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云山前是一塊不大的平原,一條呈淡黃色,碾壓平整的土路從村舍間穿過,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幾朵白云悠閑地掛在山巔,山間遍布著青草和大大小小的樹木,猶如披著一塊絨毯。
山頂兀立著奇石與古柏,皆亭亭如蓋,枝條遒勁。
在半山腰有一座廟宇,掩映在桃樹和梨樹間,遠處看不分明,唯有一種古樸莊嚴、卓爾不群的氣象。
此時花開正艷,紅白相間,參差錯落中的寺廟盡顯清逸幽靜之態(tài)。
遮云山山勢端凝,宛如一個閱盡鉛華的貴婦人俯瞰著周圍的山丘。一襲青衣中,深藏著嫵媚,濃情與幽淡處難以歷數(shù)。
汽車繼續(xù)向前行駛。道路兩旁的房舍有的土墻紅瓦,有的青磚灰頂,大小不一,錯落無序。一直排列到山腳下。
宋琦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就問司機:“師傅,這村子叫什么名字?”
“哦,這里是林家村?!?p> 宋琦點了點頭,他曾看到過一張照片上的景物跟這里很像,那是何偉明拿給他的資料里的一張照片。
時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他給何偉明做過承諾,要把遮云山做成景城市的一張名片。
現(xiàn)在言猶在耳,只是沒成想會突生波折,否則他現(xiàn)在不正踐行著承諾,也可以欣然接受何偉明對自己的歡迎。
宋琦想:“不知何偉明在不在村里,要不要見個面?可見了面該說什么呢?就說我來了,主要是來散心的,你的事兒暫時還辦不了,對不??!”
世事難料,總有些意料之外的挫折會突然向你襲來,你無處回避,只能像飲下一杯苦酒般默然的接受。
不一會,汽車已經(jīng)來到山腳下,在一片林間空地停了下來。
這里林木蔥蘢,綠茵匝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草香味。
付過車費,三人走下車,兩個學(xué)生邀請宋琦一同上山。
宋琦想:“我跟人家情侶待在一起像什么樣子?彼此都會感到尷尬,不如自己信馬由韁的走反而自在?!?p> 于是他笑著擺了擺手,說:“你們?nèi)グ?,我先在周圍看看。坐了這么久的車,骨頭都快散架了?!?p> 兩個學(xué)生也沒再堅持,和宋琦告了別,朝山上快步走去。
宋琦緩步而行。腳下這條碾壓平實的土路的盡頭有一座石橋,橋邊柳樹垂下無數(shù)綠色的絲絳,隨風輕輕地擺動。
宋琦朝橋上走去,有幾個游人在林間草地上嬉戲,還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坐在河邊聊天。
在他身側(cè),榆樹掩映著村舍,青草中露出一條小徑。
一只狗在草地上踱步,時而停下來嗅嗅地面,時而東張西望一陣,接著又向前跑去。
村莊很安靜,偶爾會傳來一聲雞鳴。
大大小小用紅磚砌成的院落很有規(guī)律的排成幾行,房舍間的過道鋪著青石,門樓大都朝向南面。
也有為數(shù)不多的用土和草桿夯出的圍墻,低矮且破敗,看上去久已無人居住了。
宋琦信步走上石橋。
午后陽光灼熱的拍打在身上,如同背靠著一盆炭火。
這時,恰好吹來一陣河風,撩起了他襯衣的下擺,令宋琦感到很是愜意。
橋面上鋪著厚厚的石板,兩旁裝有護欄,橋身平直的穿河而過。
站在橋上,隆隆的河水聲響徹耳邊,水面泛起銀白色的粼粼波光;而靠近岸邊,河水則是綠幽幽的。
河面很寬,大約有二十多米,過了石橋才真正來到山腳下。
有一條人工鋪設(shè)的石質(zhì)臺階,呈現(xiàn)出暗青色的軌跡掩映在山坡的林木中。
宋琦舉步拾階而上。
在階畔坡地旁,黃金樹和柊樹吐出新綠,光影中繽紛繚亂,生機蓬勃。
宋琦邊欣賞邊想:“這里真是絕佳的旅游之處,不好好開發(fā)實在可惜了。應(yīng)該讓錢生輝自己來感受一下,看他還有什么好說的。如果這么美的地方都可以視而不見,那還要旅游局干什么,它存在的意義又在哪里?”
在宋琦的印象中,或者說在他看到的何偉明提供的資料中,這條石板鋪就的路并不長,攀登二十多米后,轉(zhuǎn)個彎兒就消失了。
石隙間,青草冒出一個個嫩芽,風一吹就來回擺動。
傾頹的石面顯露出歲月的痕跡,如果沒有林家村的人修葺整理,相信它們很快就會被荒草埋沒。
山路有些狹窄,崎嶇往復(fù)中帶著深遠清幽的意境。
宋琦非常喜歡這樣的景致,大自然就像一位奇思無窮的工匠,在天地間揮灑著無盡的才華。
宋琦腦海中想起了何偉明的計劃,他打算把上山的路拓寬、平整一番,加裝些簡易的護欄,在轉(zhuǎn)角處擺放石凳供人休息。
再把生滿灌木的坡道移植些果樹和觀賞花卉,這樣,遮云山會更吸引人,更有生機和活力。
宋琦心想:“一個人愛自己的家鄉(xiāng),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一點錢生輝恐怕不會明白。這些已被利益綁架的人,看不到美好事物的存在。讓他們在欲望中沉浮去吧,早晚有一天會迎來幻滅的。”
隨著山路愈來愈陡峭,宋琦的兩腿逐漸地沉重起來,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爬過山了。
曾經(jīng)充沛的精力,在辦公桌前的消磨中已經(jīng)所剩無幾。
他顧不上再胡思亂想,打起精神向著更高處攀登而上。
距離山腰處的寺廟還有很一段距離。
山坡依舊蜿蜒在視線之外,牽?;ā⒁八N薇輕輕搖曳,把山坡裝扮得像一幅插畫。
樹木蔥郁,枝葉婆娑,鳥聲啾咻中,松鼠們正在林木間覓食,漂亮的大尾巴在陽光下像是透明的。
幾只蝴蝶蹁躚起舞,看上去就像一張張彩色圖片飄蕩在花叢中。
宋琦鼓足勇氣繼續(xù)攀登,山腰處廟宇的影子漸漸清晰起來。
待登上最后一個坡道,他看到那兩個學(xué)生正在桃花盛開的樹下拍照,給他們拍照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宋琦正在思索從哪里見過時,那人把相機還給了兩個學(xué)生朝他走來:竟是林稞!
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休閑衫,一縷劉海垂在眉梢,雙頰微紅,宛如掛在枝頭上剛成熟不久的蘋果。
林稞用驚訝的眼神望著宋琦,笑容可掬地問:“宋科長?我沒認錯人吧,怎么是你?”
宋琦也已經(jīng)認出了林稞。
他印象中林稞不善言辭,但說話的聲音卻令人印象深刻。
宋琦既欣喜又尷尬地說:“你好,小林。我今天休息,就自作主張的想來看看,不介意吧?”
林稞笑著搖了搖頭,說:“哪兒的話,我歡迎還來不及呢。宋科長,你是不是來‘考察’的?”
宋琦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他心里一直在琢磨面對何偉明時的說辭,不成想林稞卻搶先提了出來。
宋琦只能含混的說:“算是吧……我想先來看看這里的情況。又怕給你們添麻煩,所以就......”
林稞笑容中隱藏著靦腆。她的兩手收攏在背后,身子略向前傾了傾,平添了幾分俏麗和純真。
“太好了!宋科長能親自來,是不是我們的項目就要通過了?你放心,我保證你會不虛此行的?!?p> 這讓宋琦更加難以措辭了!
他只好自說自話,“這件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快,目前還在考察階段。”
林稞溫柔一笑,說:“沒關(guān)系的,我可以給你作向?qū)О?。不知宋科長想‘考察’哪里?”
宋琦有些累了。他看到這里有座寺廟,就想進去休息一下。
對林稞說:“那麻煩你帶我到廟里轉(zhuǎn)轉(zhuǎn)吧,順便去燒柱香。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拜過佛了?!?p> 林稞做了一個“請”的手,說:“你也信佛么?那太好了,我們這里的寺廟很靈的,你準備許個什么愿?”
剛一問完,林稞才發(fā)現(xiàn)這樣很不禮貌,吐了一下舌頭,又笑著說:“宋科長別見怪,我開玩笑的?!?p> 宋琦笑著擺了擺手,他沒有在意。相反,他喜歡林稞這樣毫無拘束的談笑。
如此一來,兩人更容易交流,不容易出現(xiàn)尷尬的冷場。
林稞接著說:“我們這座廟很有名的。從前,有一位得道的高僧在這里做主持,他很小的時候就出家當了和尚,相傳他得道后,用自己的意念讓祥云搬來了一座山,你看,就是眼前這座山……”
順著林稞手指的方向,宋琦在好奇之余,不免凝神端詳起來。
廟旁的這座山是遮云山的一部分,舒朗圓潤,就像樹木新生出的枝椏,清奇俊逸,妙趣天成。
但見木石間青草鋪綴,一道山泉錚錚琮琮,似白練從半空滑入山谷。
高處不勝險!參天大樹和巨巖交疊錯落,看不到可以攀爬的路徑,但那里琪花瑤草美輪美奐,逗引著人想去一探究竟……
正在宋琦看得稱賞不已時,林稞笑盈盈地問:“是不是和你平時看到的山不一樣?”
宋琦點著頭,喃喃的說:“何止不一樣!我只能感嘆大自然的神奇了。要不是爬了半截山都這么累,我真想上去游覽一番,相信景色一定很美!”
兩個大學(xué)生一直跟在他們身后,原本也要去廟里參觀的,聽完林稞的介紹,突然改了主意,跟宋琦和林稞打了聲招呼就去爬山了。
宋琦好奇地問:“這就是遮云山的來歷么?這個傳說很有新意,我到過不少地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么奇特的來歷?!?p> “宋科長也覺得不可思議?來這兒的游客都這么認為,你看這座廟的名字……”
宋琦抬起頭,順著林稞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廟門上方立著一塊黑色的匾額,上面寫著三個金色的大字:云來寺。
字跡如行云流水,筆力蒼勁。
林稞引著宋琦登上廟前的七級臺階。
只見兩扇厚重的杏黃色木門向里敞開著,跨過半尺高的門檻,寺里青磚鋪地,一塵不染。
順級而下,就來到了天井。
幾株銀杏枝葉參天,帶來絲絲的涼意。
兩旁是磚木結(jié)構(gòu)的僧舍,青瓦飛檐,木質(zhì)窗門素凈而質(zhì)樸。
兩人穿過天井。林稞邊走邊和遇到的僧人打著招呼,看來她對這里非常熟稔。
宋琦被帶到一座建在高臺上的宏偉廟宇前。繞過一個半人高的銅制香爐,林稞先跨進了廟里。
她在佛前擺放的蒲團上跪了下去,然后回頭看宋琦。
這是蘊含了虔誠和敬仰的時刻,宋琦也跟著跪了下去。
林稞小聲說道:“你想許什么愿望都可以,很靈的?!?p> 宋琦跪在佛像前,突然感到一種茫然和困惑。
他心里似乎有著太多的愿望,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一旁的林稞閉著眼,雙手合十,嘴里默默說著什么。
宋琦望著她,突然覺得虧欠這女孩一些東西——是什么?他還不大了然,就像背負了一個信念難以完成,也無從宣泄,內(nèi)心多了幾分蕭堵之氣。
他很慚愧,面對佛祖他不能也不想自欺欺人。
此行的目的到現(xiàn)在還沒有頭緒,說是出來散心其實是自找別扭。
那么宋琦為什么還要來呢?在寶象莊嚴的佛祖面前,他不敢撒謊:遮云山有一位清純美麗的女孩林稞,宋琦就是想找個機會再見這個女孩兒一面。
現(xiàn)在,雖然如愿以償了,可遮云山和林稞的美又讓他感到欠著人家一個交代。
就像打開了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欣賞完卻找不到懸掛的地方。
宋琦羞愧的磕了三個頭,起身退了出來。
林稞沒有注意宋琦的表情,從大殿出來后,她喜形于色地說:“這件事一定能成的,佛祖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p> 宋琦有些不解地問:“什么事?”
林稞天真爛漫地說:“當然是申報遮云山旅游的事???我從不輕易許什么愿望,希望這次‘佛祖’能夠保佑,讓我愿望成真。”
宋琦沒想到林稞一直在心心念念這件事!
眼下他還沒法幫她實現(xiàn)這個愿望,也許只有佛祖可以在冥冥之中幫到她。
宋琦立刻感覺自己很沒用!就像在一個喜歡的人面前,想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能力卻無從措手,這樣的處境任憑是誰恐怕都會沮喪的。
林稞手指前方對宋琦說:“走吧,宋科長,咱們到‘待客室’喝杯茶去?!?p> 宋琦驚奇地問:“我不太了解這里的規(guī)矩,這樣做合適么?”
林稞笑著說:“我是這里的???,沒什么不合適的?!?p> 說完,走到一間僧房前推開了門。她朝里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沒人,就沖旁邊的屋子喊道:“元和師傅!”
很快,從隔壁的屋里出來一個身穿藍布長袍的僧人。他年齡和林稞相仿,臉色黧黃,眉眼柔和,一副低眉順目的樣子。
一看到林稞,他顯得興高采烈,問:“是小林妹子啊!有什么吩咐?”
林稞說:“我們想在這里坐一會,麻煩你沏壺茶來,好么?”
元和聽罷,雙手合十道:“好的,兩位進去稍坐,我去倒茶?!?p> 宋琦隨同林稞進了待客室。
這間房子不到二十平米,紅磚鋪地,陳設(shè)簡樸。對門放著一排現(xiàn)代式樣的紅色木質(zhì)長條座椅,有靠背和扶手。
椅前是黑色烤漆面的茶幾,屋子正中設(shè)有火爐,不過煙息灶冷沒有使用。此外再無別物。
宋琦把隨身背著的挎包放在椅邊,在扶手處坐下說:“這里很清靜,真是修身養(yǎng)性的好地方?!?p> 林稞點著頭說:“是啊,將來你如果打算修行的話,可以來這里?!?p> 宋琦被逗的笑了起來,“嗯,等我無家可歸的時候,一定要來這里,到時候還得麻煩你幫我做個‘引薦人’?!?p> 林稞在另一邊的扶手處坐下。兩人中間空著一個位子。
她好奇地看著宋琦,很想從他的表情里解讀出這番話的真實程度。
人們出家是為了尋求解脫。因為人生苦多樂少,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難道宋琦也生活的很痛苦嗎?他會為什么而痛苦呢?
兩人沉默了片刻,宋琦問:“你不是準備考大學(xué)么,復(fù)習(xí)的怎么樣了?”
林稞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不打算考了……”
宋琦聽了一愣,問:“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你為什么突然有了這個念頭?”
林稞不疾不徐地說:“也沒什么。我還有個弟弟,他馬上也要考大學(xué)了,如果我們都走了,父母沒人照顧,他們現(xiàn)在年齡大了,我不放心?!?p> 宋琦沒料到林稞的理由這么牽強!
他有些不快,“就這么簡單?你不想有個好的前途么?畢竟上了大學(xué),今后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你不應(yīng)該輕易放棄。你不是還有姐姐么?”
林稞注意到宋琦有些激動。她很意外,心想:“這人為什么在乎自己的事情?和家人數(shù)落自己的口氣一樣。他好像很關(guān)心自己,這未免有些奇怪,我們又不熟?!?p> 林稞疑惑地看了宋琦一眼,說:“我姐畢竟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婆家也有很多事情,照顧不過來。而且,我也沒覺得上了大學(xué)前途就一片光明,我的同學(xué)很多都在外面打工,一樣生活的很好。何況,現(xiàn)在遮云山就要設(shè)立旅游景點了,我姐夫也需要幫手,不上大學(xué)一樣能干好多事情呀!”
宋琦也發(fā)覺自己有點失態(tài)了,只得解釋說:“我是個走仕途經(jīng)濟的人,暫時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不過,只要這個決定不是草率的,那就按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也看到了遮云山發(fā)展的前景,今后應(yīng)該大有可為。”
正說著,元和雙手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進來。
林稞連忙站起身,迎上去接過了盤子,說:“謝謝你,元和師傅?!?p> 元和笑著說:“沒關(guān)系,難得小林妹子有朋友來,招待不周。兩位施主請慢用?!?p> 說完,元和雙手合十,對宋琦和林稞施了一禮。
宋琦也站起身來說:“打擾了,謝謝小師傅!”
林稞將茶盤輕輕放在茶幾上,拿起茶壺在一只白色瓷杯里斟滿茶水,遞給宋琦。
霎時間,一陣清香撲面而來,這香氣里還混合了林稞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體香,令宋琦感到心神繚亂,身子發(fā)僵。
他慌忙端起茶杯放在唇邊吹了吹,喝了一口,贊嘆著說:“真是好茶!”
林稞笑著說:“這是用山泉水泡的春尖,宋科長平時恐怕不容易喝到吧?”
宋琦朝杯中看去,茶水鵝黃清亮,裊裊的熱氣緩緩升起縈繞不散,頓覺身心舒泰寥廓,有種莫名而生的愉悅。
宋琦說:“托你的福,才能品到這樣的好茶??磥?,我平時在辦公室喝的茶都該扔了?!?p> 林稞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宋科長想喝這樣的茶也容易,只要經(jīng)常來遮云山玩就行了。”
宋琦笑著點了點頭,心想:“林稞原來就是在這樣淳樸素凈的環(huán)境中,一天天長大,怪不得她說起話來也是天真浪漫,率性而為。這里的一切遠離煩囂,能讓人的身心無憂少愁、自由自在,看來是我想錯了,林稞應(yīng)該和遮云山緊密相伴才對,換一個被名利所侵染的環(huán)境,對她無疑是一種褻瀆?!?p> 宋琦望了一眼林稞,見她正用手指撥弄茶杯。
同樣是白如霜玉的兩種事物,也不知是手指賦予了杯子靈氣,還是杯子令芊芊素手更添嬌柔。
林稞見宋琦望著她,問:“宋科長,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宋琦整理了一下思緒,說:“單位的同事都叫我:科長。那是因為我們都在工作,所有的話題都是因工作而產(chǎn)生的。你看,那個元和小師傅叫你:小林妹子。聽起來很親切,我真羨慕他。我不敢也不能強求你什么,但‘宋科長’讓我聽上去很別扭!你可以叫我‘宋哥’什么的,畢竟我年齡長你幾歲,這樣讓我不會誤以為還在工作,咱們說起話來也更輕松一些,你覺得呢?”
說完,宋琦看著林稞,見她臉上升起了一縷紅暈,淡淡的,像清晨云隙中散落的朝霞。
林稞涉世不深,對宋琦的意圖還無法揣摩。
她隱隱覺得和宋琦之間就是工作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沒有了遮云山這個項目的牽引,兩人不會有任何交集。
而現(xiàn)在,事情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即使沒有了遮云山的維系,他們還是可以坐下來喝一杯茶的。
原來人生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會改變軌跡,就像月亮一次輕微的移動會帶來潮汐。
林稞兩手還握著茶杯,內(nèi)心感到局促不安。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隱隱覺得事情哪里不對,但宋琦言談舉止中流露出的真誠她還是能感受到,只好說:“只要宋科長不介意,那我就叫你‘宋哥’了?!?p> 宋琦計謀得售,顯得很開心。
他的確對林稞有好感,從兩人初次見面時就產(chǎn)生了。
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見識過太多涂脂抹粉的年輕女孩兒。她們的做法都大同小異,用買來的顏料遮掩起內(nèi)心的蒼白。
而林稞不同,她并不刻意修飾自己,美的順其自然,渾如天成。
如果造物主都是有私心的,那她對林稞真是太慷慨了!
屋里裊裊飄散著茶水的熱氣,在光線下亦真亦幻。
窗外,微風撩動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傳來了木魚聲,像是正在配合心跳的聲音。
宋琦又喝了口茶,問:“申報遮云山景點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還是你姐夫想出來的?”
林稞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你們旅游局究竟是做什么的,這都是我姐夫的主意。他只是告訴我如何寫申報材料,相片也是他親自去拍的。我本來以為他是在瞎胡鬧,沒想到還真能派上用場?!?p> 說完,林稞自嘲的笑了笑,給宋琦的杯子里又續(xù)上水。
宋琦內(nèi)心有個疑問,他本該當面問何偉明的,這時沒話找話,就向林稞問了出來:“你姐夫是不是認識旅游局的人?”
林稞睜大了好奇的雙眼,看著宋琦,“這我說不上來。那你算不算呢?”
宋琦笑了,隨即想到:“她還是復(fù)習(xí)完功課就知道玩的年紀,對何偉明的事能了解多少?我是明知故問了?!?p> 林稞回憶了片刻,又說:“不過,我以前見過一個人,好像也是從景城來的,他到遮云山玩,后來還去了我姐夫家?!?p> 宋琦有些意外,他追問道:“你再見過這個人么?你姐夫沒跟你說過他是干什么的?”
林稞搖了搖頭。突然打趣說:“宋哥,你表情干嘛這么嚴肅,像是在‘審問’我一樣?”
兩人相互望著對方,都被這個話題窘住了。在相視了幾秒鐘后,連忙低下了頭。
林稞有些緊張,覺得貿(mào)然開玩笑可能會讓對方生氣。
宋琦在難堪之余也意識到,從林稞這里不會得到真正的答案,詢問的不合時宜。
宋琦開始道歉:“我只是隨便問問,你別介意。”
林稞急忙回說:“是我不好。這里面沒有秘密,那人和我姐夫聊天時,提到過開發(fā)遮云山的事。我當時沒在意,他是不是旅游局的,和我姐夫什么關(guān)系我都不清楚。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今天你一問我才想起來?!?p> 宋琦知道林稞有了誤解,寬慰她說:“你姐夫讓你做的申報材料非常規(guī)范,如果不是懂行的人很難寫的這么好,所以我才有此一問。你們是在做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并沒有違反任何規(guī)定,不需要擔心什么?!?p> 林稞一聽,這才放下了緊張的神情,長出一口氣說:“我明白了,原來是我自己瞎想,多謝宋哥提醒?!?p> 宋琦對林稞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們還是因為不熟悉,所以交流起來容易發(fā)生誤會。以后慢慢就會好了。”
這個以后是多久?宋琦心里也沒底,或許僅僅是他的一種期待吧。
遮云山有可能會陷入僵局,這一點宋琦心知肚明。如果找不到破解的辦法,他和林稞還會有以后么?
宋琦愈想心里愈亂。他看了看表,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五點多了。
匆忙喝完杯中的茶水后,他站起身向林稞告辭,“我該走了,太晚我怕趕不回去?!?p> 林稞不解地問:“你是準備回景城么?可是,這里還有很多地方你都沒看,這樣就算考察完了?”
宋琦把挎包背在肩上,“我還要趕火車。這里本就不需要我再考察一遍,遮云山條件這么好,我來不來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別多想,我只是擔心,如果沒有去映川鎮(zhèn)的車,我就無法回景城了?!?p> 林稞也站起身,和宋琦一同朝外走。
“我明白了。正好我也要回家,咱們一起走吧?!?p> 來到屋外,林稞先去跟元和告別。元和熱情地送兩人到云來寺門前,客氣得又一次道別后,才自行返身回去。
出了云來寺,下山的路崎嶇、陡峭,比上山時要吃力一些。
此時太陽正朝西邊漂移,遇到云彩就會灑下一片暗影。
山風起處,樹葉和灌木簌簌作響,帶來一陣泥土清新潮潤的味道。兩人專注著腳下的路,幾乎顧不上交談。
時不時林稞會提醒宋琦:“當心,這里有個坑?!被蛘摺白⒁膺@里的土很松軟,別陷進去了。”
在林稞細心的關(guān)照面前,宋琦覺得自己像個“小孩”。
這種被關(guān)心和惦記的情形,只有在父母身邊時才會有。宋琦很是感動。
下山伊始,林稞多數(shù)時間都走在前面,這使得宋琦有機會偷偷地注視林稞的背影。
這居然讓他生出了有趣的遐想:如果沒有見過林稞的容貌,當看到這個曼妙的背影時,一定會迫不及待的想一睹女孩兒的芳容。如果已經(jīng)見到了她的真容,再看到這個背影又會想:原來就連她的背影都是這么楚楚動人!
然而,剛想完這些,遮云山有可能認證失敗的結(jié)果,又回到了他的腦海中來。
宋琦暗暗有些氣餒,他不敢也不愿面對這種在現(xiàn)實中隨時都有可能發(fā)生的事。
心想:“或許林稞會表現(xiàn)出寬容和大度,但自己恐怕再也無顏面對人家了。假如事情真走到了這一步,那么今天經(jīng)歷的一切都將不會再有。往后的回憶中,遮云山會變成一團巨大的陰影籠罩住自己!”
一想到這些,宋琦除了懊喪,實在不知該如何承受。
很快,兩人已經(jīng)到了山下。
小橋流水依舊,只是心境有了大不一樣。宋琦眼中的流水,就像林稞雙眸中轉(zhuǎn)動的秋波,婉約、幽韻,似山間清泉流戀不盡。
宋琦沒話找話地問:“這條河叫什么名字?”
“這是靈泉河?!?p> 宋琦感嘆著說:“這名字真好聽!”
他心有旁物,只因這個名字里也有一個“靈”字,旁人自然猜不出:宋琦究竟是說河水的名字好呢?還是在說林稞的名字好?或許兩者都讓宋琦心旌搖曳了吧?
林稞見宋琦沉默不語,就問:“宋哥,你在想什么?”
宋琦忙說:“我在想還有沒有車了,如果回不去可怎么辦?”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走過石橋。
到了林間空地,宋琦朝四下里一望,沒有看到一輛出租車。
眼看天色漸晚,又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心里很焦急,“壞了,這可怎么辦?”
林稞看在眼里,安慰宋琦說:“通常都會有拉客的車停在這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們等等看,說不準一會兒就有車上來。宋哥這么著急回去,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兒?”
宋琦說:“那倒沒有??晌以谶@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回去住哪兒???!”
林稞一聽,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主意。
她想了想,就用商量的語氣問宋琦:“別著急。你回不去的話,可以住在我家里。不知宋哥愿意不愿意?”
宋琦吃驚得張大了嘴巴,“不好吧?我跟你的家人從沒見過面,他們?nèi)f一把我當成了壞人怎么辦?”
林稞捂著嘴笑了起來。
笑過一陣,接著用誠懇的語氣說:“我爸媽都是好客的人,宋哥就當是來散心,體會一下我們鄉(xiāng)間的風土人情唄。只要你別拘束自己就好?!?p> 宋琦一聽,心想: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好在和林稞已經(jīng)很熟悉了,見見她的家人應(yīng)該不會太冒昧吧?
當下,由林稞帶路,兩人踩著青草中的小徑,繞過幾間院落,來到了一座朱紅色的大門前。
門前有三級水泥臺階,很干凈。兩側(cè)的門柱用繪著山水的白色瓷磚裝飾,陽光下如琉璃般熠熠泛光。
林稞走上臺階,伸手推開兩扇鑲著環(huán)形門扣的院門,把宋琦讓進了院里。
這是一所長方形的院子,進門可以看到一排三間帶遮陰迴廊的正房,廊前有三根方形立柱,貼著熏黃色的釉面瓷磚。
左手是一間伙房和一間偏房。鋁合金的窗戶玻璃擦拭的很干凈,屋前都有半米寬、二十公分高的臺階,階下鋪著紅磚。
右手是一塊菜地,里面長滿了碧綠的嫩芽,還有一顆半大棗樹和花椒樹。
此外,一口壓水井坐落在菜地的邊緣,壓桿扶手上散發(fā)著銀白色的金屬光澤。
林稞率先走上了房前的臺階,邊走邊說:“爸、媽,來客人了?!?p> 這時,屋里走出來兩位老人。他們用疑惑的目光望著宋琦,顯然是在記憶里尋找有沒有似曾相識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