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鮫人依曉
風(fēng)陵界內(nèi),滿目瘡痍,七零八散的草棚被狂風(fēng)吹的到處都是,烏泱泱灰蒙蒙的大團(tuán)云塊壓的人喘不過氣,地皮皸裂缺水連雜草都不生,更不會有能勉強(qiáng)飽腹的蟲蟻。
被流放到這里的人,都是窮兇極惡,犯下滔天大罪的惡人,然自壬景天帝登基一百零八載,被流放的人數(shù)比以往任何年間都多,總?cè)藬?shù)達(dá)十七萬。
而任何數(shù)量龐大的群體,都會很快形成階級,數(shù)百年來流傳下的規(guī)矩,強(qiáng)者為王,剩下來的弱者必須驅(qū)逐,這里比任何一個表面平和的世界都要?dú)埧?,不敗的殺招才是生存法則。
耳邊傳來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司徒穆安閉目養(yǎng)神,盤膝而坐,純白素衣血跡斑斑,胸口內(nèi)丹處隱隱忽閃著淡藍(lán)色細(xì)弱的光芒。
“你快死了!”他后方傳來銀鈴般的笑聲,細(xì)細(xì)密密?!拔姨I了,讓我吃了你吧!”
他眉若翠羽,刀刻般精致且棱角分明的五官依舊是沒有一點(diǎn)細(xì)微的變化。
少頃,后方幻化出一身姿窈窕的妙齡女子,衣著暴露,大約只是隨意地用破布遮擋住身體的重要部位,大腿白皙的皮膚隨著走路若隱若現(xiàn),她眼露兇光,貪婪地舔舔嘴唇后朝司徒穆安飛奔過去。
然而這一路并不順利,時不時的冒出幾個想要搶食的惡仙,她急得露出獠牙,生生將他們撕成碎片,這才到了司徒穆安背后,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就咬。
穆安倏爾在一點(diǎn)光亮中消失,瞬移到她百米開外的位置,對于方才發(fā)生的事情無動于衷,只是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那女子張了張嘴又閉住,口角的哈喇子還沒擦干凈,這回眼睛沒了眼白直接變成了全黑,邁開腿又朝他追過去,風(fēng)未到,她卻先到了。
幾番輪回之下,她稀里糊涂地撕碎了數(shù)百個前來爭食的惡仙,還是沒吃到他,整個人已瀕臨虛脫,趴在他近旁的地上吐著口水。
這時她冷不丁地看見周遭又圍了一群惡仙,她齜牙咧嘴,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喘氣聲,雙手扒拉著地皮向后退。
司徒穆安千鈞一發(fā)之際使出一記雷茨訣將她周遭惡仙劈了個四分五裂,從滿天彌撒的塵埃中緩緩走來,女惡仙還想反抗,卻見脖子處被抵著一把雪白的玉扇,扇面鋒利。
“你需護(hù)我三十六個時辰,如若不肯,我便,殺!”他說話雖狠,卻中氣不足。
女惡仙疑惑一陣,分明是身受重傷,靈力依舊如此強(qiáng)悍,她怕不是他的對手,繼而點(diǎn)點(diǎn)頭,眼白逐漸恢復(fù)。
“即是如此,你我便立下血契,三十六個時辰自解,你若做得到,我可助你恢復(fù)仙識!”漂泊在這樣陰暗不見天日的混沌之地,曾經(jīng)再清晰的記憶、良知也會被一點(diǎn)點(diǎn)磨滅,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欲望,他身受重傷,想要度化這些惡仙是不可能的。
然而任何人都有改過的機(jī)會,不可一味擊殺,司徒穆安劃破手掌,與那女惡仙立了血契。
二十個時辰后,傷勢恢復(fù)了大半,蒼涼的風(fēng)陵沒有一絲完好的掩體,這個過程中,與他立下血契的女惡仙不斷的斬殺源源不斷的惡靈。
女惡仙打不動了,仰天嘶吼一聲,整個人的身形忽而間變得巨大,再一看時,已搖身一變成了個成年壯漢,膀大腰粗,裸露在外的皮膚嵌滿了密集的鱗片,一張厚實(shí)的嘴唇里引人注目地長著尖銳鋒利的牙齒。
許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強(qiáng)大,那惡仙回過身沖他怒喝一聲準(zhǔn)備發(fā)起猛攻,然而血契觸動,抽搐一陣徑直倒地,穆安失了庇護(hù),緩緩睜眼,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有著一雙像朝露一樣清澈的眼睛。
他收了法力,大手一揮,玉骨扇極速旋轉(zhuǎn)而出,環(huán)繞著他擊殺了一圈惡靈后又精準(zhǔn)收回他手里。
周身氣血運(yùn)行通暢,他起身踱步走到方才男女不辯的惡仙面前,見它一雙銅鈴大眼一片漆黑,無神地端詳著他,疑惑道:“鮫族?”
男女不辯,進(jìn)入風(fēng)陵時還是條尚未成年的鮫人!
司徒穆安并指在它額間注入了一道靈力,它眼白逐漸恢復(fù),青筋暴起,體型驟然緊縮了一圈,變成了嬌滴滴的女子,水汪汪的眼睛吧嗒吧嗒的掉著眼淚,“冤枉我!”
“誰冤枉你?”
“都冤枉我!”鮫人哭道。
“先起來!”司徒穆安不愿扶它,背對它迎著狂風(fēng)清冷孤傲地站著。
“然后,我全殺了!她全族上下,一個沒留!”
司徒穆安聽罷一驚,疑惑地低頭看它一眼,屠殺全族?又是鮫人?難道是北漓鮫族澹臺明滅,父皇在位時的第一個流放犯,是陷害母后的罪魁禍?zhǔn)祝菧缌松忬夏锬锶宓?.....澹臺明滅?
“你!”司徒穆安無法壓抑心中的怒氣,將勉強(qiáng)站起來的它狠狠地?fù)ピ诘厣?,附身拉起它殘破的衣領(lǐng)質(zhì)問道:“澹臺明滅?你是澹臺明滅,就是你詆毀我母后?!?p> “你是.......”澹臺明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瞳孔里都是明晃晃的淚光,“傅念汐的兒子?你是老大還是老二?”
“就是你!”司徒穆安霎時間眼眶微紅,照著它的門面又是一拳,“你可知如果不是你污蔑她不貞,她不會身懷六甲還被魔族劫持,你可知如果不是被魔族劫持,我就不會......”司徒穆安揚(yáng)起的拳頭在空中一滯。
就不會還在親娘肚子里的時候就被植入魔域之種,就不會從一生下來就變成會禍害蒼生的靈體,就不會小小年紀(jì)遭人唾罵,被扔到祭域自生自滅......
“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陷害念汐娘娘,是步蓮笙,是那個蛇蝎......她騙我,我才......”
“那你為何不辯解?你為何?這么多年沒有一個人為她說過公道話......”
“公道自在你父王心里,他這么做,就是在保步蓮笙......”
司徒穆安完全失了理智,心頭積壓多年的恨意肆無忌憚地找到了宣泄口,仿佛多年來的苦難都是因眼前這個惡人而起。
他伸手一揚(yáng),指尖迸發(fā)出一道寒光,順著鮫人的方向直直射去,然而在觸碰到眉心的時候戛然而止。
司徒穆安終是垂下手,沒有殺它,他半晌慘淡的笑,,笑自己,也笑世道,“不,我殺了你有什么意義,母后回不來,韻兒也沒保不住,事到如今該死的不是你,是我!是我這個廢物?!?p> 司徒穆安麻木地站起身來,頭痛欲裂險些讓他站不住,“好好活,你這樣的罪人,身上背負(fù)了太多性命,沒資格死,想辦法出去,握緊你的拳頭,無休無止的償還你的罪孽!”
“你要去哪里?”
“去找死!去殺了他?!蹦掳簿o握雙拳,眉宇之間全是戾氣,他少年血?dú)夥絼?,心間壓抑著強(qiáng)烈的怒火。
司徒穆堯排行老三,是他同母同父的親兄長,是從小長在天宮這個權(quán)力場的有心人,如若不是輕信于人,韻兒也不會遭此大難......
“你出不去,我?guī)湍?!?p> 司徒穆安沒有理它。
“我在風(fēng)陵千年,我知道怎么出去,我愿追隨你!誓死追隨,算我償還念汐娘娘,如果可以,教我做個......好人!”澹臺明滅跪在他身后,它此刻還是個女子形態(tài),聲音細(xì)弱。
司徒穆安回身冷冷地看著她,見她施了一道法術(shù),將全身的鱗片拔了下來,柔和成一支細(xì)長的箭,遞給他:“這給你!你就是主人!”
她全身血淋淋的,煞是恐怖,司徒穆安抬手接過去,收納入掌心,那一瞬間的光,像極了破曉的微光,“曉,跟著我,以后叫曉?!?p> “依你,不如叫依曉。我鮫族名字里,一個字是為不祥。我們一起出去......你是念汐娘娘的小兒子?”
司徒穆安沉默看它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依曉脖子上殘留的鱗片退盡了,血淋淋的皮膚慢慢恢復(fù)的白皙稚嫩,身材隨著曼妙的步子愈發(fā)玲瓏有致。她便不緊不慢地追上他,動作輕柔地探手繞過他的手臂,致使他停下,“你莫恨我,我補(bǔ)償你行不行?只要我有,只有你要,什么都行!”
穆安只想出去,本無心理它,這會子細(xì)看它一眼,才發(fā)現(xiàn)它這身形,聘聘裊裊溫溫柔柔活脫脫一副世家小姐的端莊氣派。眼眸似水,從容不迫,說它是女子,卻又多了份不知哪里來的男子魄力。
“你站著不要動,我?guī)湍闼洪_個口,陪你出去!”話音剛落,它全身的皮肉突然開始爆開,爆裂的縫隙里迸射出暗黑色的光芒,“九州神魔,聽我號令,生祭血軀,誅五仙,煞地魔!”它的身形一倍大過一倍,身后一瞬間飛出一群黑眼珠的惡仙,兇神惡煞般的神色,沖到司徒穆安前方,黝黑的爪子撕扯著,那里像是有一道門,惡仙們前仆后繼,爭搶著,著魔一般的,終是扯開了一道大口。
依曉耗盡了所有的靈力,化為一條烏黑的細(xì)條小魚,落在他手里。
司徒穆安將它收好,眉眼如畫,嘴角斑駁點(diǎn)點(diǎn)血跡,望著那條撕開的裂口,從容地跨步邁進(jìn)去。
萬里山河映入眼底,山溝縱橫交錯,流水蜿蜒回環(huán)。
百萬大軍士氣鼓舞,喊聲震天,他抬眼望去,高臺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在回頭看到他時,眼睛里藏不住的喜色。
蕭棐雖心中一驚,但面上還是帶著桀驁不馴,不懷好意的笑。正要去救他,沒想到他自己能出來。
蕭棐朝他招招手。
司徒穆安也是一驚,風(fēng)陵被撕開的裂口,正在岑古云溝,這里是蕭棐率領(lǐng)百萬大軍攻打魔族,安營扎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