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姬蚌娥捧盤而出,奉上仙果靈疏,斟滿美酒,迤邐退去,在座修士凝神望去,那玉盤剔透,果蔬晶瑩,顯見是難得的精品。靈釀色澤丹朱,氣味醇厚,分外誘人。
“聊備薄酒,謝各位賞光?!备手煨Φ?,“今日是某忽而興至,請各位一游,非有什么稀奇物事,還望諸位多多包涵?!?p> 在座自然不會把這謙詞當(dāng)真,紛紛贊這蔬果靈釀品質(zhì)非凡,甘朱在這夸贊里噙著笑容,輕輕拍了拍手,“諸魚姬還不上來為貴客助興?”
話音一落,兩邊便各緩緩走出一隊長袖宮裝的舞姬,迤邐而來,雖未褪盡魚鱗,但其容貌清秀,姿態(tài)嫵媚,更別有一番韻味。
諸魚姬列隊畢,齊聲而唱,“春風(fēng)吹花落紅雪,楊柳蔭濃啼百舌,東家蝴蝶西家飛,前歲櫻桃今歲結(jié)。”且歌且舞,回雪飄鷂,隨風(fēng)散復(fù)收,似磬韻還幽。
在座俱是修士,見識頗廣,甘朱這隊魚姬雖然不錯,但并不至于讓人失色,故而一個個淡笑賞看,偶爾低語兩句,俱是一派仙家氣度。
一曲歌罷,前排魚姬次第退后,后排舞姬迎上前來,復(fù)又唱道,“芭蕉葉展青鸞尾,萱草花含金鳳嘴。一雙乳燕出雕梁,數(shù)點新荷浮綠水。困人天氣日長時,針線慵拈午漏遲。起向石榴陰畔立,戲?qū)⒚纷哟蝥L兒。”
兩曲聽罷,杜蘭真便曉得這是一首四時曲,以春夏秋冬各賦一曲,湊成一套,算是歌舞里的常見范式,并不出奇。
各家編排歌舞時,有時自填曲譜,有時便唱當(dāng)季流行的唱段詞句,前者因各家規(guī)模而或有或無,后者卻是無論如何必要會一兩支的,否則,倘若客人特點一首不會一首,主人也會大失顏面。
似時下最熱的曲段,女修私下也會互相討論編排,聊作消遣。杜蘭真雖然并不大關(guān)注,也算稍有了解,如時下傳唱南北的采蓮曲,正是杜蘭真適才泛舟湖上唱的“桂棹兮蘭舟”,最初是從北冥某大君水府中傳出的,有客聽罷,各自傳唱,便成了如今大江南北最時興的曲調(diào)。
“諸位倘若有什么想聽的,盡管點來,某這些魚姬別的不會,時興曲調(diào)都是熟悉的?!备手齑蠓秸泻舻馈?p> 在場修士各自謙讓一回,最終推給在場修為最高的杜蘭真,后者先是客套兩句,很快便捧場的點了一首“斬青蛇”。
于是魚姬又復(fù)展喉,從一句“道人青蛇天動搖,不斬尋?;ㄔ卵逼鹗肌_@“斬青蛇”乃是譜自一受眾頗廣的坊間話本“庾道人滄海尋仙游”,講的是一庾姓少年自幼有向道之心,背井離鄉(xiāng)四處尋找仙緣,得一老仙傳法,從此踏上漫漫仙途,這一路上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愛過、恨過、不解過,最終釋然。
“斬青蛇”便是這話本中的一段劇情,庾道人結(jié)成金丹后游歷四方,路遇一蛇妖為孽一方禍害生民,當(dāng)即仗劍除妖,還當(dāng)?shù)匕傩瞻矊帯?p> 雖然“斬青蛇”里惡角是妖,但“庾道人滄海尋仙游”并非是一部鄙夷精怪妖獸的話本,里面的惡角有人有妖亦有精怪,也有在讀者中人氣極高的異類角色。而“斬青蛇”乃是其中頗為出彩的一個橋段,因此這首“斬青蛇”拿出來并不會顯得冒犯妖獸化形的甘朱。
當(dāng)然,如果在場有蛇妖的話,自然最好還是別點這首了。
杜蘭真雖然不知道甘朱的跟腳具體是什么,但大致不會超出魚類,肯定不是蛇,因此點了這并不擔(dān)心冒犯。
之所以點這“斬青蛇”,一是因為在場都是男修,一意點些風(fēng)月無邊的曲牌,他們許覺無趣,杜蘭真也嫌他們不懂欣賞,倒不如點些男女皆宜的曲調(diào),也好調(diào)和氣氛。二來“庾道人滄海尋仙游”在修士中很是流行,哪怕是不看話本的修士,也能說出一二知名橋段來,點了不怕魚姬唱不出來。
果然,幾個煉氣修士精神一振,凝神細(xì)聽,等到魚姬唱到“今日將那孽蛇斬呀,還此人間久太平,不叫我百年修行空辜負(fù),長將此身護玉京”,不由個個露出激動來,拍案叫絕,一時席間氣氛熱鬧極了。
何平書正襟危坐,面色并無太大變化,只是適時的露出點笑容來,內(nèi)心如古井無波。
“庾道人滄海尋仙游”之所以出名,一是作者確實筆墨出色,見識不凡,劇情跌宕起伏引人遐思,二是文中主角一介散修,但機緣頗豐,方便廣大修士自我代入,更兼主角庾道人為人正直,光風(fēng)霽月,匡時濟世,懲兇除惡,符合主流審美需求,也就無怪乎此文廣受歡迎了。
但何平書多年蹉跎,一朝乍得機緣,全副心神都在修行中,庾道人的經(jīng)歷再怎么誘人,也難打動他分毫,魚姬歌舞再動人,在他眼里也只是玩物,便是唱出天籟,在他心里恐怕還不及適才杜蘭真在湖上興之所至隨口唱的采蓮曲。
杜蘭真在湖上高歌采蓮時,靈氣精純,裹著歌聲在湖上悠悠回蕩,甘朱并未開啟隔絕外界聲音的禁制,歌聲便悠然傳入水府各修士耳中了,也正是因這靈氣可知杜蘭真的修為實力,甘朱才特意前去相邀。
何平書想到這,不由又眼神復(fù)雜的看了杜蘭真一眼,后者正含笑聽曲,忽有所覺,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禮貌的點點頭,何平書輕輕頷首回禮,移開了目光,眼神逐漸堅毅起來。
見在場修士為這“庾道人滄海尋仙游”如癡如醉牽動心緒的模樣,何平書不由覺得好笑,據(jù)他所知,這部話本三十年前就有第一卷了,當(dāng)初不到一月就能有一卷,后來越來越慢,寫到如今四百余卷,主角都結(jié)成金丹了,最新一卷用時十六年才終于寫出來,這是三年前的事情,因此目前熱度頗佳。
照何平書推斷,恐怕要么是作者“落魄書生”江郎才盡,無法想象金丹以后的世界,寫不出精彩的故事了,又怕砸了招牌,便越拖越慢,要么就是他對寫書興趣大減,沒動力寫下去了。故而當(dāng)前這些修士這樣狂熱追捧這本書,想知道接下來的劇情,卻多半要翹首以盼很久很久了,想知道最終結(jié)局,可能是要寄希望于有生之年,和作者比比壽元了。
如果叫杜蘭真知道了何平書此時的想法,多半會報以人畜無害、仙氣渺渺的一笑。
其實何平書所推測的一點錯也沒有,落魄書生既是感知識閱歷不夠、江郎才盡,也是興致消減無心提筆,故而這些年越來越拖沓,尋常修士想等到結(jié)局,恐怕真的得跟落魄書生比一比壽命幾何了。
但杜蘭真豈是尋常修士?
如今她筑基了,有些實力底氣了,落魄書生要是再敢拖稿,就不要怪她辣手無情了,怪就怪他不夠謹(jǐn)慎,被她發(fā)現(xiàn)了真實身份就該有被催稿的心理準(zhǔn)備。
這些題外話且不提,那廂魚姬唱罷,滿堂喝彩,眾修士又點了幾首,魚姬一一唱取,已是酒至酣時,若非在座都是修士,座中又有杜蘭真這樣實力高超的女修,恐怕就該有些修士失態(tài)了。
已而日落咸池,月生東谷,杜蘭真本就是乘興而來,此時歌也聽罷,舞也賞罷,何慕靈似也有疲意,想到本是來賞蜜鯉百吃的,正可興盡而歸,便自請作詩一首,以答謝此間主人厚待。
甘朱本就慕其出身,此時杜蘭真愿意給他做臉,焉有不答應(yīng)之理?連忙謝過,自言洗耳恭聽。
杜蘭真雖然多年一心苦修,但自小在宗門受到的教育算得上精英教育,此時稍稍沉吟,開口道,“杯凝紅琥珀,袖拂碧瑯玕。座上湘靈舞,頻將錦瑟彈。固知主人情,逍遙忘塵喧?!?p> 座中聽罷,齊齊喝彩,而甘朱聽她贊自己逍遙忘機,更是倍感榮幸,連連拱手致謝。
杜蘭真自知只是中人之作,但拿出來倒也不至于丟臉,席間眾人給她面子,便齊齊夸贊,因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些許詩書在此賣弄,讓各位見笑了。今日承蒙湖主款待,因在下與人有約,不便久留,就先告辭了,諸位再會?!?p> 甘朱聽了,忙欲起身相送,杜蘭真輕輕拂袖,用柔和的靈力將他送回榻上,甘朱被她這隔空一拂,竟然反抗不得,不由又驚又敬,始知這一直言笑晏晏的美貌女修果有襯其出身的本事,只見杜蘭真微笑道,“早走已是失禮,豈敢叫主人相送?諸君請樂,在下告辭,不必相送。”
說罷,攜何慕靈飄然而去。席間眾人望其背影悠然漸遠(yuǎn),談笑之間,盡顯筑基修士的風(fēng)采,不由紛紛心生向往,一時無話。
口紅續(xù)命
這本書里的詩歌只要搜的到就都不是我寫的,這章里我只在最后女主的那首詩上狗尾續(xù)貂了一句話(大聲嘆氣) 感謝書友20180327071853319的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