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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二十七回 日暮蒼山遠,孤客最先聞

五色長生錄 衛(wèi)漁1 12733 2019-09-30 09:18:09

  呂布素來剛猛,此時也忍不住淚盈滿眶,已然看不清楚那少女臉上得意無比的表情,他心中氣急恨極,只欲把這狠毒少女當(dāng)場殺了??纱舜味坎枷聡懒?,要將亂塵擒拿格殺,眼下李儒、張繡等人環(huán)伺在旁,自己總不能當(dāng)著眾人之面替亂塵報仇罷?更何況現(xiàn)在自己無法調(diào)聚內(nèi)力,張遼、高順兩位兄弟武藝雖是不賴,可這少女有恃無恐,顯然背后撐腰之人便是董卓,而她又如此的歹毒陰狠,若自己貿(mào)然與她當(dāng)眾翻臉,非但亂塵大仇不可報,更是連累了張遼高順等一干兄弟,更是毀了自己數(shù)年來憧憬的無雙霸業(yè)。

  呂布實乃大堅毅大果敢的豪杰,雖是心底悲痛難當(dāng),但臉上卻微露笑意,只聽他笑道:“好極,好極,呂某可真要多謝姑娘了,姑娘這一手連環(huán)相攻,深得兵法奇詭之要,舉手抬足間就將亂塵這忤逆太師的賊子給殺了?!?p>  呂布這番明夸暗諷,那少女怎會不知,只聽得她冷笑道:“嘿嘿,既是如此,為何方才溫侯要急令張遼、高順二位將軍動手?倘若我這老仆出手的遲了,豈不被兩位將軍擋了好事?”她聲音甚是陰毒冷漠,絲毫不在意張遼、高順二人的臉色。呂布卻也不含糊,拱手仰天,答道:“皇天后土,日月明鑒。太師對在下恩重如山、情同父子,呂布豈敢有絲毫忤逆之意?”他頓了一頓,環(huán)視李儒、張繡諸人,最后將目光落在那名喚滅寂的老僧身上,才道:“說起來慚愧,呂某學(xué)藝不精、先前一直狂妄自大,這才三招兩式敗給了亂塵這賊小子……我方才見這位大師武功了得、出刀更是迅疾如電,本不該遣張遼、高順二位將軍相幫,但亂塵此子素來奸猾狡詐,呂某生恐大師被亂塵小賊垂死掙扎所傷,這才貿(mào)然出聲,壞了小姐與大師兩位的計劃。還望恕罪!”

  呂布此番話說的極為圓潤、更是話中有話,那少女口舌雖利,卻再不能從中找出破綻來,只得冷冷哼了一聲。眾人還在仔細咀嚼呂布方才那話中的意思,卻見那老僧刷刷兩刀砍在亂塵燒焦的尸首上,更是得意非常的道:“曹亂塵,我家主人早知你武藝高強,本想收為己用,孰料你非但不知好歹,更是出言頂撞我家主公。我家主公乃天之驕子,怎能容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子頂撞之辱?此番奇計我家主公商定已久,只待這報仇之機……”

  滅寂的漢語說的著實太差,而且長相也遠異于漢人,當(dāng)下說的眉飛色舞,毫不顧忌在場諸人對他二人身份的猜疑,但聽那少女輕輕開口道:“滅寂,不得多言?!蹦巧倥f話輕軟,可滅寂老僧卻如耗子見了貓一樣,果真唯唯諾諾,退了后去,更是一言不發(fā)。

  少女看著亂塵那具焦黑的尸體,用腳將尸塊踢了又踢,末了,竟然蹲下身來,將亂塵的頭顱提在手中。亂塵死的太過于猝然和痛苦,雙目緊閉、面上皮膚被燒的焦黑,連死之后卻要被這少女褻瀆羞辱,這等慘狀呂布、張遼、高順三人直痛得心頭滴血一般,就連李儒、董璜等人也覺得這少女心腸之毒確是世間罕有。那張遼實在看不過去,道:“既然賊子已死,姑娘本當(dāng)凱旋回歸才是,何必多看這賊子梟首,污了自己眼睛?”

  那少女卻毫不理睬,眼神直愣愣的盯著亂塵,口中更是嘻嘻笑道:“你當(dāng)真不認識我么?呵呵,你既然不認識我,我殺你就是理所當(dāng)然,黃泉之下,可莫要怪罪于我喲?!彼m是在笑,但在場諸人無一不感覺到她那笑容中的陰冷殺氣與旁若無人的猖狂之色。

  一向喧囂熱鬧的長安城今日卻突然變得無比冷清,涇渭河畔、市民小巷,所有的店鋪都緊閉著門板,偌大的青石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偶有一兩只烏鴉飛過,在沉悶的寒風(fēng)中留下幾聲似哭似哀的鳴聲,更添幾分蕭索。忽聽得南門外有人一聲厲喝道:“開門!”那守城的校尉只是將頭從箭孔出稍稍探出一看,便已看到李儒、董璜、張繡、賈詡等朝中大員領(lǐng)著大隊人馬候在城外,知是大軍凱旋歸來,連忙令鼓手大敲號鼓,吩咐樓下守衛(wèi)速速開門。

  長安久為漢室都城,自是城高墻堅,南北西東四門更是遠非一般城門可比,均以銅鐵澆筑,長有十丈、高達八丈,外挖深曠塹壕,引涇渭兩河之水,阻敵于城外;內(nèi)設(shè)連環(huán)拒馬,百尺一哨、百丈一崗、三里一營,端端是將長安城里里外外圍得成鐵桶一般。眼下守門的校尉急令開門,銅門內(nèi)四十名軍中力士齊齊發(fā)力,那銅鐵大門發(fā)出嘎嘎刺響,足有盞茶時分,才緩緩洞開。

  那守門將校有心向李儒等人拍馬屁,孰料大軍之中竄出三匹駿馬,轉(zhuǎn)眼間已馳過城門。守門校尉只覺眼前一花,但見三馬一白二紅,均是長鬃飛揚、神駿高大的西域良馬。為首的白馬上是一個少女,約莫十七八歲,容貌艷麗無比;后面兩匹同行的紅馬上一個是弓腰駝背的老僧,一個是白衣飄飄的少年。這三人形色各異,但衣著打扮皆是奢華富貴,姿色神態(tài)更是俊傲無比,尤以那書生模樣的少年為甚。這守門校尉數(shù)日前曾見過亂塵一面,自是見識過亂塵的英朗俊逸、風(fēng)采無雙,眼下此人雖是遠遠不如,但也算是天下間難覓的標(biāo)致男兒,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聲采:“好一個翩翩少年!”

  那少年笑道:“諸位將軍,我等仰慕長安風(fēng)華已久,心中早生向往,今日賊子伏誅、大事已了,這便告辭了!”他三人說話間只聽馬蹄得得、塵煙滾滾,轉(zhuǎn)眼間已消失在街角。

  那日少女與老僧設(shè)計誅殺亂塵之后,這少年才脫去了身上士兵衣甲現(xiàn)身,眾人雖一直懷疑他三人的身份來歷,但一來他三人始終一言不發(fā)、二來李儒對這少女頗為恭敬,一想到連亂塵這等神技武功的人都能被他三人輕易誅殺,雖是心中猜疑不斷,也無人敢貿(mào)然相問。此時三人遠走,反而莫名的覺得心中落下一塊巨石,再無時時刻刻防備的壓抑感。眾將中唯有張繡稍稍興奮一點,畢竟叔父張濟的大仇已報,此時亂塵的人頭也被裝進匣子捧在他手中,反倒是那賈詡,卻格外顯得疲憊,似是心頭有無限疑問,大軍進城的時候,只是懨懨的向請安的守門校尉看了一眼,隨后便拍馬昏昏沉沉地向前走去。

  大軍有意耀武揚威,一路走來號鼓齊擂、兵戈激揚,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走到太師府門外,卻意外的見到張遼、高順二將立在府前。他們見李儒等人面上皆有疑問之色,張遼上前笑道:“太師今日宴請貴客,命我二人在門前恭候諸位將軍?!?p>  李儒與賈詡二人一者猾詭、一者深謀,眼觀張遼神色飛揚、全無亂塵心痛身死的悲傷,心中自然起疑,但董卓有令,他們不敢多言,翻身下馬,除了刀甲兵器,理了理身上的冠服,隨在張遼、高順二人身后,緩緩進了太師府。

  這長安城中的董卓太師府宏大奢華,一點也不輸堳塢。眾人循著口令暗號,一路穿過重重門墻,走過槍林戟道,這才來到太師府內(nèi)殿。此時正是午時,殿外陽光耀目,殿中明燭高點、寶玉亮目,給人的感覺卻是格外陰冷。只見內(nèi)殿盡頭擺著一張碩大的酒席,為首坐著董卓,呂布從旁侍立。董卓對面坐著一人,旁若無人的兀自喝酒。那人背對著眾人,眾人看不到他相貌,但均在心中嘀咕,是誰人在董卓面前如此的肆意大膽?待眾人上前向董卓請安時,這才看清那人形貌,這一望之下眾人驀然齊聲驚呼,雙眼更是圓瞪,有如見鬼一般。那人神態(tài)蕭索、身形俊逸,背上斜負著一把玄黑古劍,天下間有這等神采、這等風(fēng)華的少年,除了曹亂塵,還能有何人?

  亂塵不是死了么?!人頭不是還被張繡捧在手中匣子里么?

  張繡一時急火攻心,也不顧董卓在場,不住發(fā)聲大叫,有如瘋狗,竟連手中匣子都翻落在地,那人頭滴溜溜的在地上滾了一圈,將燒的空洞洞的眼眶面對著眾人。

  此情此景,連一向沉穩(wěn)持重的賈詡和李儒,都難免驚詫茫然,其余眾人更是瞠目結(jié)舌,碩大的大殿內(nèi),只聽得那張繡不住的反復(fù)念叨:“這……這是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

  “大殿之內(nèi),豈能容你喧嘩?奉先,重重的掌嘴二十?!倍空f話雖是慢條斯理,但卻甚有威嚴蠻橫,呂布得了他的命令,不敢遲疑,行到張繡面前,輕輕道一聲:“張將軍,得罪了?!彪p手便左右開弓,打的啪啪直響。呂布為人豁達,雖然先前因亂塵遇害之事對張繡抱有敵意,但絕不想假公濟私,但他明了董卓當(dāng)下是要當(dāng)著亂塵、李儒之面毆人立威,倘若自己不下重手,難免董卓心中生嫌,遂狠下心來,才數(shù)下便已打得張繡頰骨高腫,連牙齒都脫落了一顆。待得呂布打完,張繡已滿臉是血,嘴頰疼痛難忍,怎因他實是畏懼董卓,不敢有半句得怨言,只得嗚嗚的低聲呻吟。那董卓面露滿意之色,這才緩緩道:“曹亂塵,世間傳聞你博達通識、文武雙全,老夫原不甚信。但你三戰(zhàn)我兒,足可見武技了得,老夫越發(fā)欣賞。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寧可浪費大好時光,精研這惑人耳目的旁門左道之術(shù),卻不知委身于我,將一身學(xué)識用于正途,可惜了,可惜了……”

  亂塵見董卓要呂布當(dāng)眾毆打張繡,下手如此之狠,心道:“大師哥人間英豪,卻被你如鷹犬般呼來喚去。那張繡雖視我為仇敵,但為人剛正,也算是一條漢子,委身于你卻如同畜生一般,要打便打。你為人兇狠無情,又是如此的作踐世間好漢男兒,還想要我委身于你?”他只是拿眼瞧了一下董卓,冷冷哼了一聲,更不答話。

  董卓見亂塵不屑的神色,心中雖是有氣,但面上卻不顯露,頓了一頓,又對李儒說道:“據(jù)傳邪馬臺國多有奇人異士,善使奇幻之術(shù),能通牛鬼蛇神,李儒,你帳下轄有五百邪馬臺國密忍,為何當(dāng)時連你也著了他的道了?”

  李儒忙是躬身答道:“小婿慚愧,帳下雖有五百之眾,但都是井底青蛙,比不得曹公子神乎其技,沒一人能通曉此等高深玄奧的神法?!崩钊骞粰C變迅速,雖然認了這婁子,但經(jīng)由這一貶一贊,加上“高深玄奧”四字將責(zé)任推去了不少。

  亂塵輕嘆一口氣,道:“亂塵才疏學(xué)淺,怎懂這驅(qū)鬼役神之術(shù)?當(dāng)日之人,并不是我,乃是家?guī)?。”呂布見亂塵說話時始終目視自己,心中的所有疑問豁然開朗——那日自己不論招式還是內(nèi)力皆是遠遜亂塵,即便他再是天賦異稟、武功再是精進,也不可能數(shù)日間就臻入天人之界……是左慈師父,難怪那日他老人家看我的眼神中頗多的惋惜之意,一定是責(zé)怪我亂入紅塵、委身董卓這虎狼賊子罷……師父,徒兒這般不計名節(jié)、甘于作踐,正是為你所說的天下大同、萬民有序。這人世紛雜、群雄并起,我倘若只精研武學(xué)、參悟大道,也只能獨善其身,奉先空有一身武藝,何忍袖手看這世間炎涼?

  亂塵見呂布眼中只是稍存猶疑,轉(zhuǎn)而便仍是往日那種堅定無畏之色,便不再說什么,賈詡默然片刻,道:“這人頭栩栩如生,怎會是那妖幻之術(shù)?”

  董卓指著地上的人頭,笑道:“爾等不妨再將此物細細查看?!北娙私匀デ颇侨祟^,那人頭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化作一團輕煙裊裊散去,那賈詡半晌后才發(fā)出一聲長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賈某一向自詡通曉才學(xué),今日才知不過是井底之蛙,徒增笑爾?!?p>  董卓微微擺手,道:“你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一來這等奇才非人力可為,二來終歸只是旁門左道,于老夫百萬雄兵前,縱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只是倏爾碾壓的物事。這便是權(quán)至極勢的力量!”董卓這話看似勸慰賈詡,但實是在說與亂塵聽。時值亂世,但凡稍有本領(lǐng)的人都想建功立業(yè),董卓此番話一語點明,連呂布這等無雙豪杰都被他說的砰然心動??蓙y塵天性恬然、與世無爭,董卓所言的號令群雄、天下布武,于他卻如清風(fēng)過耳。

  董卓見亂塵絲毫不為自己言語所動,不怒反笑,道:“老弟年紀(jì)雖輕,卻能如此淡泊明志,老夫平生僅見,來!我敬你一杯!”

  亂塵也不答話,仰首便將手中大碗的酒水飲盡。董卓又笑道:“堳塢時,我賜你斷膽毒酒,你怫然不懼;今日就不怕我再于酒中下毒,鳩殺于你?”

  亂塵只是淡淡一笑,道:“人生一世,生死何懼?我曹亂塵上不愧天、下不枉地,縱是身赴黃泉,總不枉鼎鼎一場好男兒。”

  董卓道:“好!好!好!”他雖不理解亂塵淡薄名利的志趣,但一生中見人無數(shù)、從未見過亂塵這樣的錚骨少年,故而連夸三個好字,他平生很少出言夸人,此次實乃發(fā)自肺腑。他笑了一陣,又道:“老夫心中還有一樁疑問。你不愿委身于我,又已從堳塢中安然脫身,自可逍遙人世,遠離長安一境,緣何要再入我這太師府?”

  亂塵輕聲一嘆,語氣卻頗為決絕,道:“因我尚有一樁心事未了,故而你這太師府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來。”董卓哈哈贊道:“好膽色!”他從金椅上緩緩站起身來,親自斟滿了一杯酒,恭恭敬敬的端酒行到亂塵面前,更將酒杯雙手高舉,道:“你這小子,老夫越來越欣賞你了!來,天下間能讓老夫舉杯獻酒的,也就唯你一人了!”

  亂塵凝視董卓雙眸半晌,這才接過酒杯,傲然仰首,顧不得酒水四濺,片刻間便已暢飲而盡,這才伸手入懷,緩緩從貼身內(nèi)衣里掏出那面猶帶著幽香的絲帕,伸到董卓面前,道:“我……想見她!”

  這方絲帕被亂塵日夜貼身存放,上面那寥寥數(shù)行娟秀的字跡中間竟已滿是斑斑血跡,因是當(dāng)日堳塢大戰(zhàn)時亂塵鮮血沾染所成。但董卓全然沒有想到亂塵孤身再入太師府竟然只為這個,愣住好久,才不住搖頭道:“可惜,可惜,你縱有一身神功絕技,卻總是這般沉溺于兒女情長……這幅絲絹,只是當(dāng)時布局誘你之物,至于作者是誰,老夫卻是不知?!?p>  亂塵心中不信,竟俯身拜道:“懇請?zhí)珟煶扇?!”那董卓長嘆一聲:“老夫橫行天下已久,要殺便殺、要打便打,你可曾聽說老夫開言說過半個騙字?此人是誰,老夫真是不知。”

  亂塵觀他顏色神態(tài),確實不似說謊,但他日夜思慕師姐、這字跡像極了師姐的女子牽掛在他心中已久,這種結(jié)果他只覺的心中空落落的,只覺天地旋轉(zhuǎn)、日月無光,遂不再多言,立起身來,失魂落魄的便要往殿外走去。那守衛(wèi)殿門的將校未得董卓命令,一時間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忽然殿外呼啦啦飛來一只白鴿,直落落的停在董卓肩頭,董卓從鴿腳上取下信箋,不由得發(fā)聲哈哈大笑,顯然有天大喜事,只聽他道:“曹亂塵,留步片刻?!眳尾茧m立在董卓身后,但瞧不見那紙條上所寫何事,他原以為事情就此了結(jié),沒想到此時又生變故,眼下董卓下令留人,他心中縱有千萬個不愿,也終究不能顯現(xiàn),只能閃身躍至殿門,擋在亂塵身前。其余諸人也本以為事機緩和,此時見情況突變,倒也應(yīng)變迅速,一個個躍身攔在亂塵面前。但個個均是畏懼亂塵的武功,己方雖有無雙呂布在場,但也不自主的縮在呂布身后。

  亂塵心情雖差,但神志并未喪亂,心想自己單打獨斗便已不敵呂布,更何況李儒、董璜等強敵環(huán)伺,而身后董卓卻是獨自一人,霎時間心中便有了計較。他口道一聲:“師兄,得罪了?!弊笥译p手已是呼呼兩掌,直拍呂布面門,掌至中途,雙掌急抖,如漫天花影般散開,只是片刻功夫,已是千掌萬掌,有如一股鋼鐵掌墻般壓向呂布等人。亂塵他這一招兼顧靈動、沉穩(wěn),實乃天下間最厲害的掌法,即令呂布這般身經(jīng)百戰(zhàn)、精通天下武學(xué)的大高手也不敢怠慢,隨即凝神出招,照在亂塵的掌墻也是一記剛掌拍去。

  呂布、亂塵內(nèi)力皆是渾厚雄沉,眼看二人雙掌即要相交,掌力相拼時定要引發(fā)巨響,但眾人只聽啪的一聲脆音,那亂塵掌中卻毫無力道,更是借著呂布罡掌之力,身子陡然急退,瞬時間已退到董卓身前。那董卓久經(jīng)沙場、武藝自是不俗,早年更是一員悍將,這些年來雖是沉溺酒色,但功夫卻沒落下來。亂塵陡然退至自己身前,他旋即拔劍揮斬,只求緩得亂塵片刻,呂布便可馳援來救??蓙y塵何等武功神技,董卓長劍舞得再急再密,于亂塵眼中也全是破綻,他單只左手輕輕一勾,便已將董卓長劍闔開,手臂旋即一伸,已順勢上攀,扣住了董卓咽喉。

  須知亂塵武功只是稍遜呂布,此計又實是出人意料之外,那呂布招式再快、內(nèi)力再厚,也不及這一手奇變之策,他雖是飛身來救,但顧及董卓安危,后繼掌力只能硬生生的撤回。

  李儒等人能有今日權(quán)勢,皆是仰賴于董卓,眼下董卓一招受制,眾人怎能不驚?個個驚得汗流浹背,臉色慘如金紙,董璜董越二人更是沉不住氣,不住粗口嚷嚷。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呂布此時心中也是忐忑不安,生怕這個性情古怪的小師弟一時興起,將董卓殺了,自己的大業(yè)就此成為了畫影。

  董卓終究是當(dāng)世梟雄,受制于亂塵,驚慌之情只是一閃而過,此時神色早已如常,更對亂塵笑道:“你若要取了老夫性命,方才就可一招殺了,此時挾制于我,定是有所相求?!眮y塵在關(guān)東聯(lián)軍中見過當(dāng)世諸侯,能有董卓這般天地崩塌不驚、生死一線不亂的英豪氣概的,當(dāng)世也只有兄長、劉備、孫堅這三位了,不由得對他起了敬佩心,但當(dāng)下李儒等人皆是在場,為免人多口雜,他只能喝道:“退下!”

  董卓明曉亂塵之意,也不說話,只拿眼掃視李儒、呂布等人,眾人雖是擔(dān)心他生死安危,但無一敢違逆他旨意。待眾人全數(shù)退至殿外,亂塵右手發(fā)掌一掃,內(nèi)力急發(fā)而出,更是化為一十二道,拍向大殿門窗,只聽砰砰砰砰的巨響連成一片,這碩大的宮殿一下子變得幽暗無比。董卓在那明昧不定的燭火下嘿嘿笑了一陣,這才緩緩道:“現(xiàn)在只剩你我二人,你若真想殺老夫,那請自便。倘若有求于老夫,那就放開老夫,老夫的嗜好雖是千奇百怪,但也不喜歡被人扣著脖子說話。”

  亂塵果然將手松開,說道:“你是為天下人口中的佞臣奸賊,我曹亂塵雖有諸多厭惡,但那終究是天下人的是非之事,與我這無形浪子無關(guān),所以我不想殺你;至于太師口中所謂的請求之事,亂塵倒是有兩件,還望太師擔(dān)待?!?p>  董卓并不立即答話,而是慢慢踱步坐回金椅上,手中舉起酒杯,緩緩道:“老夫早先聽聞你與那曹操乃是同胞兄弟,且與吾兒奉先又是同門。奉先行事太過草率,虎牢關(guān)一戰(zhàn)我軍本該大破袁紹這些關(guān)東宵小,他卻因為一時血氣與你單打獨斗,貽誤戰(zhàn)機,若不是有高人相助,奉先便會命喪虎牢,這等大錯,本該重刑處罰,但念他也是愛才惜才,老夫才給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可知老夫要奉先以何立功?”亂塵也舉起杯來,就了一口酒,澀聲笑道:“勸降。”

  董卓點了點頭,微微笑道:“你果然聰明人。很可惜,奉先并未能完成任務(wù)?!闭f到此處,董卓頗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內(nèi)殿大門,隨即又笑道:“不過,這也在老夫計算之中。但堳塢中你的膽色骨氣,倒真出乎老夫計算之外了?!?p>  亂塵深深盯著董卓許久,方嘆氣道:“所以當(dāng)日我中了斷膽劇毒,太師心知不能奪我明志,才暗令李儒再度敬酒,眾人皆以為毒上加毒,卻不知實是解藥……只是,你明知我不肯委身于你,卻費盡心機,布下誘我之局,折損了千百兵士,張濟、李蒙兩位將軍又是當(dāng)場斃命,如此徒勞無獲,到底是什么意思?”董卓搖搖頭,嘿嘿干笑道:“老夫剛說你聰明,可惜,方才你這番話卻有了錯處?!?p>  “哦?”亂塵疑道,“不知亂塵錯在何處?”董卓淡淡道:“你怎知老夫徒勞無獲?你可知老夫之命,從來都是有贏無輸?”亂塵莞爾一笑:“如此說來,太師所布的局,亂塵步步皆輸?”董卓點頭笑道:“正是。”

  亂塵觀董卓臉上顏色,并不似打誑,心里暗驚,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可否告知一二?!薄澳贻p人,休要著急,”董卓有意釣起亂塵心思,卻又不肯點破,“你不是很想知道老夫為什么要這樣做么?”亂塵猜測董卓手上定是掌握著什么重要東西,但董卓現(xiàn)在挑開了話題他自然不能逼他,只好勉強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也好,亂塵洗耳恭聽。”

  董卓微微點頭,贊嘆道:“喜怒不行于色,真天縱良才也!”他頓了頓,見亂塵臉上并無表情,悠然續(xù)道:“你在我軍也呆了數(shù)月,老夫只想求句實話,拋開政事不談,你覺得我軍的弊端在于何處?”亂塵望著董卓那張腦滿腸肥的臉,猜不出他的用意,只好如實道:“太師帳下有溫侯這等天下無雙之將,又有數(shù)萬精銳鐵騎,可謂兵精將優(yōu)。只是古人有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知太師可曾聽聞?”

  董卓明知亂塵有意諷刺,也不惱怒,笑道:“你是想說我軍中相互傾軋、各成派系?”“正是。”亂塵也不掩飾?!罢f得好!老夫如此欣賞你,便因你的坦誠率性!”董卓放下酒杯,拊掌大笑道,“管他皇帝宰相、天王老子,老子想干什么、想說什么,皆憑率意而為,這才是人生快意!好極!好極!……既然你如此聰明,相信老夫已經(jīng)告訴你的答案也就知曉了?!?p>  亂塵細細一想,心中先是暗驚,隨即便是鄙夷,說道:“我此時到想起兩個詞來,卻是不知哪個更為準(zhǔn)確?!倍柯獾絹y塵面前,不知何故,亂塵只覺有股巨大的壓迫感籠罩著他全身。只聽董卓細聲笑道:“說來聽聽?!眮y塵冷語道:“借刀殺人、自相殘殺?!?p>  “好,很好。”董卓又是大笑:“兩個都對?!眮y塵頂著那股巨大的壓迫感與心里的寒意,冷冷說道:“其實這一場局,你要的不是我歸降,更不是我的人頭,而是你那些下屬的人頭!”董卓點頭,示意亂塵往下說。

  “早先聽聞李儒先生權(quán)傾朝野,大有蓋過太師之勢,更有士人議論太師沉迷酒色不問政事,怕是已失去了方進洛陽時的霸王銳氣,現(xiàn)在看來,太師確實另有計算——”董卓接過話:“李儒能成為老夫女婿,再至有今日成就,在于他的聰明;而他能有今日被老夫算計的下場,也是在于他的太過于聰明——他結(jié)黨私營,排擠其他勢力,無非是想做強做大,其余張濟、王方之輩也是有所圖謀,若老夫不盡快削弱他們的勢力,等他們羽翼豐滿,老夫怕是已成砧板上的魚肉了?!?p>  亂塵點頭道:“所以你假借我名,以誘降為因,以捕殺我者擢拔為餌,殺之而后快,再不濟也要損其羽翼精英,先前我就一直很奇怪——李儒素來陰狠,與那張濟既是同僚,僅僅因為敬佩于我,張濟叔侄三人數(shù)次有難,他與其余諸人均是從旁觀望,原來內(nèi)情在此——很可惜,在下并未能盡殺李儒等人?!?p>  “斬李蒙,殺張濟,廢張繡,更引得彼此派系間的睚眥更深,這樣的結(jié)果已經(jīng)很令老夫滿意了?!倍康穆曇艉翢o波動,平靜如同湖水,“而李儒雖是老夫心頭大患,此時卻不是除他之時?!眮y塵道:“若我當(dāng)時殺得興起,將他殺了,太師當(dāng)做何處置?”

  “你殺不了他——”董卓陰陰一笑,“奉先早得了老夫口令,他自然不會容你殺他。”亂塵心中暗嘆董卓險惡,頗帶諷刺的贊道:“果然好心計,難怪太師能坐到如今高位?!倍窟€是那副輕松的表情,笑道:“你的問題老夫已經(jīng)回答,此時也該你解答老夫心中的疑惑了。”

  亂塵道:“請講。”

  董卓問道:“你是個重情人,與我兒呂布乃是同門兄弟,但因此要你斷絕了兄弟胞情降從老夫,你當(dāng)是萬萬不能做到。當(dāng)初呂布擄你入關(guān),你武功尚未大成,說是不能從府中逃脫便也可信。可實際上呂布從未阻過你一事一物,你武功又是日益精進。時到今日,放眼當(dāng)今天下,以你的武功身手,已是莫有擋者。你若要離開長安重回兄長曹操的駐地酸棗,并不是件難事,而且你也知老夫若不能將你收降,便會取你性命,可你卻遲遲不肯離去;故而老夫帳下有人臆測,說你留在長安是想取得老夫性命,見你前老夫還是有所擔(dān)憂,可現(xiàn)在已知你意不在老夫的項上人頭。本來有一二個外人在長安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不安寧事,可是你卻不同,你太過于顯眼,甚至可以說礙眼,所以,老夫很想知道你留在這里的目的。”

  亂塵遙望門窗,靜靜地答道:“天下雖大,可有一方凈土?眾生蕓蕓,難覓一二知己……我的心在這里,所以我的人就在這里……”

  亂塵這番話說的甚是悲戚,實是勾起了這些年來自己對師姐的無限愛戀牽掛、對這紛俗人世中傾軋爭斗的厭倦,董卓素為梟雄,此時也忍不住點頭嘆息道:“人各有志,你空有才華武藝,卻終被這難敵難擋的情愛所累……老夫少年之時……”董卓竟被亂塵所染,回首這些年來自己一路征戰(zhàn)殺伐,其間多少的得失成敗、多少的是非恩怨,不由得生出諸多感慨。

  他二人相對無言,對酌了幾杯,亂塵長嘆一聲,對董卓微微躬腰道:“太師如今大權(quán)在握,土地兵甲,生殺予奪,在一出口。只是上蒼有好生之德,堳塢中被太師殺戮的無辜眾人,還望有個歸葬處,這是亂塵兩件請求之事中的其一?!?p>  董卓細細瞧住亂塵,燭火躍動不已,亂塵的眼眸卻是清澈如水,董卓目視良久,說道:“老夫縱橫半生,見過無數(shù)厚顏無恥之輩,亦殺過無數(shù)迂腐貪婪之徒,你這般……你這般……好曹亂塵!好曹亂塵!”他大笑不止,亂塵明曉他言語之意,也不欲多辯,舉杯道:“小子多謝太師成全?!?p>  董卓道:“現(xiàn)在,老夫很想聽聽你請求的另一件事?!眮y塵澀然一笑:“其實第二件事,算不得請求……”董卓心中不解,道:“究竟所謂何事?”亂塵道:“小子無禮,斗膽相問一句。那日設(shè)計殺我的是不是邪馬臺女王卑彌呼?她是不是與太師做了一樁買賣?”

  董卓臉上橫肉一跳,顯然心中大驚,但他決意不瞞亂塵,緩緩道:“不錯。今年正月里,這卑彌呼前來長安求見于老夫。她雖是個幼年女子,覲見時又極力的掩飾鋒芒,但老夫今日能掌控漢室、怎能沒有半點識人之能?實因此人鷹視狼顧,包藏禍逆之心,所以一眼便瞧出了她并非善類。她對老夫百般卑躬屈膝、獻媚討好,所獻金銀美女無數(shù),更是向老夫獻上了五百奇人,名曰忍者。她如此興師動眾、大耗財力,說要助老夫成就帝皇之業(yè),只求事成后冊封她為王。老夫心想她在邪馬臺早為國主,何須老夫冊封?所謂名正言順之言不過是裹藏野心的借口罷了。老夫原想一口回絕,但眼見李儒與她眼神來往不斷,又想若是回絕了,她器量狹小,又躲在暗處,反而對老夫更為不利,便佯裝欣然,將她一人干等安置在長安城外櫻池圓殿中,又將那五百邪馬臺忍者賜予了李儒統(tǒng)轄,暗中另外布置,調(diào)派董璜董越各領(lǐng)了東西御林二軍駐扎于櫻池圓殿側(cè)近,她若有動作,老夫第一時間便可了然于心。故而這幾個月來,她雖是蠢蠢欲動,終究因畏于老夫威勢,不能有所動作。

  當(dāng)日你自堳塢逃出后,在西涼各地同時現(xiàn)身,老夫帳下謀士眾多,卻不知何處才是真身,老夫只能四散兵力,各處派人追捕。便在此時,卑彌呼帶著一個陌生書生,突來求見,更言說有捕殺之法。老夫知你武藝不俗,她敢如此大話,想來是有些本事,便想趁此時機將她試探,這才授意她前往子午谷攔截。她果然陰毒,若不是你師父左慈真人假扮了你,恐怕你真得遭了她的毒手……”董卓頓了一頓,反向亂塵問道:“你與世無爭、與人無忤,連老夫都頗為心折,她卻一心要陰殺于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亂塵苦笑道:“亂塵在邪馬臺國幽居六年,自是見過她恣意妄為、胡亂殺人。心想自己與她有一二小恩,故而好意勸她少做惡業(yè)、與民生息。我是個無形浪子,自然言語無忌,她口中應(yīng)承,卻是因此結(jié)下了梁子?!?p>  董卓道:“原來如此……老夫說她器量狹小,倒真沒冤枉她了。”亂塵道:“亂塵雖不是君子,但也不敢胡亂談?wù)撍说纳茞菏欠?,只是眼見她在邪馬臺國諸多暴行,百姓苦不堪言,為免得她借助太師之手荼毒華夏百姓,這才多言相勸?!倍康溃骸澳阋覍⑺?qū)出長安一地?”

  亂塵正色道:“正是。”他先前聽董卓語氣,也知董卓對卑彌呼甚是鄙夷防備,原以為董卓會欣然答允,沒想到董卓眉毛緊皺,默然良久,才道:“不成?!?p>  亂塵訝道:“為何?”董卓立起身來,背負雙手,仰望殿外,悠悠道:“老夫有號令天下之志,亟需人才,你數(shù)次頂撞于老夫,老夫卻非但不肯殺你,卻與你這番悉情長談,實是愛才之心使然。此子年紀(jì)輕輕,卻能將一國眾人威壓制服,足見有些本事。更何況此子陰險歹毒、禍心斐然,老夫若將她驅(qū)逐,以她的性格一定不會甘心就范,適時躲在暗中,對老夫大大的不利。老夫正值大業(yè)之期,萬萬不能放任不管、任其妄為。”

  亂塵臉色肅然,恭恭敬敬的將董卓酒杯斟滿,道:“既是如此,亂塵無話可說。喝完這杯酒,亂塵與太師,至死再無瓜葛?!倍块L長一聲嘆息,道:“我多次說你天縱之才,并非阿諛奉承,實是心折使然。今日與你長談良久,更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還是不愿助老夫一臂之力么?”

  亂塵笑道:“太師你太抬舉亂塵了,亂塵不過草莽匹夫,習(xí)慣了孑然一身的日子,又怎會做那籠中的鳥兒?”董卓嘿嘿笑起聲來:“你會的。”他頓了一頓,道:“你大師哥呂布官居虎賁中郎將,封溫侯。今日我便封你為羽林中郎將,品秩比二千石,官居呂布之右……世人皆曰老夫為漢室之賊、亂世之鬼,卻不知這天下成王敗寇之理,老夫不為虛名、既已欣然受之,這便封你為魏侯,寓意委身鬼神、橫行天下之意。他日你胞兄曹操再來歸降,老夫也一并封為列侯……”

  “這……”亂塵全然沒有想到時到今日,董卓非但仍是執(zhí)意要勸降自己,更是許下高官爵位,臉上滿是訝異的神色。董卓輕輕一笑,將方才的飛鴿傳書遞與亂塵,道:“老夫這有一紙軍書,你不妨看一下?!?p>  亂塵對軍政之事毫不關(guān)心,本不想接那紙軍書,但見董卓眼露堅決之色,這才緩緩接過,信紙還未完全展開,亂塵深色已是大變,那軍書上赫然寫著數(shù)行小字:“今袁紹領(lǐng)關(guān)東軍駐酸棗一帶,未向我軍守土推進。獨曹操一支獨自引軍西進,其欲在其胞弟亂塵?,F(xiàn)已陷我滎陽汴水一線重兵包圍,是殺是擒,請?zhí)珟煵脭唷!毙拍┮蠹t處,正是董卓帳下大將徐榮所加的掌印與帥令。

  “砰——”亂塵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一時拿捏不穩(wěn),連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他悵然望著董卓良久,好不容易從齒間擠出一兩個字來,卻是語不成聲。那董卓實是對亂塵欣賞的無以復(fù)加,此時端坐金椅上,悠悠望著亂塵,他穩(wěn)操勝券,臉上卻毫無得意之色,眼神更是頗為殷切。

  滎陽汴河,密林深處。此時夜已二更,卻是月明如晝。密林中刀刃交擊聲與兵士的呼喝呻吟聲此起彼伏。徐榮徐鳴叔侄二人領(lǐng)兵將曹操一眾團團圍在長寬不過數(shù)里的狹長密林內(nèi),但見西涼軍眾千千萬萬,在徐榮令旗下,分騎步兩兵如洶涌潮水一般向曹操所部沖擊。

  自亂塵于虎牢關(guān)時被呂布擄至長安,曹操日夜茶飯不思,這幾日終是聽不進戲志才等人的勸阻,領(lǐng)了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李典、樂進一干良將,盡起了帳下兵士,星夜攻打滎陽,卻不料中了徐榮、李儒伏擊合圍之計。曹操兵員不過萬余,那徐榮、李儒卻足有五萬精兵,但曹操兵眾各個悍不畏死,又有夏侯兄弟、曹仁曹洪這些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這才不致頃刻間全軍覆沒。曹軍且戰(zhàn)且退,三日前終因寡不敵眾,被徐榮李儒前后合圍,堵在這汴河之畔的密林中。其間曹操數(shù)次領(lǐng)軍沖殺,欲要從重軍中突圍而出,但每次都被長槍勁弩逼退,徒損兵士,連曹軍中最為精銳的虎豹騎都已死傷殆盡,曹操的臂膊上更是中了徐榮三箭,所幸夏侯淵箭術(shù)超然,以箭破箭,這才勉強救了曹操性命。

  曹軍中以曹仁最為善打防衛(wèi)守御戰(zhàn),可眼下西涼兵馬如潮水沖涌,他縱使有通天陣法的能力,也是回天乏力,只能伐木設(shè)壕、搶筑拒馬,全力阻擋西涼騎兵沖擊。西涼軍日夜不息、輪番相攻,曹軍越戰(zhàn)越少、越戰(zhàn)越疲,論武功,曹操麾下的夏侯惇、夏侯淵、曹仁皆是當(dāng)世一流好手,曹洪、李典、樂進三人比之徐榮、李儒也是不遑多讓,但縱使強至諸葛玄這等天人之境、武功出神入化的人物,面對千軍萬馬,也是毫無抵擋的能耐。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勉強撐到次日未時,曹操臂上的箭創(chuàng)傷口處已然化膿,而曹營兵士已不足千人,徐榮李儒部眾的傷亡雖遠多于曹軍,但怎奈兵員著實太多,經(jīng)由這一夜血戰(zhàn),兵員、工事部署已成,里里外外圍得猶如鐵桶一般。西涼軍仰賴人數(shù)眾多,但逢步騎兩軍沖擊前,便以長弓手、勁弩車一陣鋪天蓋地的齊射,曹軍眾人的鐵甲盾牌經(jīng)由數(shù)日激戰(zhàn),早已損毀不堪,這漫天箭雨襲來,又是如何能擋?眾人只能將曹操護在垓心、盡使生平絕學(xué),將兵器盾牌狂亂揮舞,每次黑壓壓的箭雨過后,總倒下去十余人,戰(zhàn)到此時,曹軍只剩寥寥百余人。西涼軍只需再來一輪沖擊,曹操一眾勢將全軍覆沒。

  此時落日風(fēng)緊,曹操勉力拄著長劍背靠著一顆槐樹,耳聽對面鼓號大作,喊殺聲漫山遍野,眾將多有創(chuàng)傷,營中連軍馬都無一匹,眼見孤立無援、脫身無望,縱是他戎馬半生,此時兵敗被圍,此時也不得不發(fā)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他四望眾將,只瞧見眾將虎目中皆是壯志未成、英雄未竟的悲傷神色。眾將見曹操凝望自己,悲傷之色旋即收起——今此一生,跟隨曹操,平黃巾、討董卓,百戰(zhàn)千回、征南掃北,端端是大好男兒激揚亂世的暢意,今日身死,又有何懼?縱然周身傷口劇痛,心中悲憤,眾將皆將苦楚壓進胸喉間——追隨曹操之人,理應(yīng)是天下間一頂一的大英豪、大丈夫,怎能有半分低頭、半句呻吟?

  曹操明白眾將心意,不由得哈哈大笑,其聲連綿、其意切切,眾將互為知己,也俱是發(fā)聲大笑,眾人亦是由心底間發(fā)聲大笑,曹營兵員雖寡,但各個皆懷必死之志,笑聲一瞬齊響,豪氣沖天,反是蓋過西涼軍的鼓號廝殺聲。曹操心中百感交集,全力將令劍前指,喝道:“將士們,今日至此,唯死而已!且隨吾孟德闖將沖殺,葬在這亂世的天下罷!”

  他號令一出,曹營眾人紛紛棄盾脫甲、袒胸露背,僅持了近身兵器,如下山的瘋虎般沖向敵陣。西涼兵馬雖是天下間難覓的精兵,但在這全無求生之志、裹挾鬼神之威的曹軍面前,竟不由自主的生出畏懼感。徐榮穩(wěn)坐后軍中央,本以為穩(wěn)操勝券,卻遠遠瞧見前線處西涼旌旗不斷翻到、塵土彌漫激揚,猜知是曹軍拼死一搏。徐榮身為武人,經(jīng)此一役,對曹操、夏侯兄弟、曹洪等人亦生出不少的敬佩,但所屬對立、互自為敵,這份武人的敬佩心唯有以全力相搏,方能成全了他們今日的死戰(zhàn)之意。

  徐榮正要調(diào)動左右的驃騎軍齊上圍剿了曹操一眾,忽有一騎飛馳而來,那騎手衣袍半解、連人帶馬沾滿了泥點,聲音嘶啞,顯然是從長安城星夜奔馳而來,那騎手不及下馬,遠遠的便嘶聲喝道:“太師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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