τ鰞蓚€銅板，直直插入那兩人額頭正中。兩人慘叫一聲，緩緩地癱在地下，只剩出氣沒有進氣。周允大驚道：“前輩既已傷了對方，為何還要取其性命！”
墨離冷漠道：“若不殺了這二人，我們又怎能逃得掉。”周允道：“他們已經(jīng)深受重傷，根本無力阻攔我們。”墨離道：“他們已被割了頸部，你覺得還有活命的可能么，老夫只是幫他們快點解脫而已。江湖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若是以后你小子入得江湖，切記不可心慈手軟，要不然根本活不長久。”周允道：“若這江湖都是廝殺，我不入也罷?！闭f完此話他忽覺兩腿發(fā)軟，便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墨離伸手抓住周允手腕，過一會兒，嘆氣道：“你小子經(jīng)脈已經(jīng)開始衰竭了。罷了，你既為我不惜身命，老夫也不必有所保留?！苯又麑⑹址旁谥茉暑^頂，說道：“老夫便將僅剩內(nèi)力傳入你體內(nèi)，可助你一月無性命之憂。不過這樣老夫三個月內(nèi)就會內(nèi)力盡失，無法再助你療傷，往后就只能看你個人的造化了?！?p> 周允只覺一陣暖意從頭部而入，然后迅速在體內(nèi)四散開來，剛才無力的雙腿也逐漸有了力量。墨離傳了一會兒內(nèi)力，身體慢慢變軟，全身都癱倒周允身上，有氣無力地說道：“這下老夫內(nèi)力全無，再來追兵也無力抵抗。你在附近選個位置把我埋在土中，然后獨自前行吧?！敝茉是埔姷厣隙藨K狀，知道若他被人發(fā)現(xiàn)定是有死無生。周允道：“我怎么能留前輩一人在此犯險?！?p> 墨離怒道：“你這小兒別磨磨唧唧的，你背著老夫前行才毫無生機。此后你一直向東而行，記得要選土質(zhì)松軟處行走，并盡量留下腳印。今日傍晚便會天降大雨，你再選硬路行走，待腳印沖淡之后你再繞路回來接我。記得如果路遇追兵也不必慌張，任他們百般追問，你絕口不提遇見過老夫便好。”
周允道：“若是前輩被人發(fā)現(xiàn)該如何是好？”墨離道：“如此便是天意，老夫只能就此認(rèn)命了。到時你自行去那少林寺中求人醫(yī)治便好?！敝茉时悴辉俣嘌?，忙在附近找了個土質(zhì)松軟之處將墨離埋入地下，并小心翼翼地拭去來回腳印。然后周允又回到黑衣人的尸體處，發(fā)現(xiàn)那二人尸體已開始變色，他頓覺心寒，便將其二人斗笠取下蓋住其面容，接著踩著原來的腳印大步向東趕去。
周允得了墨離內(nèi)力，只覺渾身上下充滿了不一樣的力量，步伐變得更穩(wěn)，腳印也更深。但他生怕被后面的人追上，便大步流星地向前趕路，絲毫不敢停留。周允一口氣跑到下午，路上雖遇得幾人，但都是些趕路的旅人，背后并無人趕來。
待到太陽落山之時，天色仍舊晴空萬里，不似有雨將至。此時正值陽春三月，雨水本就無比稀少，更別說大雨瓢潑。周允看著身后腳印不由的發(fā)愁起來，便轉(zhuǎn)到堅硬的土地上輕步緩行。腳印也變得很淺，不細看定發(fā)現(xiàn)不了。
周允又往前行了了幾里，卻突然起了大風(fēng)，天空中竟迅速聚集起了烏云，然后雷聲轟鳴，不一會兒便有雨點落了下來。周允大喜，心道那墨離竟能算出晴天白日中有大雨將至，確實有些本事。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見路上開始積水，身后腳印也被沖刷個干凈，便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不料行了一里不到，天色開始變黑，周允忽見迎面來了三個人，同樣帶著斗笠，蓑衣下亦是黑衣。他立刻便知這幾人定是墨離口中的追兵，便低頭快步走了過去。
那三人見他一人獨自冒雨前行，頓覺有些奇怪，便攔住問道：“小兄弟為何冒雨前行，前面可是沒有避雨的地方么？”周允才折返不到一里，自然不知身后有無避雨之處，便裝作沒聽清的樣子道：“各位在說什么？”
那人重復(fù)道：“兄弟為何冒雨而行，可是前方?jīng)]有避雨的地方么？”周允忽然想到方才回頭之處有個當(dāng)?shù)匕傩諡橥恋貭敶畹呐镒樱愕溃骸昂竺娌贿h處有個漏雨的棚子，不過我看也擋不了什么雨，所以便想去前面看看?！蹦侨说溃骸扒胺街肺覀円呀?jīng)走了個遍，根本沒有躲雨的地方。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躲雨?！?p> 不想這幾人竟如瘟神一般，周允心中一片焦慮，道：“這樣不妥，我又不知道你們是何身份，萬一是劫道的強人該如何是好。”其中一人笑道：“我們都是墨家子弟，墨家門規(guī)嚴(yán)禁弟子傷人，小兄弟大可不必?fù)?dān)心。而且如今冬寒未消，照兄弟如此趕路肯定會害上風(fēng)寒，所以還是和我們?nèi)煌ケ苡臧??！闭f完這人竟將斗笠和蓑衣取下遞向周允。
周允不料這幾人竟如此好心，轉(zhuǎn)念一想這幾人未見過自己，若是再執(zhí)意趕路定被其懷疑。他隨便推辭幾句后便伸手接過。那人好心幫周允穿上蓑衣，帶上斗笠，然后抱拳道：“還請兄弟為我們領(lǐng)路。”
幾人行不一會兒便到了剛才的棚子，果然如周允所說雨漏個不停。墨家三人見狀便從隨身包裹中取了些油布放到棚上綁到一起，然后又從棚上抽了一根木頭支起，剛才漏雨的棚子便如一把大傘般擋住了所有雨水。若是平時周允定對這三人的手藝感嘆不已，可惜知曉了墨離之事，他只能對這三人無比戒備。
棚中雖不再漏雨但地上全是積水，只剩土地爺像前面一塊干土。墨家?guī)兹吮阏堉茉嗜プ侥歉赏林?，周允推辭不過，便依言坐下。墨家三人便站在土地像另外三面，四人正好形成了一個圈圍住那土地像。
周允見他三人只能站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不如我們四人輪換來坐?！逼渲幸蝗苏f道：“我們墨家歷來講究苦行修為，這點苦對我們可算不得什么。”另一人道：“我們一年之中有二百多日在野外過夜，連雪地之中都曾睡過，像今日能有個避雨之處已屬無比幸運?！?p> 周允聽這幾人將艱苦修行說的輕松無比，忙道：“在下聽了各位之言甚為敬佩，如在下般不能吃苦之人定做不了這墨門弟子?！眲偛拍侨说溃骸靶⌒值苷f的很對。我們墨門雖已成立已千年，卻逐代式微。除了歷代當(dāng)權(quán)者都反對外，入門弟子也常常會因為堅持不來而選擇離開。與我三人同輩者為數(shù)上百，可是到了今日就只剩了我們師兄弟三人。”周允道：“貴派難道不對離派者有所處罰么？”
那人道：“墨家秉承‘兼愛非攻’，以助人為主，從不害人。那些離派之人受不了這份清苦，就算留下對墨學(xué)發(fā)展也是無益，所以本門從不阻攔。凡是能堅持下來的弟子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定可以繼承墨家衣缽，以后就算不能開枝散葉，但也可維持墨學(xué)世代相傳。這樣可比那些滿是烏合之眾的門派好上太多?！?p> 周允想起白日時兩位黑衣人死時的慘狀，忍不住問道：“敢問三位先生收了多少弟子？”那人道：“我們?nèi)藦娜畾q才開始收徒，十幾年來收了弟子百人，只是堅持到現(xiàn)在的只剩了十幾人?！敝茉时疽詾槟T之人眾多，誰知只有不到幾十人。那墨離殺了眾多墨家門徒，真是傷了墨門根基，可他又是被逼無奈，真是一個死結(jié)。真是毀物者不只外患，亦有內(nèi)亂。
周允道：“那盼幾位先生以后多收點弟子?！蹦侨说溃骸岸嘀x小兄弟，不知您是否有意入我墨門？”
周允不想其竟會提出如此要求，忙道：“不……不，在下定受不得這份苦?！蹦侨诵Φ溃骸澳钦媸强上?，方才在下只是隨口一問，小兄弟莫要介懷。其實在下還有一事想問，不知小兄弟為何要連夜冒雨趕路？”周允扯謊道：“在下本在芒碭山探親，誰知今日家中來信說父親突然害了重病。在下心中著急便想連夜趕回?！?p> 那人道：“我聽得小兄弟是汴梁口音，是否此行是趕往京城？”周允道：“正是?！蹦侨擞值溃骸按颂幘嗑┏巧羞h，就算日夜趕路也需要個三四天。小兄弟照這樣日夜不歇又冒雨趕路，對身體損傷可謂是無比的大，萬一因此害病可謂得不償失。不如這樣，我們?nèi)藴愋┍P纏與你，天亮后你可到驛站租匹駿馬，這樣兩日后便可趕到京城。”
周允忙道：“在下自帶有銀兩，怎么能收先生財物?！蹦侨寺牶笠膊徽f話，各自從身上取了些銅板出來，提議那人將銅板收齊然后遞給了周允，并道：“墨家子弟向來苦行，所以帶的銀兩不多，但應(yīng)該也是夠了?！敝茉室娔切╁X最多不過一貫，以他們的作風(fēng)說不定是一月飯錢，便推辭道：“我身上銀兩帶的夠，這些錢還請先生們留著自用。”
那人笑道：“小兄弟家有急事，多帶些銀兩終是好的。”說完便將銅板硬塞入周允手中。周允只好接過放入錢袋。錢袋中還有幾個銅板，周允想起那二位墨門弟子之死，真是覺得諷刺。周允道：“三位先生大恩大德，小人定當(dāng)銘記于心，只盼日后可以回報?！蹦侨藫u頭道：“這倒不必，只求日后小兄弟多向旁人宣傳下墨門便好?！?p> 周允點頭道：“在下一定會向旁人多說些墨門的好話?！蹦侨说溃骸叭绱硕嘀x了。其實在下還有一事要問兄弟?！敝茉实溃骸跋壬堉v。”那人道：“不知小兄弟這一路可曾遇到一個身體矯健而且步伐飛快之人，應(yīng)該還背著一位腿腳不便的老人?！?p> 周允早就把托詞準(zhǔn)備完畢，本打算說自己遇見一個人背著一位老伯匆匆向東去了，但剛才與這三人聊了一些又得贈銀兩，覺得他們倒不似壞人，便如實答道：“這一路倒遇到不少強壯的行人，但沒記得有誰背著位老人?！蹦侨说溃骸叭绱硕嘀x了，我們所尋之人定沒有沿大路行走。可惜這一場大雨讓我們徹底斷了線索?！敝茉使首黧@奇道：“敢問先生所尋是何人？”那人道：“這是我門中之事，恕在下不方便透漏?！?p> 此時棚外雨逐漸變小。那人便其余二人道：“兩位師弟，咱們出發(fā)吧?！蹦莾扇藨?yīng)聲同意。那人便向周允辭行道：“我們?nèi)诉€要連夜趕路，就先走一步。小兄弟到了驛站之后記得喝碗姜湯來御寒。如果路遇強人也不必驚慌，只需自稱是墨門中人，這條道上墨家也有些薄面，他們定不會為難與你。”
周允取下蓑衣與斗笠還與那人，然后謝道：“多謝各位先生相助，三位先生可否留個姓名，在下日后得了機會定會答謝諸位。”那人笑道：“剛才在下已說過無需言謝，你記得我們是墨家子弟便好。日后若有其他墨家子弟路過貴處，只盼兄弟能賞碗水就好?！闭f完三人向周允抱拳，然后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