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仰躺在剛剛化凍的寒暑之水中，像一塊干癟的海綿瘋狂地吸水，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每一個細胞重新變得充盈。
天犬的狂吠遠遠傳來，蜥狼的眼睛在岸邊亮起，但姜若充耳不聞熟視無睹——水下可不是這些四足生物的主場。
在水中的時候兩條腿已經(jīng)完全黏連在了一起，形成了魚尾的雛形，只是相比想象中的美男魚這條尾巴略顯猙獰。水溫漸漸上升，姜若睜開眼睛，看到在晃動的水中有點兒變形的初升的太陽。
不周山還是原來的樣子：因為擎天的山脈的遮擋而永遠姍姍來遲的日出，和山巒合圍下的日出后才遲緩地開始復(fù)蘇的廣袤荒涼的盆地。
但不周山卻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天剛剛亮，即使在游戲里也保持著睡覺習(xí)慣的養(yǎng)生派玩家起床開始了一天的活動，不眠不休的肝帝們則陸續(xù)探險歸來，運氣好的身后拖著一串獵物，運氣不好的拖著同伴的尸體——這個游戲最麻煩的地方就是需要收尸。
這批回來的人拖的是尸體。
兩撥人互相打著招呼：
種地的很是熱情：“回來了？喲，今天掛的不少啊?！?p> 拖尸體的懨懨：“嗨，別提了，倒霉催的，狼沒有打到，腳下一滑摔下山給摔掛的。喲，你這種的啥？”
種地的得意：“雜交甘薯實驗田。我跟你說，我就是山海經(jīng)版袁隆平！”
拖尸體的疑惑：“別欺負我讀書少。甘薯是無性生殖吧？還雜交？”
姜若“噗”地笑出聲。
兩撥人一齊看過來。
這誰？
姜若不緊不慢地上岸，魚尾重新褪變成人腿，但一身的鱗片在陽光下依然閃瞎狗眼。
“我去，”種地的驚呼，“這不是大明湖畔的共工大神嗎？”
不周山玩家多為“刷副本”而來，但來了之后紛紛為NPC的人性化程度震驚。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攻略”，種地吃飯，嘮嗑打屁，外加幾次狩獵下來的戰(zhàn)友情，很多玩家都開始跟NPC推心置腹稱兄道弟，也不知道是誰攻略了誰。
諸多NPC中人氣最高者當(dāng)屬三千問。自從在六月天面前爆狼，三千問就放棄了掩飾，很快躍升為臺詞最多的NPC，加之好奇心旺盛，與玩家互動頻繁，甚至學(xué)會了用墳頭草扎螞蚱和在地上畫線下五子棋等玩家技能。
而且?guī)洠∨婕覀兾孀⌒目凇?p> 男性玩家表示不明白：都差不多的毛茸茸猴子精臉到底帥在哪里？
到不周山有兩條路：陸路和水路。會游泳且不怕食人魚的抄近道走水路，不會游泳或者菜到剛不過食人魚的只好靠腿。每次有玩家走水路來不周山，三千問都會親自來接，然后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神情。
大家都知道他等的是共工，被誤接的玩家于是就很尷尬。
我噠噠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久而久之，走水路的玩家就被戲稱為“馬蹄君”。
“又來一個馬蹄君？”看到三千問跑出去，玩家互相打聽。
“不不，聽說這一次，”有知情者神神秘秘，“不是過客，真是歸人。”
三千問已經(jīng)長得老高了，比其他蓋山人更豐富的面部表情讓他頗受玩家歡迎，也讓他早早地開始長細紋，于是看起來甚至有一點滄桑。姜若抬頭端詳一會，露出慈父的笑容：“真的長大了啊?！?p> 姜若走后，不周山聚攏了蓋山余族一百多人，再經(jīng)過十幾天的繁衍生息，現(xiàn)有族人四百余，盡管一再擴建，地下穴還是越來越擁擠了。資源呈基數(shù)增長，人口呈指數(shù)增長，資源的增長終將跟不上人口的增長。馬爾薩斯真天才也。
“要揭不開鍋了啊，鴕鳥蛋都掏完了，狼好像也越來越少，這還天天來新人。那什么，是不是超過生態(tài)系統(tǒng)承載量了啊？”玩家議論。
對喔，還有玩家。算上玩家的增長速度，連馬爾薩斯都會覺得十個手指不夠用。
“我們?nèi)ジ愫陌?？”有人建議，“他們地盤大，再說好像和咱家的NPC有仇來著?！?p> 資源增長跟不上人口的增長，于是爆發(fā)戰(zhàn)爭，削減人口，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馬爾薩斯真神人也。
有人起了頭，大家伙頓時眼睛亮亮，躍躍欲試：玩家什么時候嫌事情大過？
“聽說有兩個玩家不小心燒了片林子，就給做成了人偶。”為了讓出征更加正義，自然要例數(shù)一下敵方罪狀。
“簡直喪心病狂！”聲討一片，選擇性遺忘了自家NPC也活埋過不聽話的玩家來著。
“那什么女祭，是個公會頭子吧？”寒荒人不過是一群NPC，不足為慮，陣營戰(zhàn)的真正對手顯然是敵方玩家。
“關(guān)于這個公會，我倒是知道一些情況?！苯暨m時插話。
共工算是不周山的名角了，一直存在于傳說，此時驚現(xiàn)真人，玩家紛紛聚攏過來。
姜若向不少寒荒玩家買過消息，但最詳盡的情報來自T細胞。
“東方不敗那幫人嘛，”周周吐沫星子飛濺，揭老底這種事情總是讓人興奮，“最初是一伙夜店看場子的。到了VR時代，仗著能打，凈在游戲里欺男霸女。后來場子大了，又雇了幾個前撲街職業(yè)選手。雖然是撲街，好歹也是混過職業(yè)的，于是聲勢更大，到處搶地盤搶資源，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病毒工作室說的就是他們?！敝苤芎吡撕弑亲?，“老對手了。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拉干拉稀。”
“寒荒女祭，人稱東方不敗?！苯粽f著，四下響起一片會意的笑聲：給敵人起外號常?？梢院芎玫剡_到在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的目的。
“進化形象人首蛇身，猜測其基因取自騰蛇?！鼻鞍刖溥€有人小聲打趣“喲女媧大神”，說到后半句的時候眾人終于嚴肅起來：眾所周知，但凡《山海經(jīng)》中有姓名的唯一神獸，都不是什么易與之輩。
“軀體覆蓋蛇鱗，猜測防御很高；攻擊方式很少展露人前，常識判斷可能以纏繞為主；未見進化出騰蛇的翅膀，但不能排除是對方有所保留。”姜若繼續(xù)分析，“雖然不好對付，但蛇有七寸，這個東方不敗想來必有弱點?！?p> 自覺扮演課代表的玩家適時發(fā)問：“那要怎么找出他的七寸呢？”
“問得好，”沒人不喜歡捧哏，“最直接的方法，是同他發(fā)生戰(zhàn)斗，收集戰(zhàn)斗信息進行分析?！苯舭驯砬橹匦抡{(diào)整得嚴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需要一批勇士，對他進行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