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最后一面
兩相無言的日子默默過去。
他笑他的,我笑我的,誰也不干涉誰,我們都假裝很開心。
他見我對他和班花的事情毫不在意,對他的態(tài)度也沒有任何變化,過了沒多久,便和她分了手。
中考臨近,我全身心投入復(fù)習(xí),無暇再關(guān)注他,有時候覺得好像是真的跟他絕交了。
后來有一天,我們在教室外的露天長廊相遇,我一如往常,從他身邊走過,對他視而不見。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的表情很憂郁,眼中似乎有淚光閃動。
“蘇桐,你還不肯理我嗎?你再不理我,明天我就不來學(xué)校了?!?p> 哈哈!搞笑,馬上就要中考,他敢不來學(xué)校?除非他不怕被爸媽打。用這招來威脅我,誰信啊。
我掙脫開他,哼笑了一聲,意思是:無聊!
可是,第二天,他真的沒來。
我有些慌了,這小子來真的?還是裝病請假,想嚇嚇我?
第三天,他還是沒來。
我徹底傻眼,覺得這太荒謬了。一整天,我什么心思都沒有,腦海里全是他。
第四天,他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
我只覺得自己神情恍惚,一天連飯都沒吃。他究竟怎么回事?說不來就不來,怎么可能呢?
實在忍不住去問Miss-Hu。
Miss-Hu的回答讓我大驚失色,“哦,他父母打算帶他出國,已經(jīng)辦理了退學(xué)手續(xù)?!?p> 什么?出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辦公室,回到教室我就哭了。
他的離去毫無征兆,走得太突然。
我想起他最后看我的神情,分明是傷心絕望和萬分的不舍,可是,他為什么不告訴我他要出國?只是像開玩笑一樣說出賭氣的話。
我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看不到他,當我的眼中不再有他的身影,只有那空蕩蕩的書桌,我才意識到他對我有多重要。
他早已融入了我的生命,牽動著我的悲與喜。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絕交的真相,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抱歉,他一定很恨我,一定以為我是一個眼高于頂、冷酷無情的人,我傷了他的心,徹徹底底的傷透了他的心,所以他才會以這種方式報復(fù)我,讓我滿懷著對他的愧疚,無比遺憾的結(jié)束初中生涯。
以后我還會快樂嗎?沒有他在的日子我真的還能快樂嗎?從我和他第一次相見的那天起,我就把他當做如同氧氣和陽光一般的存在。一個人失去了氧氣和陽光,還能好好的生活嗎?
十四年,他這一走,就是十四年。
無法想象,我們的分別是那么匆忙,而我對他所說的最后一句話居然還是:駱易陽,我決定和你絕交,請你以后不要再跟我講話。
這不是我的真心話,可惜,他已無從知曉。
自從他離開,我雖然一如既往的生活,但毫無樂趣可言。尤其是經(jīng)歷了后面一連串的變故后,我覺得再也沒有什么能讓我高興起來。
我塵封了不愉快的記憶,固執(zhí)的緊握著那早已消逝的小小光亮,幻想著他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等待著我。
與他重逢,是唯一能讓我堅強向前看的動力。
如今,我們終于在多年后再相見,卻發(fā)現(xiàn)往者已矣,逝者如斯。
過去的時光不會重現(xiàn),過去的情感無法回頭。就算我留著學(xué)生頭,拒絕長大,還是會慢慢變老,那懵懂的初戀早已是昏黃老照片上無人提及的過往。
不相見可不相戀。不相知可不相思。不相惜可不相憶。不相遇可不相聚。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我躲在陰暗的墻角下,蜷縮著身體,閉上了眼睛,剛剛強忍住的淚水無聲淌下。
也許,我所遭受的一切不幸,都是在償還曾經(jīng)對他的絕情。
他應(yīng)該辱罵我,應(yīng)該鄙視我,應(yīng)該肆意的踐踏我,我不該有任何怨言。
他說得對,我早已不是那個持才傲物的學(xué)霸,一個連高中都沒畢業(yè)的人對社會毫無價值,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根本沒資格同他對話,我只是一束雜草,活著也是多余。
以前的事無需再跟他解釋,對我來說那很重要,可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我們都長大了,我們不再是小朋友了。
成人的世界只有現(xiàn)實,冷冰冰的現(xiàn)實。
我曾以為我們是平等的,其實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他出身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大學(xué)教授,而我只是個賣攤餅的女兒,身處社會的底層,當初青春懵懂、年少無知,不懂得身份地位的懸殊,只因為彼此欣賞便跨越了階級成為朋友,這樣的情誼又能持續(xù)多久呢?
我睜開眼睛,內(nèi)心好像變麻木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被一種無聲的悲哀所取代,讓思想平靜的出奇。
有一只大手穿過陽光伸到我的面前。
我抬頭望去,是他,丁云成。
他的目光充滿關(guān)懷和同情,讓此刻的我倍感溫暖。
那修長的手指泛著淡淡的白光,仿佛是天使的臂膀,溫暖而純潔。
我真的可以握住那只手嗎?
我猶如得到救贖一般,緩緩的抬起右手,可是在觸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我猶豫了。
我的手上都是血污,太不堪了,我會弄臟他的手。
他溫柔一笑,緊緊的捉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從指尖涌入我的心田,他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離開那個隱蔽的角落,隨他走近明媚的陽光里。
我們在花園的石椅上坐下,他抬起我的胳膊,看我的手腕,“這是怎么回事?”
“哦,沒什么,不小心碰的。”我扯了扯衣袖,想把它遮住。
“你等我一下。”他跑進辦公樓。
片刻功夫,他拿來一個藥箱。
“先把這個腕表取下來吧,不然不好上藥。”
“取不下來?!?p> “為什么?”
“沒鑰匙?!?p> “需要鑰匙才能打開嗎?”
“嗯?!?p> “那鑰匙呢?”
“不見了?!?p> “沒關(guān)系,我看看。”他迎著陽光仔細看了看,取出一只牙簽,對準那個小小的長形孔洞按了下去。
“咔嗒”居然開了。
我?guī)Я耸哪甑募湘i就這么輕易的被打開了。
只需一根牙簽而已。
我流著淚笑起來,“早知道用牙簽就能打開,我就不用帶這么多年,流這么多血了?!?p> “你是為了打開它,才把手弄成這樣的?”
“是啊,我是不是很傻,真是太傻了!”
“我記得你說過,這是他送你的,鑰匙在他那兒吧?”
“嗯,可是他早就把鑰匙丟了?!?p> 丁總監(jiān)一聽,將那腕表遠遠的扔進了草叢。
“如此不負責(zé)任的人,他的東西還是不要的好?!?p> “我真傻,太傻了,居然以為只有鑰匙才能打開……”我如木偶般喃喃自語。
“你不是以為只有鑰匙才能打開,而是你根本舍不得摘下它,你希望有一天,它能由那個人親手打開?!?p> 我怔怔的看著丁總監(jiān),也許他說得對,鎖住我的不是小小的腕表,而是我自己,是我作繭自縛,心甘情愿鉆進他的枷鎖,等待他的拯救。
腕表打開了,我自由了,但心也空了。
從此,我和那個人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