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時,潛孑走了進來,身后跟來的,是路晚清。
“這么晚,竟然還要我來正山堂?!甭吠砬逯敝吝M了屋,才看見驀子欺以及戶恕都在。
路晚清收住玩味,看向幾人。
“知道我叫你來干嘛的嗎?”路岌山站起身。
“知道。”路晚清道。
“什么條件?”路岌山知道,路晚清遲遲不開口,為的就是交換條件。
“中秋節(jié)上,告訴所有弟子,我不是你的未婚妻?!?p> 路晚清的心一下落入萬丈深淵之下,仿佛整個人都輕了許多。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說出這句話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出的決定。只是在路岌山問她要什么條件時臨時起意。
但不知道為何,這件往昔她以為自己永遠放不下的事情,今日就這么草草結(jié)束,這是沖動嗎?她也會第一反應(yīng)說不是,她究竟為了什么,為什么猛然間就清醒明白了,或者是,更加糊涂。
路岌山其實也是深深的愣住,連著驀子欺,潛孑,全都被這一壯舉給震撼住。她用自己的韶華和喜樂要去守住的名聲臉面和對父親的情與恨,竟就這么要隨一句話而風(fēng)化掉了。
“好?!甭丰?jīng)]有問她為什么,因為他沒理由問她,問了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和她說些什么。大概給她留點面子,給自己留點面子。
“你給我的東西,確實很古怪?!甭吠砬逋白吡艘徊健?p> “里面摻了銀粉,還有石灰,以及銀葉草之類的制墨用的東西,能夠分離出來的,其實還有一樣顏色偏深一點的粉末,也是因為這個東西,本應(yīng)該乳白的墨水,變成的銀色?!?p> “什么東西?”
“類似竹葉??蓻]有見到過這種顏色的竹葉,灰色,接近于黑色,類似苦竹,卻又不是苦竹?!甭吠砬灏欀碱^,疑慮的歪歪頭。
“那看來就是用這個東西寫的字?!睉羲〉馈?p> “不是苦竹……我只聽別人講過記事先生的墨,能夠養(yǎng)竹子。似乎每代記事先生都會養(yǎng)……”路岌山緊接著說:“母親和我說,父親喜歡養(yǎng)竹子,又喜歡自己制墨,后來父親突發(fā)奇想用自己的墨養(yǎng)自己的竹子,竟養(yǎng)出灰色的竹子,葉子上還有黑色斑點。一共只有五棵這樣的竹子。直到這五棵竹子死了,就不再這樣養(yǎng)了,養(yǎng)的時候我母親勸告不要這么養(yǎng),父親說,一定要養(yǎng)?!?p> “墨水確實能把植物養(yǎng)死?!甭吠砬宓?。
“怪不得獨一無二無法更改?!睉羲】聪蚵丰健?p> 驀子欺站起身,站在幾人之外,看著路岌山。
她還是用那樣的目光看著他。
她想去江州,一探究竟。
路岌山抬起眼睛,對上她的目光,想起她剛剛問他,她能不能去江州。
路岌山背過手:“天色不早,各位先休息吧。”
戶恕本要說什么,卻被潛孑攔下了。幾人行了禮就告辭了。
“啞巴,你留下?!甭丰浇凶◎囎悠邸?p> 驀子欺點點頭,與其余幾人行禮后,跟上路岌山往后堂去的步子。
潛孑來到門口,叫住了路晚清。
“謝謝你。”潛孑對路晚清道。
路晚清挑挑眉毛:“你謝我干嘛?”
“我知道你是為了你自己,但也是對鹿燁好。”潛孑道。
“……”路晚清頓了一下,她仍記得鹿燁走進她的視野之后,看著沒有點亮的蠟燭。
他走過去,擦了火,點燃燭芯:“這么暗……”火苗“騰”的映紅他的眼睛,像是點燃了星空一般。火苗在他身旁搖曳著,一束如同火辣辣的陽光的燭火在這個幽暗的屋子里太惹眼了,她一下就看向了他,那如同金子的光芒就一下照進她的心。
“我只為了他?!甭吠砬遛D(zhuǎn)過身,往順夕堂去了。
潛孑站在原地,她覺著自己是幸運的,得虧鹿燁喜歡的是潛孑,得虧叫她先遇到鹿燁,這真是上天給的機遇,能叫她得到鹿燁。
當(dāng)日初見之時,如若她沒有確定自己完全被那雙眼睛所勾引,恐怕今日的她也無所慶幸。
路岌山往后堂走去。繞過屏風(fēng),走到潭水前。
“你要去江州?”路岌山看著一片漆黑的潭水上浮著一層月華如鱗般蕩漾著。
驀子欺“嗯”了一聲。
“為什么?”
“我想知道,二師兄…燕安,還有江州出了什么事?!?p> “你覺得和你師父有關(guān)系?”路岌山扭頭,看向她。
驀子欺沒有說話。
“能不能等到后天中秋節(jié)后?”路岌山問她。
她依舊沒有說話。
路岌山知道了她的答案。他抿抿嘴唇,沒有解開他眉間的鎖:“我知道了。”
驀子欺看著他站在那,雙眸里映著鋪滿月光的水面。
她轉(zhuǎn)過身,剛走出去一步,又說:“多謝師父?!?p> 她謝他上次那一路的腳步,也謝他如今,會叫她回江州。
路岌山回頭看向驀子欺,她卻已經(jīng)走出去了。
潛孑走過來,看著路岌山往外望著:“門主,她會不會回來?”
“……”路岌山?jīng)]有說話,依舊沒有說話。
“后天就是中秋節(jié)。”潛孑又道。
路岌山看了潛孑一眼:“我明白?!?p> 路岌山轉(zhuǎn)過身,正要離開,又對潛孑說:“后天就結(jié)束了?!?p> 潛孑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第二日清晨。驀子欺喜歡在清晨告別,以免驚動徒惹的人,喜歡在暮色降臨時歸來,以免讓人張羅。
總之她喜歡安靜些,不想太多的人為了她而費力氣。
可她走到了正山堂,還是想去瞧瞧。這次他不能跟著了,她會否能夠安安全全的到地方?或者,她能不能還回到原來那樣,習(xí)慣了一個人走路。
路岌山坐在廊子上,倚著柱子,身影背對著她,也就沒有看見她。
驀子欺往前走了兩步,把劍支在身旁的柱子上,又往前走去。
她還是沒能走到他身旁。驀子欺轉(zhuǎn)過身,什么話也沒說,拿起劍,又離開了。
大概又過了一刻鐘,潛孑走過來,叫醒了路岌山:“門主,南莊主過來了。”
路岌山睜開眼睛,斜過身子坐正:“她走了?”
潛孑點點頭:“走了。她剛剛來過一次?!?p> 路岌山抬起眼睛:“來過?”
“又走了?!睗撴萦值?。
路岌山站起身,風(fēng)從水面上吹過來,一股有些涼的風(fēng)氣從他眼角往發(fā)間鉆去。
戶恕看著路岌山走過來,道:“你是不是不打算找花疑了?”
“能找就找。派出去的人也沒收回來?!甭丰竭呑哌呎f。
“風(fēng)雨閣也在找。”
“嘯梅山莊呢?”路岌山笑著打趣他。
“除了我,都沒在找?!睉羲⌒χc路岌山一同落座。
“你怎么對我千山門的事這么感興趣?”路岌山喝了口茶。端起來之前,還特意看了潛孑一眼,怕她又拖走自己的茶杯。
“我是對你路岌山,以及流火閣感興趣。”戶恕道。
“你把我當(dāng)朋友?”
“對?!?p> “那朋友我要問你件事?!甭丰椒畔虏璞骸澳銥槭裁匆ダ骥敕唬俊?p> “找萬戶圖。”戶恕端著茶杯的手指突然一緊。
“是找萬戶圖,還是找花疑?”路岌山猛然發(fā)問,叫戶恕險些慌張。
“都找?!彼忠淮螛O其果斷。
路岌山看著戶恕,久久不再發(fā)話。
“不過,現(xiàn)下我也是時候重歸我的八荒驛站了。還沒把好日子過完呢?!睉羲≌酒鹕?。
“中秋節(jié),你不回嘯梅山莊?”
“他們過他們的節(jié),我過我的節(jié)。實在不行,去優(yōu)坊也不錯?!睉羲∞D(zhuǎn)身看向也站起身的路岌山。
“你要找燕安?”路岌山皺皺眉頭,想起燕安要去優(yōu)坊卻失蹤的事。緊接著,路岌山心里就開始不舒服,他看著戶恕那一臉放浪不羈的模樣:“你為什么要幫我?”
“我說了,你是我朋友?!睉羲∞D(zhuǎn)過身,就往外走。
“我嘯梅山莊人士,義字當(dāng)頭!”他揚起胳膊揮手告別。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這嘯梅山莊南莊主也甚是可憐,日子雖然自在,卻因為總被各種瑣事繁雜牽扯,認識的人太多,應(yīng)酬的太多,遇到個純粹的,可以推心置腹的,確實少。雖然路岌山是個純粹的江湖人,而且大多都是他揣摩出自己的心和腹,卻也是唯一一個拿著自己的心和他對酒吟論的。況且,他信任他,還告訴他那么多。
這南莊主唯一的朋友,南莊主當(dāng)然要一幫到底。
況且,還有花疑牽扯著。
路岌山看著戶恕的背影,始終覺著心里不舒服。只是滋味與方才又有些不同。除了莫名的感動,還有一絲奇怪。
不過,戶恕說,風(fēng)雨閣也在找花疑。他們找花疑做什么?
可是話說回來,花疑難不成已經(jīng)逃離虎口了?
確實是逃出虎口了。
花疑在梨麟坊故伎重演,再一次跑到了自己原來住過的那個屋子,從窗戶上一躍而下,落在了房頂上,又一躍,就到了墻頭,跳下墻頭,便是梨麟坊之外了。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之前在梨麟坊死了的那個無臉客是誰,竟然會被認為是自己,倒真是奇怪。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腰上的白玉佩,心里一緊,總怕是有不妙的事發(fā)生。轉(zhuǎn)念又想到了戶恕。
這么久了,她只顧著逃離追殺,確實是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去見他。青雀戒指雖然還在,可她怎么也到不了妙春堂,也就無法將里面的毒解掉。真算是天意弄人,她周旋在這里如何都無法往黃泉谷去。本來說好的和戶恕碰面,卻怎么都碰不上。
再想想自己身后跟著的那個,她走一步,那個人跟一步,雖然自己快,老是把他甩后面,可也不知道這人怎么回事,到底是來殺她的人,還是保護她的人。他來了,追命的就來了,他來了,似乎又有人擋著追命的人了。
花疑就這么開始踏上路途,往鹿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