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依舊是西次間,吃茶消食。他這才說起,獨孤就是住在那位學堂原先的先生家里,這位先生這些日子一直病著,也就沒見客,他去過兩次那宅子,也都只與他家人見禮,不曾見過那位先生。
之前他也只知獨孤住在一位舊識家中,今日獨孤才慢慢與他說全了。
原是獨孤父母之前皆是病逝,獨孤也因家中有人久病,自成良醫(yī),也略懂黃岐之道。
這位先生的病癥與獨孤父親的相似,當初都尋了同一郎中看診,一來二去,慢慢熟識起來,獨孤倒也幫了他家許多次,也就常來這鎮(zhèn)子。
只是獨孤父母的病癥已是沉疴頑癥,終未治好。這位先生卻是調養(yǎng)之下,漸有起色。
我們那時候,江也在想往哪里去。獨孤想起這個鎮(zhèn)子,提了起來,他聽著合適,就托了獨孤一路幫忙,就這么我們來了這里。
既然來了,同住一個鎮(zhèn)子,獨孤也就與那位先生略提了提,那位先生便問道,學堂正好缺位先生,叫獨孤再去問問江可愿意試試。
就這么著,到了如今。今日他去見了那位先生,他們三人這才說開了。那位先生的病癥,一直用著的方子,有獨孤幫忙看著,也還對癥。只是這病累不得,氣不得,累著氣著便有些反復,竟是有些富貴病的意思。還好那位祠堂老爺念著同宗,一直幫襯著,家里也還過得去。
如今彼此見了面,那位先生放了心,只偶爾去學堂看看,可安心養(yǎng)病。一時間精氣神竟是好了許多,他與獨孤也就陪著多坐了半天。
我吃驚獨孤還懂岐黃之術,他點頭道,獨孤很是吃過些苦,也就什么都會些。
我忍不住問道:“獨孤的父母都已離世,那他的親事可定下了?”
他搖了搖頭道:“應當沒有,只聽說竹兄父母離世前,幾乎花光了家中積蓄,還欠了債…竹兄無奈,只能先某個差事,在慢慢考個功名,以后就會好些…但是這親事,從不曾聽他提起…我覺著…背著竹兄原不應說的,我就是覺著…只是恍惚覺著啊…竹兄應當有位心上人,不知為何…就是覺得他有莫名的傷心事,又不知如何問他…若是別的,還好開口問問,這種事情,真不好問…說不好就是壞人家姑娘家的名聲…人家愿意說,是一回事,我去問就不妥了…”
我奇道:“當初,你是如何對他說我們的事的?那個時候是最合適問的…”
他神色尷尬,撓了撓發(fā)間,道:“我那時候就是說不想成親,想躲開家人,自己去外頭住著,好好讀讀書,竹兄說了幾個地方,我覺著不是離家太近,就是太熱鬧,還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竹兄就開玩笑說,我又要找離家遠的,又要安靜的,不會是拐了個姑娘離家出走吧?我嚇壞了,誰想到他竟能猜到,那時候我只想著你不一定…只想著,最好是我先出來安頓好了,再把你接出來…竹兄也是稀里糊涂就猜到了,他也沒戳穿,就一直幫著我找地方,就這樣,那時候只想著怎么安頓下來,壓根就沒空想竹兄的事,就是偶爾想起,也覺著那是竹兄的事,他不愿提,我就不合適多問…”
我明白,這上頭我和他一樣,別人不說,就不會多問,再親近的都這樣。我們想要的,不過是個心甘情愿…
還好,我與他從來有話就說…總該有那么一人,是知心的,是可以交底,而不必有所顧慮的…
過了幾日,天氣漸冷,需得穿上夾衣的時候,他去了學堂。我接著教迎兒寫字,搗鼓羊乳吃食。襄媽媽卻說要絮棉被了,說給我們也絮幾床。
我想著左右無事,與襄媽媽說我來搭把手,也學著些,襄媽媽愣了愣,便笑瞇瞇的應下了。
我思忖著若是能絮棉被,是不是可以自己做棉襖?帶著這個念想,與襄媽媽一同,將迎兒攆著去守著鋪子,我二人開始絮棉被。
將一層紗布鋪開,新棉花一層一層鋪上,我好奇問道,這要鋪多少棉花,襄媽媽笑道,買棉花的時候就稱好了,只管往上鋪,在紗布上鋪平整就好。鋪好棉花,再蓋上一層紗布,上下兩層紗布縫合。襄媽媽又將上下紗布夾著棉花,攔腰縫合起來,橫豎縫了好幾個井字,一床嶄新的棉被芯子就成了。
說著簡單,看著棉花輕飄飄的,當真做起來,只一床棉被,我只在一旁幫忙,也累的一頭汗,手都抬不起來了!
襄媽媽笑道:“娘子一看就是沒干過活的人!難免不習慣,倒也不急,將這一床拿去院子里曬著,就歇會兒,差不多該備著晚飯了。”
新被芯曬在院子里,我和襄媽媽歇了口氣,吃了一盞茶,一道去了廚房,才發(fā)現(xiàn)迎兒已經在廚房準備,母女倆都攆我出去,襄媽媽道:“娘子平日里沒這樣辛苦過,只怕胳膊會疼,晚上讓迎兒給您用泡了熱水的帕子,敷一敷胳膊,廚房我們來,娘子去歇歇,揉揉胳膊,甩甩手,動一動,活絡一下。”
迎兒直接推了我出去,讓我回屋歇著,我只好揉著胳膊回了屋,也確實累。
那時不覺,待到吃晚飯時,我的手卻是疼的碗也抬不起來,他急了,要去尋郎中,央了襄媽媽。
襄媽媽笑道,不用,用熱帕子敷敷,家里有跌打的藥酒,擦了藥酒,揉開就好。
我卻是委實不好意思,實在太丟人了。
襄媽媽找了藥酒,他卻不敢使勁兒揉,襄媽媽笑道,這樣不成,得使勁兒!他卻不忍心…襄媽媽看不下去,只好推開他,親自擼起袖子,揉的我熬熬直叫。
迎兒在一旁安慰我道:“娘子,你忍著些,就是要這樣才好得快,我有一次也是被姆媽這樣揉過的,是很疼的哩,不過明天就不疼了,睡一晚就好了?!?p> 襄媽媽洗著手,放下袖子道:“晚上就慢慢不疼,不揉開了,娘子今晚都不好睡!”我急忙起身謝過襄媽媽,襄媽媽笑著揮了揮手,拉著迎兒下去吃飯了。
他卻吃不下飯了,就問我還疼不?
我無奈道:“我餓了,要吃飯,你不吃,我吃!”手卻依舊拿不起碗…
他輕嘆一聲,拿起湯匙道:“別動!我來!”
我臉燒的不行,也只能由著他喂我,瞪著他,要他也吃,他沒奈何我,就成了我一口他一口…
若是教母親看見我二人這模樣,只怕要愁死,怎么就長不大呢…
躺在床上依舊還是疼,不愿他再擔心,忍著不言語,迷迷糊糊不知何時睡著了,待醒來,果然如襄媽媽所言不疼了。手臂上卻多了些青紫的淤痕,再不敢與他說,還好天氣漸冷,他心疼我畏冷,倒也沒發(fā)覺。
我知道他在那天之后,重謝了襄媽媽。只是襄媽媽依舊笑瞇瞇的模樣,卻再不會于我面前提起做何事,迎兒做事也都繞開我,唯恐教我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