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天不絕人
“蘇桐！”有人喊住了我。
不等我反應(yīng)，那人已經(jīng)抓住了我的臂膀。
我回過頭看向那個人，居然是她！
太不可思議了！
一定是幻覺！
我揉揉眼睛，是她，沒錯！
Lily.Wu。
難道她也是江灣人？可是年已過完，像她這樣的工作狂，不可能還留在這里。
“蘇桐，危險！你趕緊給我跨過來！”她用命令的口氣向我喝道。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雙足已經(jīng)有一半懸空，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江水，冷氣逼人。
天哪，我剛剛在做什么？
輕生的一念劃過我的腦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幸虧她阻攔我，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我要是真的這么做了，自己倒是求個解脫，可是我對不起汪梵，更對不起媽媽！
我趕緊跨了回來。
“你這是干嘛？遇到這么點挫折，就想不開了？怎么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賤！”
她的話說得不好聽，但我知道她是為了我好。
“Lily，哦不，總監(jiān)，您……您怎么會在這里？”
“我從昨天就開始觀察你了，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聊聊，沒想到，竟然看到你要做傻事！”
“觀察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p> “前幾個月，每天在我辦公室偷偷繪圖的人是你，對吧？”她表情很冷淡，看不出是想表揚我，還是想批評我。不過都無所謂，我已經(jīng)不是云裳的保潔員了。
“不錯，是我。您是如何得知的？”
“是云成告訴我的。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猜到是你。樣衣比選會上，你坐在角落里。你離職后，換了保潔，我的畫板就再也沒人動過?！?p> “您該不會是為了這件事專程到江灣來找我的吧？”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劉備三顧茅廬，齊桓公禮賢下士。凡是人才，不應(yīng)以身份地位來加以衡量，區(qū)別對待。你有才華，有天賦，在我看來，就是高人一等。”
她的目光雖然寒氣不減，但說出的話卻讓我為之一振。
“總監(jiān)，您的意思是？”
“跟我回云裳，先從我的助理開始做起?！?p> 總監(jiān)助理，多少人趨之若鶩。這要是在半年前，我會樂得合不攏嘴，可現(xiàn)在對我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
“抱歉，”我感激的報之微笑，“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我不能回云裳?！?p> “怎么？你怕人言可畏，議論你的過去？”
“不錯，年會上發(fā)生的事情您大概也知道，蘇桐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哪里還有顏面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你參加年會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是另有目的吧？”她犀利的目光像要把我望穿了似的。
“我一個保潔員能有什么目的？”
“從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你絕不是個普通的保潔員，因為你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氣質(zhì)，充滿了知性的書卷氣，只知道手拿抹布的人不會擁有那種由內(nèi)而外的涵養(yǎng)?！?p> “您謬贊了，蘇桐連高中都未能畢業(yè)，哪會有什么獨特的氣質(zhì)呢，能在云裳當(dāng)一名保潔已經(jīng)是不易了?！?p> “有些寶玉要剖開丑陋的石頭才能得見真容。學(xué)歷的確可以證明一個人的智商和能力，但并不是唯一標準。昨天我見到了你的初中和高中老師?！?p> 我心中一驚，Lily這是要把我祖宗八代都挖出來問清楚啊。
“你初中三年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中考以全市最高分進入重點高中，在休學(xué)前的三個學(xué)期也都是位列年級第一，原本你有充分的把握考入頂尖名校，可是在高二被父親強行退學(xué)，進入服裝廠，成為了一名縫紉女工。”
我低頭不語，漸漸卸下了自己的偽裝。
“在做了十幾年女工之后，你卻突然離家去連崇，為了什么？”她貼近我的耳朵，“為了他！你那唯利是圖的繼父想把你嫁給一個傻子，你不得不最后一搏，去連崇尋找你的初戀情人?！?p> 我倒吸一口涼氣，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千方百計進入云裳，為了找到他絞盡腦汁?？上О。?jīng)對你百依百順的男孩已經(jīng)長大了，他不再溫厚善良，為了前途，他成為了有錢人的準女婿，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大肆羞辱。你幻想破滅，萬念俱灰，只好帶著滿身傷口回到故鄉(xiāng)，并答應(yīng)繼父嫁給那個傻子，從此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我講的對嗎？”
除了點頭，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Lily不愧是云裳的女魔頭，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是透明的。
“蘇桐，不要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鬼話。命運可以帶給你不幸，但不會讓你永遠不幸。從不幸的漩渦中掙扎著爬出來的才是強者，隨波逐流、一蹶不振那是懦夫所為。”
“總監(jiān)，道理誰都明白，但真正去做，卻困難重重。我不是一個輕易認輸?shù)娜?，可有些時候不得不受命運的擺弄?！?p> “你知道大家為什么那么熱衷看球賽嗎？因為足球是圓的。就算前半場輸?shù)煤軕K，也不代表最終一定會輸，說不定后半場就追回來了，不到裁判吹響哨聲的那一刻，誰都猜不到結(jié)局。人生也是一樣。”
“如果前半場輸了的球隊，在后半場主力隊員受傷退賽，而對方卻生龍活虎，那還有贏的可能嗎？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光憑運氣是逆轉(zhuǎn)不了局面的?！?p> “相信那句話：一切皆有可能。你要是一無是處，此刻我也不會站在這里了。你知道嗎？慕戀第四季度的營銷額增長了30%，這和你設(shè)計的8套主打新款有直接關(guān)系。蘇桐，你要對自己有信心。”
這真是唯一令我開心的消息了，我感覺內(nèi)心籠罩的灰霾漸漸飄散。
Lily平時那么嚴肅冷酷，對員工百般苛求，大家都把她當(dāng)成兇神惡煞一般敬而遠之。沒想到她竟然能親自到江灣來找我，我算什么？一個小小的保潔員，能和那些受過專業(yè)培訓(xùn)的設(shè)計師相提并論嗎？究竟是我不自信，還是她太看得起我？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比我優(yōu)秀的設(shè)計師肯定大有人在，但Lily只有一個，我和她的相遇是小概率事件。
世界那么大，每個人都拼了命想在金字塔頂端博得一席之地，可成功的只是鳳毛麟角。炒作、標榜已經(jīng)成為獲得名利的主流工具，一個人若是只知道悶頭苦干，而不懂得包裝和投機鉆營，基本上沒什么機會出頭。
縱觀歷史長河，不知有多少才華橫溢、滿腹經(jīng)綸的人才被喧囂世俗所湮沒，不為人知。
太多人懷才不遇，太多人淪入平庸。
能得到Lily的賞識垂青，我覺得自己無比幸運，和那些躊躇滿志，卻等到頭發(fā)花白還籍籍無名的人相比，我簡直是個Bug，不符合社會運行和利益支配的規(guī)律。
可惜啊，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我無福消受。
原因很簡單：我無法再面對他，更不要說與他共事。
他是我此生不能提及的傷，不能拔除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