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求救信號

　　那場滅世的浩劫最大的問題在于：它毀滅的還不夠徹底。

　　尤涅太龐大了，在舊金山錯綜復(fù)雜的城區(qū)廢墟間難以通行，那些環(huán)繞城市的高速公路往往在中途斷開，我們開不上去。而那些高樓大廈更丑陋，舊的沒拆掉，新的又往上造，縱向堆積，橫向擴(kuò)張，整個廢城區(qū)擁擠狹窄，現(xiàn)在充滿了死人，成了鋼筋水泥與茂盛植物交織而成的墳場。

　　我說：“聽說古代有一種核彈，一炸下來，這些區(qū)區(qū)塊塊就都成了砂礫?！?p>　　拉米亞說：“當(dāng)你孤身一人時，這些房子幫你遮風(fēng)擋雨，你回頭就忘了？”

　　我說：“長官，人的立場是會變得。它們原先對我有好處，現(xiàn)在對我卻沒好處?！?p>　　拉米亞思索片刻，說：“老威，一路撞過去，如果實(shí)在不行才繞路?！?p>　　老威說：“遵命！”他開始撞塌那些小平房，真是如履平地，至于那些高樓我們可惹不起，以免被活埋了。

　　我們似乎摧毀了一、兩個強(qiáng)盜老巢，有強(qiáng)盜逃出來，大喊著朝我們開槍，槍擊對尤涅像蚊子咬，我們懶得理會。

　　風(fēng)暴來臨時，我們正推掉一片殘破的鐵柵欄，進(jìn)入金門公園，公園也被植物攻陷了，這些惡毒的花草，并不擋路，卻比混凝土的墻壁和立柱更可恨，更難纏，它們嵌入尤涅的輪胎，輪胎雖然是特制的，比車身更堅(jiān)硬和富有彈性，但如果花草塞滿了輪胎的縫隙，尤涅就容易打滑，讓老威無法隨心所欲的操控。

　　雷聲透過尤涅厚重的門板，很是沉悶，更糟糕的是，雨點(diǎn)是綠色的油，黏在防彈玻璃上，擋住了視線，尤涅的雨刮像是鍘刀，力道十足，可也沒法清除。老威慘叫道：“糟了，得在玻璃上噴強(qiáng)酸才能清干凈?！?p>　　我說：“那么，哪里才能買得到呢？”

　　老威說：“買？買不到，根本不可能買到，這下可怎么辦？”

　　確實(shí)，即使想用大量的水清洗，也是一種奢侈。

　　天打雷劈也弄不壞尤涅，但細(xì)小的碎屑與粘液卻令我們手足無措。

　　拉米亞說：“乏加，看看這附近有沒有過去的加油站？”

　　我問：“找加油站有什么用？”

　　拉米亞說：“用火燒?！?p>　　浩劫前的汽油受了污染，已無法發(fā)動引擎，但用來燃燒還行，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尤涅是防御軍事襲擊的裝甲車，應(yīng)該能抵擋區(qū)區(qū)火焰。

　　乏加從眼睛中投出了影像，指示了一條路線。但老威說：“我....這....沒法開過去?！?p>　　我說：“無論有什么擋路，碾壓過去就是了。”

　　老威說：“萬一跌下橋呢？”

　　乏加說：“請讓我來駕駛?！?p>　　老威的表情像是受了挑釁的拳王，他說：“你駕駛不了，別開玩笑了，我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xùn)練，你沒法想象我下了多少苦功才練成了如此車技。你不僅要考慮平衡，還得考慮過彎的車速，影響因素何其之多？你稍一犯錯，就得翻車。”

　　乏加說：“請?jiān)试S我試試?！?p>　　拉米亞命令老威退下，乏加用鐵手握住方向盤，車子轉(zhuǎn)向，順利地前進(jìn)，老威看起來有點(diǎn)自閉了。

　　拉米亞問：“乏加，你能看見外面？”

　　乏加回答：“我可以用聲波探測成像?！?p>　　我說：“1024.”

　　拉米亞問：“什么意思？”

　　我說：“似乎是古代男性之間的秘密語言，意思是一級棒?！?p>　　拉米亞皺了皺眉，問：“我怎么覺得不是什么好東西？”

　　我不敢回答。

　　拉米亞又面向乏加，說：“如果是這樣，那也不用清理了。”

　　乏加說：“聲波成像精確度不高，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p>　　老威說：“是啊，還是人眼操作最安全?！?p>　　我認(rèn)為這是乏加體貼的一面，她在照顧老威的情緒，她不僅增強(qiáng)了功能，也變得更有人性了。

　　這全都?xì)w功于我，希望我到摩天樓時，會有一個余額三千萬的寶藏等著我去開啟。

　　乏加的聲音傳進(jìn)了我的腦子：“是兩千萬?！?p>　　啊，這可恨的讀心術(shù)，讓乏加變得不那么可愛了。

　　乏加告訴我們到了加油站，粘液風(fēng)暴仍在繼續(xù)，在風(fēng)暴中，我不敢外出，因?yàn)橛袝r風(fēng)暴會將人送到很遠(yuǎn)的地方，就像是被童話中的妖精捉弄了一樣。而尤涅很沉重，那些妖精搬不動它。

　　等了兩個小時，風(fēng)暴告一段落，我們走出艙門，拉米亞試了試油槍，說：“油還很充足?！?p>　　新的問題又來了，尤涅實(shí)在太大，油槍夠不到擋風(fēng)玻璃。拉米亞說：“都離遠(yuǎn)一些?！?p>　　然后她咬緊牙關(guān)，把整個油箱舉起，她的神情算不上輕松，而且這油箱也不是滿的，可我萬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神力。她急促地呼吸，對我說：“準(zhǔn)備在空中射擊油箱。”

　　我喃喃說：“瘋了?！?p>　　拉米亞將油箱扔向擋風(fēng)玻璃，我朝油箱開了幾槍，油箱恰好爆炸，燃油混合著火焰灑向各個方向，我如游魚般躲閃著這場盛大的火雨，見火焰吞沒了尤涅...的一小部分。

　　拉米亞跑了幾步，忽然朝前倒，我扶住了她，將她帶到安全之處，說：“長官，1024?！?p>　　拉米亞很虛弱，她說：“閉嘴。”

　　在等待火焰熄滅的時候，我摘了些植物與果子，補(bǔ)充我的藥劑。乏加注視我的一舉一動，說：“這些植物的成分很普通，絕不可能讓人隱形，也不可能毒死惡魔?！?p>　　我說：“你忽略了一個要素，我的孩子，那就是人的力量。有志者，事竟成。我正是用我靈巧的雙手，做出了一級棒的靈藥?！?p>　　乏加說：“不是這樣的，就像普通的水無法燃燒，木頭無法盛放強(qiáng)酸，你無法改變藥水的化學(xué)成分?！?p>　　我笑道：“孩子，你見識的還是太少了，不是所有的現(xiàn)象，都能用科學(xué)原理解答。就比如說奈法雷姆....”

　　我感覺再說下去要被乏加滅口，所以及時打住。

　　乏加不再看我，但依舊用腦波對我說話：“我認(rèn)為這藥只是你給自己的心理暗示，它觸發(fā)了你的潛能?！?p>　　我想：“是嗎？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你是不是覺得我也一級棒？”

　　乏加說：“我只是很好奇，當(dāng)在尤利西斯密室時，我注意到你的手與眼球都溶解了，成為黑色的液體，你喝下了那些液體，然后似乎進(jìn)行了瞬移。”

　　我問：“瞬移？”

　　乏加：“我懷疑你從一個位置移動到另一個位置，忽略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因?yàn)槟阒苯訌膲w穿過，進(jìn)入不可偵測的異域?！?p>　　這話題讓我骨髓發(fā)冷，血壓快要爆表，我想：“小公主，你看錯了，我們到此為止吧。”

　　乏加說：“確實(shí)，那現(xiàn)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幾近為零，話題取消，評估其余可能性?！?p>　　火焰過了很久才熄滅，尤涅表面滾燙，但表面毫無焦痕，那些粘液被燒干了，成了可以除去的泥灰，我和老威把數(shù)百磅的灰倒下去，老威說：“這可是卡車之王，至少得要一個連的人來維護(hù)尤涅，我們四人怎么夠？”

　　拉米亞吃了些食物（她的三明治已全然不剩，只能吃我做的劣質(zhì)肉），狀態(tài)好轉(zhuǎn)了不少。她說：“設(shè)法打開尤涅的貨艙，里面肯定有配套的工具?！?p>　　我們回到客艙，角角落落地找，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鑰匙，打開了墻角的鎖，鎖里是個按鈕，寫著“貨艙”。我說：“在這兒里！”

　　打開貨艙的門，有工具箱、大桶清洗液與各式各樣的油劑，還有可以加裝的防塵罩。老威和我研究了半天，把防塵罩裝上車窗，它可以伸縮，下一次，當(dāng)類似的風(fēng)暴來臨時，我們可以用防塵罩遮蔽所有窗戶。

　　乏加說：“附近曾有食品公司，可能仍有食物和水。”

　　我說：“就算有，也早就被拾荒者撿完了，這群老鼠是無孔不入的。”

　　拉米亞看我一眼，說：“你不是拾荒者？”

　　我說：“我已經(jīng)不再是了，我不會再靠撿垃圾為生，我會在天堂擁有光明的未來?！?p>　　拉米亞說：“人不該輕易忘本。”

　　我說：“長官，這不是忘本，這是改頭換面，與卑劣的過去告別?！?p>　　拉米亞說：“好吧，但路途還很遠(yuǎn)，我們?nèi)ナ称饭驹囋囘\(yùn)氣?！?p>　　里面的食物就算沒被搬空，也肯定已經(jīng)腐爛，但這種地方有大量供水，植物最易生長，或許會有可以吃的果子和蘑菇，還有一些可以捕獵的野獸。

　　老威根據(jù)乏加的指引，轉(zhuǎn)了個彎，繼續(xù)摧毀擋路的小房屋。

　　在經(jīng)過某個十字路口時，乏加說：“有游騎兵的求救信號。”

　　拉米亞正靠在窗口打盹，她立即睜開眼，打開對講機(jī)，里面?zhèn)鱽砬逦娜寺暎骸扒缶?，求救，我是黑棺的游騎兵薩爾瓦多，我們在頂津山公園，坐標(biāo).....請求支援，請求支援。”

　　拉米亞說：“是薩爾瓦多？”

　　老威說：“他...他們還活著？”

　　拉米亞與乏加他們一行本來人多勢眾，但后來因風(fēng)暴與其他人走散。我以為他們死定了，不料竟然活著？

　　我有些不舒服，畢竟拉米亞是我的長官，那個薩爾瓦多，以及其他活人，與拉米亞相處得更久，交情也更好。我就像是多了兄弟姐妹的獨(dú)生子女，難免受到些冷落。

　　四個人足夠了，再多些就讓人難忍。

　　我說：“肯定是陷阱，不用理他?！?p>　　拉米亞說：“那確實(shí)是薩爾瓦多的聲音，我們?nèi)ロ斀蛏焦珗@?！?p>　　看，看，我的長官已經(jīng)偏心了，甚至不惜為他們冒險，這可恨的薩爾瓦多，這些可恨的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