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拱手：“下門主吩咐?！?p> “查查戶恕在來千山門之前的蹤跡，究竟都去過什么地方。總會露出馬腳。只要有線索，就能抓住做文章?！币粋€人的痕跡，總留在他走過的路上。
路鵑冷冷一笑，轉(zhuǎn)身往里面走去。
路一不知道路鵑打什么算盤，只尊令罷。
路岌山這日叫來了秦顥。
秦顥拱手一禮，跪坐在席上。
驀子欺心里是明白路岌山叫秦顥來干嘛的。
“你知道我現(xiàn)在缺什么嗎？”路岌山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塊千山門門令，用手指順著上面游走的紋路一路略過。
“心腹?！?p> 秦顥淡淡一言，卻一言直中路岌山心地。
不愧是玲門下門主座下弟子，就是不一樣。
路岌山本以為還能繞兩圈彎子，結(jié)果見他那么開門見山，也就只能直來了。
“但是你現(xiàn)在還做不了左輔這個位子?！甭丰綄㈤T令放在桌案上，繼續(xù)說：“你知道為什么嗎？”
秦顥沒有動容，雖然他知道這個答案很刺耳：“我不會武功?！?p> 驀子欺看了一眼秦顥，又看向路岌山。
路岌山點點頭，輕輕勾了勾嘴角：“那你要留在朝說門，還是來正山堂？”
“朝說門?！彼琅f回答的不緊不慢。
驀子欺皺起眉頭，悄聲喝斥：“說什么呢……”
“為什么？”路岌山繼續(xù)問秦顥。
戶恕把驀子欺拉回來，說路岌山有他的道理。
“如若我也來到正山堂，門主的耳目就徹底閉塞了?！鼻仡椊忉尅?p> 驀子欺這才恍然大悟，秦顥說的沒錯。他若是在朝說門，也不至于朝說門內(nèi)完全都是路鵑謀略本營，沒有一個能為路岌山著想的人。
路岌山聽了這，倒是有些高興，不由得笑道：“你向著我？”
“你救過我，也救過阿閱，還有師姐?！币惶岬街荛?，秦顥與驀子欺都低了低頭。
路岌山低下頭，看著杯里的茶水。江湖人都是這樣，被各種恩和義纏繞著，纏繞著，然后一生也就沒了。被救下不是什么多大的好事，這只能證明，他還活著，以及今后他欠一個人的情。
路岌山抬起頭：“你哪日若想要來正山堂，隨時都可以?！?p> 秦顥笑笑，道：“很快。等到路鵑死后吧。”
這孩子說話真叫人高興。
秦顥走后，戶恕就朝路岌山說：“你真打算用他？”
“這么好的料，為什么不用？”路岌山看著戶恕，端起茶杯將熱茶飲下肚。
“不是不用，他不會武功，如若真當(dāng)了左輔，你保護他，還是他保護你??？”戶恕說的也不無道理。
“你的意思是潛孑不回來了？”
路岌山一句話，噎的戶恕說不出話。
“也不是這個意思……”
路岌山看了一眼驀子欺，沒有再說話。
話鋒一轉(zhuǎn)，還記得花疑張皇的離開千山門之后，直奔去了梨麟坊。
花疑為什么要去梨麟坊呢？因為她知道戶恕一時半會離開不了千山門，那不如先去滿足一下她的一個好奇心。
當(dāng)初死在這的那個無臉客是誰。
說是好奇心，不如叫她安心。
經(jīng)過幾天顛簸，她來到梨麟坊。那件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到。
花疑帶著斗笠，來到店家地方，詢問：“店家還記不記得當(dāng)初死在這的無臉客？”
“哪個無臉客？”店家一臉不耐煩?？纯此掷锩畹?，原來是在核對賬本。
“……”花疑冷冷的白了一眼，接著說：“就是南莊主發(fā)現(xiàn)的那個。”
店家手下動作停下，抬頭看著面前這個長得還挺清秀的姑娘：“你什么人??？”
花疑掏出玄機署的門令，店家看了一眼，又低下頭，恢復(fù)了剛剛不耐煩的臉色，繼續(xù)工作：“反正不是花疑?！币豢淳椭烙卸嗌偃苏疫^花疑了。
花疑撇撇嘴，一拍前柜，掏出一只鐲子，放在上面：“我是來查死者身份的，好回去對賬?！?p> “早先已經(jīng)有人查過了?！钡昙铱戳艘谎坭C子。
“再查一遍?！彼痔统鲆恢霍⒆印?p> 店家這才伸出手來，把東西收到袖子里，說：“身份我是不知道。知道的也是偶爾聽見的。好像是腰里戴個雪白的玉佩吧？好像能證明身份?！?p> 花疑一愣，伸手就抓住店家的衣領(lǐng)：“白玉佩？”
店家嚇得手里的毛筆都掉到了地上：“怎，怎么了？”
花疑愣了半響，丟下手里攥著的衣領(lǐng)，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門外面下著雨，她也沒顧得上打傘，就往前走。
她想回玄機署。死的人都會帶回玄機署埋葬，她想回去找她哥哥。
并且，她哥哥會在梨麟坊出現(xiàn)，說明也是因為她，如若她不回去，死了也沒臉見他。
但是如果她現(xiàn)在回玄機署，就是自投羅網(wǎng)。但換個角度一想，四下里追殺她的人都在路上，誰人會想到她會回玄機署呢？這才算得上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過咱想想花承這個人物。他既不叫花承，也不是花疑的哥哥，那這個人，就是路岌山猜測的另外一個人物。冒充花承身份，來尋找花疑，引著玄機署的人去找到花疑并且殺掉花疑。
可是為什么花承走著走著就把身后的人給帶迷路了呢？
這日下午，花承也來到了梨麟坊，一到屋里，就罵：“媽的怎么跑那么快，又慢了一步。”
“客官要住宿嗎？”店家笑著迎上來。
“……”花承看著店家賊眉鼠眼的模樣，上來就揪著他的衣襟：“我問你……”花承歪著那張有些蒼白的臉：“有沒有來過一個姑娘？”
“這……”店家顫抖著身子：”來的姑娘多了……”
“和我的衣服一樣的?！被ǔ锌纯醋约旱囊路?。
“這倒沒有。不過有個帶斗笠的，打聽無臉客?！?p> 花承放開店家，又問：“打聽無臉客？”
“對，打聽之前嘯梅山莊南莊主發(fā)現(xiàn)的那個無臉客?！?p> “往哪去了？”
“玄機署吧？……”
花承一震，幾個鼓點咚咚一響，立刻轉(zhuǎn)身往外跑去了。
這輩子花承的身份，被人記住的身份，便是花承。他不叫花承，就沒人認(rèn)識他，叫了花承，他就是那個聞名一時的花疑的哥哥。
他一直要把自己當(dāng)做花疑的哥哥，他也一直去追尋花疑，有朝一日，他就成了真的花承，成了一個他自己以為的花承。
夜晚。又是夜晚，路岌山站在景遠(yuǎn)堂門口，驀子欺坐在窗下，燭火沒把她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卻告訴他，她還難眠。
這恐怕真是個不眠夜。
路岌山走過來，站在廊子上。
這倒是巧，他的影子映在了窗紙上。
敲了敲窗戶。
驀子欺還奇怪，怎么在這見？
她打開窗戶，就見路岌山坐在廊子上看著自己。
他坐在燈下，她又背著燈。兩個人把光芒一側(cè)留給了萬物，把黑暗里的自己留給了對方。
驀子欺正坐著，也沒有說話。
“你沒什么話跟我說？”
路岌山看著驀子欺。
驀子欺斜斜眼睛，沒有說話。
“那我有話跟你說?！甭丰揭琅f看著驀子欺。接著，他把袍子鋪平在膝上，端坐：“從決定做罷，我打算的，便是和啞巴一直往下走，歲月多久，就走多久。正如潛孑所說，你所說，我們是家人?！?p> 驀子欺抬起眼睛，看向路岌山。
“是生，是死，是短，是長，我無所謂。但是，我好像離不開你。我會不安，會在意，我會又是過去的我，沒熱情，沒感官，沒有話。一年四季在我這里都沒用了。然而現(xiàn)在，我會看月亮，會去等，會不安，甚至是揣測，揣測如何看你，如何才能看透你，我做不到，但要比過去要好，起碼我的眼睛有地方安放。
可一旦你離開了，我的情況，可能相比過去，要更糟糕?！?p> 路岌山的話說的慢吞吞的，頓挫的有感傷的滋味，他的眼神，閃爍的有感傷的滋味，他的語氣，極其柔情，如同月光，極其無力，如同病人極其深沉，他像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人。
“我不想告訴你我喜歡你，我想說的，是我想和你一起度過生命剩下的歲月，正如你說你也在意我。”
就如同兩個傷痕累累的刺猬，他們可以相互擁抱，哪怕一個高貴，一個平庸。哪怕一個赫赫有名，一個只在影子里生存。
一個習(xí)慣了在高處瑤宮里頂著寒風(fēng)，一個習(xí)慣了在低處蟻穴里舔舐冷刃。他們依舊可以看到對方，即便一開始，他們隔著屏風(fēng)，隔著風(fēng)雨，到最后，他們可以撥開云霧，看到對方的眼睛，然后發(fā)現(xiàn)那里面全是自己，他們是完全不同中的完全相同。
“我不敢想象沒了你之后的日子，你闖進我的生活，一旦離開，我回不去，也只會越陷越深?！?p> 驀子欺看著他那雙眼睛，那雙閃爍著冷光，閃爍著溫光的眼睛，他眼睛里的到底是什么。
是她啊。
她就是他心里那看不清，又想要看清的，難以捉摸又很好捉摸的她。
而路岌山從她眼里看到是什么，是他，同樣傷痕累累，又完全偉岸的他。
微風(fēng)吹亂了所有的鼓點，兩個人都心若止水。一個，吐露心聲后毫不畏懼，一個不用說話已經(jīng)心照不宣。
路岌山走向她，把玉簪放在窗臺上，看著她，看著抬頭看著他的她。
她不是一個清純干凈的人，卻又那么清澈，清亮，她眉目里的憂傷，他眉目里的憂傷，終于像是一根線，一根慢慢從兩個人心里長出的線，月光撒在上面點亮一顆一顆的星辰的線纏繞在一起，把這兩顆心死死的拴在一起。
原因？患難與共是一，相守不棄是二。
路岌山剛要轉(zhuǎn)身離開，驀子欺突然站起身，探出來頭伸出臂膀抱住了路岌山的脖頸。
此刻的驀子欺，就是一個賭徒。她賭路岌山的真心，賭自己的以后。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關(guān)閘，那股泉流一個勁兒的往外冒。
一旦沒了他，她又該何等糟糕呢？
路岌山眼里充斥著屋里的燭光，身上充滿了她的溫度。
他怔了一下，伸出雙手，緊緊的抱住她。此刻，她單薄的身軀，再次占據(jù)他的懷抱。但是他身上的溫度已經(jīng)不再冰冷，而是溫暖，且不燥熱。
這一刻，他們都能看到各自的光芒，也都擁抱著各自的自我。
他們的傷口緊緊相貼，然后在他們之間的呼吸里慢慢愈合。
只能說，路岌山的話說的很好聽，驀子欺覺著一定是這樣。于是就當(dāng)個傻子算了。受騙上當(dāng)也就只能這樣了。
吃一塹還能長一智。
這還真是個不眠夜。
第二日清晨，路岌山就在正山堂前見到了秦顥。
驀子欺推開門，路岌山，戶恕以及秦顥走進屋來。
路岌山回頭看了秦顥一眼，坐到正案后：“怎么了？”
秦顥一打禮，跪坐在路岌山案前。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
路岌山看到他這個樣子，就又問了一次：“出什么事了嗎？”
秦顥只好張嘴回答：“潛孑被路鵑殺了?！?p> 路岌山，驀子欺，戶恕的心都一緊。
路岌山放下茶杯：“真的嗎？”
秦顥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正此時，山門下跑上來一個弟子，抓住正門前的弟子，氣喘吁吁的說了一番話，那弟子臉色一變，丟下那人就往上跑來。
“報！”
“報！”
聲音愈來愈近。屋里的人全朝門外看去。
緊接著，那個弟子也是氣喘吁吁，跑到路岌山面前，腳下一跌就跪下了：“鹿燁殺上山來了！”
路岌山仍然面不改色。
他站起身，再次看向秦顥：“路鵑殺了潛孑？”
秦顥也站起身，眾人都站起身。
“準(zhǔn)確說，是路一?！?p> 路岌山慢慢往門口走去。
驀子欺坐在當(dāng)初潛孑的位子上，她聽著路岌山的腳步聲，也似散落在鼓面的鼓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容不得她完全站立，路岌山已經(jīng)走出了正山堂。
“快過去，拿著劍呢！”戶恕立刻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