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剪刀剪下蟹鉗,又剪開蟹鉗兩頭,春媽媽拿起簽子,捅出蟹鉗肉,放到母親碗碟里,我將去了蟹鉗的蟹身子放在小剔凳上,用錘子輕輕敲蟹殼,以前總是把螃蟹敲跑了,這次試著輕輕敲,一邊的靈兒卻道:“姑娘,這不是繡花針,您得使點力氣!像我這樣!”
我瞪了她一眼,不理她,兀自敲的差不多了,以鉗掀開蟹殼,身側(cè)的春媽媽便道:“里頭的東西我來清了給太太吧!”
不等我吱聲,春媽媽便接了過去,拿了刮片,清理起來,都是些不干凈的五臟六腑,想來春媽媽不愿意我弄這些臟東西,索性接了過去。
“就這個,就這個!”靈兒遞了蟹殼給離兒,邀功道:“像個小和尚吧!”
離兒湊近了看著,笑道:“還真的像!以前從不曾仔細看過,如今一說,再來看,可不就是個小和尚!”
我伸手又挑了一只螃蟹,春媽媽卻道:“姑娘自己吃吧,太太可不能吃了,過幾日還要接著吃藥呢,老郎中可說了,螃蟹乃寒涼之物,應(yīng)應(yīng)節(jié)氣就好,不可多吃,還有,那蟹膏最是寒涼,太太吃不得,兩位姑娘也別碰!”
春媽媽又接著道:“吃點酒,這酒是溫過的,去去寒氣!”一旁的媳婦子看了母親一眼,見母親不言語,立時撤下了螃蟹,換上另一道菜。
“姑娘,嘗嘗舅老爺?shù)耐米尤獍桑〈罄线h帶來的!”一側(cè)的清兒伸手拿走了我剛剛挑好的螃蟹,替我布菜、斟酒。
“兔子肉?哦,哦,兔子肉!”替母親斟酒的春媽媽愣了愣道:“這個真是大老遠來的稀罕物,太太也嘗嘗?!?p> “我不吃!你別弄那個,我不吃!”母親瞪著眼道。
春媽媽依舊布菜道:“太太,這是舅老爺大老遠送來的,聽秋兒說味道異常鮮美,您可一定要嘗嘗!”
“確實非常鮮美!”我忍不住贊嘆道!
母親瞪著我道:“南兒吃過了?!”
我點頭道:“是啊,昨日秋媽媽說,她是第一次做這兔子肉,需得先試試手,就提前做了些,我和離姐姐都嘗過,味道可好了,很好吃!娘一定要嘗嘗!”
母親轉(zhuǎn)頭看離兒,離兒也笑著朝母親點頭道:“太太嘗嘗吧,確實美味!”
母親低頭看了看春媽媽放她碗里的兔子肉,用筷子夾了起來,轉(zhuǎn)著筷子看了半晌,才放進嘴里,又半晌,點頭道:“確實鮮美!”
只見春媽媽手中的筷子伸了出去,卻聽得母親道:“那個乳餅是加了什么?”原是母指著旁邊的乳餅火腿問道。
“火腿!”我應(yīng)道:“是離姐姐說的新做法,加了火腿,娘嘗嘗吧!”
吃過螃蟹,佐以溫過的花雕酒,嘗過兔子肉,品過乳餅火腿,又用了莼菜魚線羹…說笑間,不知何時,竟已掌燈,花廳里燈火通明。
看著燈影憧憧,不安了一天的心,越發(fā)忐忑,深吸口氣,安耐住,他說這個中秋好好在家過…
自從收回鎮(zhèn)紙,秋媽媽便不再傳來任何言語。
我想我是明白的…可是…當真是這樣么…萬一…萬一…
“南兒這是倦了?”聽得母親問道。
我回首看向母親,心中一痛,眼眶就酸了,強顏含笑道:“是呢,娘也累了吧…”忍著忍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淚就勢滾落…伸手拭了拭…
已聽得離兒道:“太太和姑娘都累了,月餅還沒吃,要不就送到屋子里,夜里也可做宵夜?”
我抬頭看向母親,母親正點頭道:“都累了,那就散了吧,月餅撿了喜歡的都送些…”側(cè)身對春媽媽道:“余下的你們都分了吧,我們?nèi)艘渤圆涣硕嗌?,都嘗嘗,過個節(jié)!”
起身扶了母親回屋,母親一手拉著我,一手撫了撫額頭道:“今天酒有點多了…”
我急忙挪了手,攙扶住母親道:“您今天吃了螃蟹,是要喝點去去寒氣,興許今晚您能好睡了?!?p> 進的屋子,伺候母親梳洗了躺下,母親依舊拉著我的手,我便陪著母親絮絮叨叨的嘮叨著:“過了節(jié)了,你也累了,歇幾天,我們?nèi)ツ憔烁讣易咦撸阋踩タ纯础x兒說她不去了,也好,她的婚期定在明年開春,也不遠了,是該準備起來了,有你冬媽媽幫襯著,離兒是個有主意的,我倒不用太操心了…”
我想好好陪母親說說話,偏偏莫名心不在焉,明年中秋離兒就不在家了,心里一空,又想起一事,問母親道:“娘,你的藥怎么辦呢?拿了方子去舅父家抓藥,不大好吧?”
母親搖了搖頭笑道:“你舅母不是那等多心之人,放心吧,診脈時與老郎中說清楚,開好方子就行?!?p> 我點頭道:“也好!聽您的!”
母親咳了兩聲,我急忙端了茶來問道:“娘,您這是哪里不舒服?”
母親吃了口茶水道:“沒事!喝多了口干…”
我接過茶盞,放到一旁小幾上,母親仿佛舒服過來了,依舊絮叨:“你舅父、舅母找了幾位給你們合八字,都合適,到時候,你去看看人,我去見見他們家老爺子,你的性情老爺子模糊知道些,還有那孩子的情形,我還想再看看,怎么著還是有點不放心…想當初,你爹爹是你舅父看好的,也是我…你外祖母還是一千一萬個不放心,那時候,我只覺著自己母親擔心太過,如今才明白,這做母親的心呀,為孩子做了再多,還是會擔心…”
我禁不住,拽了母親的手道:“娘,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一定一定會好好的!您只需照顧好自己就好!…”
母親依舊絮絮叨叨說著從前,我也舍不得母親,拉著母親的手聽著她道:“…你才出生那陣,身子弱的,哭都像是小貓叫,哪像江兒,第一聲哭鬧,就是震天介,唯恐別人不知,我就守在西廂房,一聽那聲音就尋思是個小子,可是折騰了姐姐一整天…你不一樣,你著急,本來還有兩個月的,你急急忙忙要出來,都不知道你急什么,產(chǎn)房才備下,各路東西都還在準備著,你就急不可待的要蹦出來了,沒見過這么著急的孩子,也不折騰我,半夜我疼醒了,天還沒亮呢,你就出來了,就哼唧了兩聲,還沒洗漱清理完呢,你就睡著了,那時候的你啊,真是乖巧的讓人心疼,你爹爹愛的不得了,你祖父見你是個丫頭,有些遺憾,倒也沒說什么,你祖母可歡喜了,說一直遺憾沒有個閨女,老天爺心疼她,這才一來就是個小囡囡,眼睛珠子一樣的寶貝著,差點你就被抱到她房里養(yǎng)了,最后是你爹爹搶回來了…”
我這是第一次聽母親說起,我出生那時候的事情,直說的母親打了好幾個哈欠,春媽媽在一旁委實忍不住,才開口勸母親安歇了。
“姑娘可是辛苦了一天,您也教姑娘早些歇息,明日再慢慢說!”
母親這才知覺晚了,急忙催了我回去,又叫丫頭多打幾盞燈,看著路…
清兒扶著我,隨著一盞盞昏黃燈影,向著院子走去…
抬眼看了看那輪亮徹天際的冰輪,他也在陪著家人吧…
夜里,躺在床上,睡不著,點了安息香,進門就囑咐點上安息香,還是睡不著…
想著母親的擔心,想著舅父、舅母走時諸般囑咐,而我,終究是不能讓她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