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游魚軒與往日頗有些不同——這是許多往來者的感受,但要是非要說哪里不同,似乎一時也說不上來,畢竟一眼看上去,好像也確實說不出什么差別來。
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游魚軒上下的神色不大一樣,似乎……帶著點喜氣?
消息靈通的,便打聽出來是一位游魚軒的弟子要與落星派的弟子結(jié)為道侶了。
“喜事喜事!”聽說了此事的修士,多半也會笑著恭喜兩句,有的和游魚軒弟子混得太熟了,還笑言要蹭上一杯喜酒。
對于這種人,燕如行甚至游魚軒都是來者不拒,巴不得讓道侶之禮熱鬧些氣派些。故而近年來似乎有些頹勢的游魚軒一時間似乎又有了幾分鼎盛的氣象。
“這一方面是燕兄與人為善,在宗門內(nèi)人緣頗佳,同輩后輩都愿意捧個場為他做臉,再一方面,游魚軒想借這個機會和落星派背后的昇陽宗搭上?!?p> 杜蘭真兄妹剛至游魚軒,就被迎客弟子請進賓客區(qū),無論自家還是別家宗門內(nèi)御劍飛行總是不禮貌的,步行是基本的尊重。兩人也并沒什么可著急的,信步跟在迎客弟子身后,杜康適慢悠悠的傳音給杜蘭真解釋一二。
“昇陽宗?”杜蘭真微微挑眉,唇角似翹非翹,眼角眉梢里卻透出點輕蔑來。
杜康適知道這個族妹雖然沒太多經(jīng)驗閱歷,但天性靈慧,對別人追名逐利的心思簡直目光如炬,故而一笑,不語。
杜蘭真倒不是瞧不上昇陽宗,人家現(xiàn)在如日中天,與赤霄宗爭六大宗門之首爭得厲害,比極塵宗還強勢,更有許多嶄露頭角的天才輩,別的不提,郗昭不就是昇陽宗的得意弟子嗎?
而游魚軒明明更接近極塵宗,卻琢磨著怎么抱昇陽宗大腿——說實話,也許游魚軒不來巴結(jié)極塵宗是因為搭不上路子,甚至可能得罪了極塵宗哪位有些背景的同門,無奈之下才轉(zhuǎn)抱昇陽宗大腿。
不過她自幼長在極塵宗,對自家宗門有極強的認同感、歸屬感和主人翁意識,思維里帶著點霸道和護短,這也是難免的——還上升不到針對的地步,只是有兩分玩味。
“游魚軒是當初何真人坐化前留下來的傳承,繼承何真人的衣缽,據(jù)說是得名自一句‘方池新漲游魚樂,興寄濠梁《秋水》篇’,真人覺其閑樂頗得真意,便給自家道統(tǒng)取名為‘游魚’?!倍趴颠m岔開話題,為她介紹道。
杜蘭真看著杜康適微微笑了一下,順著他說道,“不知道這游魚軒里可有方池?”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康適玩笑道,“好個杜蘭真,莫不是早就了解了游魚軒,故意拿六哥取樂?”
“看來確實有了?!倍盘m真笑著睨了他一眼,“這高門大派還不都是這個德行?有了風(fēng)雅就要有格調(diào)來配,若非如此,怎么顯得出他底蘊深厚來?誰還不想往自家身上刷兩層金粉了?”
這在別人家地盤呢,哪能說這么直白?杜康適不知該怎么接了,只能笑,“你這張嘴也太刻薄了些,這遍天下的高門大派都給你一口氣埋汰完了,咱們極塵宗可也是高門呢!”
杜蘭真聽了他這話,忽地“哎呀”了一聲,乖乖認服,“這是我不對?!彼睦锇蛋盗R了衛(wèi)銜一句——都怪他,把她帶的多了兩分肆無忌憚,平時不顯,偶爾便會刻薄些。
其實這也是很多天賦高絕的高門弟子的通病,背景深厚、年少才高、天資聰穎,難免就有幾分恃才傲物、肆無忌憚和心高氣傲。
但杜蘭真在最初踏上修真路時就被江師叔耳提面命過,切忌心高氣傲,慢慢仙途上,已得比未得、已知比未知就如滴水比汪洋,唯有始終持一顆不偏不倚、不過不缺的平常心才能走的更遠。
人一輩子能聽到無數(shù)金玉良言,該走的彎路還是一步都不會少,但至少給人一個方向,給人走完彎路后一個啟發(fā)。
杜蘭真這些年被人高高捧起,她又太年輕,怎么可能完全免卻這種心態(tài),至少她還有個意識去克制自己,已經(jīng)不容易了。
“你還小呢?!倍趴颠m沒有笑她,而是一反常態(tài)的嘆了口氣,語氣溫和的說道。
杜蘭真心念一動,朝他看去,只見他目光柔和的看著自己,這時他們不再是平輩兄妹,而是一個人生閱歷遠超過她的前輩在看一個天資聰慧的年輕人。
她難得的羞赧了起來,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在浮生小謝被江師叔耳提面命的時候。
“這游魚軒的瘦春池養(yǎng)了三萬四千多種魚,從普通凡魚到靈獸都有,這瘦春池日漸出名,現(xiàn)在許多人不了解游魚軒,還道游魚軒是因為這瘦春池才得名的呢?!倍趴颠m知道小女孩子家愛面子,故而只是點了一句,很快就笑著繼續(xù)介紹起來,似乎兩人剛才并沒說什么。
“瘦春池?”杜蘭真明白他的體貼,只是默默記在心里,口里問道。
“也是從那首詩里拿出來的?!倍趴颠m曼聲誦道,“一病經(jīng)春瘦可憐,幾時不到曲闌前?;堄钠龆鸭t雪,鶯坐垂楊破綠煙。輕暖未成連日雨……”
他背到一半,遠處便有人接口道,“薄寒猶怯晚春天。方池新漲游魚樂,興寄濠梁《秋水》篇?!?p> 兩人聞聲轉(zhuǎn)過頭,正看見一人踏著芳草慢慢走來,飄飄渺渺,不似此間人。
待他走近了,杜蘭真與他四目相對,俱是愣了一下。
“老杜,不為我介紹一下嗎?”這人很快回過神來,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來。
“這是舍妹,杜蘭真?!倍趴颠m笑著看了杜蘭真一眼,“蘭真,這就是愚兄的狐朋狗友,燕如行燕大姐是也?!?p> “去,當我面壞我聲名!”燕如行啐他,朝杜蘭真拱拱手,“杜道友有禮了!”
杜蘭真還禮,“不請自來,還請燕道友見諒,祝貴伉儷萬古一心,同登仙階。”
“嗬——”燕如行一擺手,“老杜,你這妹子長得比畫還好看,說的話也好聽的跟什么似的,你可差遠了。”
“去!”杜康適朝他翻了個白眼,“我妹子自然是天上少有地上也無的人物,我的好話卻要挑人說。”
杜蘭真看他們斗嘴,頗覺有趣,她又看了燕如行幾眼,說實在的,要是他不開口,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這么個性格——他姿容秀麗、眉目如畫,勝過許多女修,一開口倒像是個莽漢,實在有趣。
“蘭真,你可別看這家伙一副仙姿道貌,其實就是個憨貨,半點對不起這副好樣貌。”杜康適指著燕如行說道。
“好你個老杜,到處敗壞我名聲,你就是嫉妒我有道侶唄!”燕如行說著,臉上不由帶上了毫不掩飾的得意。
“呸!”杜康適看不得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因是燕如行的大喜之日,沒再懟下去?!澳憧纯茨氵@個小人得志的樣子!枉我為你做臉,特地舍了臉皮把我家妹子請來觀禮!”
“哦?”兩人說笑歸說笑,互相之間還是很熟悉的,燕如行一聽這話,便知道眼前這個美貌非凡的年輕女修一定有十分不凡之處,不然以杜康適的眼光之高,很難說出這樣的話來?!笆俏已圩玖耍恢蓝诺烙延^之不凡,杜兄不與我介紹介紹?”
杜蘭真聽二人一來一回,安靜作壁畫狀,花花轎子人抬人,沒有自己趕上去吹噓自己的道理。
“我家妹子看著年輕,實際上也年輕的很,與你這老黃瓜刷綠漆的不同,蘭真修仙十三載,如今才十九歲呢!”
燕如行著實吃了一大驚:“十九歲的筑基?”都是修士,沒人不知道二十歲前筑基意味著什么,他細細的看了杜蘭真兩眼,神色鄭重了起來,“沒想到杜道友如此年少有為,是我失敬了!”
“燕道友太客氣了。”杜蘭真姿態(tài)安閑,既不因其的禮遇而得意,也不以自己的成就自傲——所有恭喜的、恭維的話她已經(jīng)在這段時間翻來覆去聽到耳朵起繭了,她雖然心里一直追求一覽眾山小、為人欣羨,也不是眼皮子這么淺的。
“不知杜道友拜在哪位真君門下?”能夠二十歲前筑基,基本都是元嬰親傳。
“家?guī)熓紝幏屙毘空婢??!倍盘m真答道。
兩人客客氣氣的講了一番“天資不凡”“僥幸”之類的場面話,燕如行便請杜康適和杜蘭真往舉行道侶之禮的場地去。
走到半路,燕如行忽地一拍掌,看向杜蘭真,“險些忘了,杜道友長成這樣,可不能叫姬承弼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