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要問你什么?”路岌山讓潛孑給他倒上茶。
“……”祁三停頓了一下,似是度量損益,緊接著長出口氣,下定決心:“我發(fā)現(xiàn)了戶恕不同于平時的路線,并不是很確定他在找誰。從現(xiàn)在看來,并沒有對你造成威脅,所以,我不好告知,我想,也無需告知?!逼钊皖^一邊謝禮,一邊說。
“是嗎?”路岌山輕輕笑笑,將送到嘴邊的茶杯又放到桌子上。
“莫蕩衍要來了,我可要撤了?!逼钊戳艘谎坶T口,站起身就要離開。
“慢走?!甭丰接纸o自己倒上茶。
“不送?!逼钊龜[擺手,走出房門,隱匿在了夜色里。
路岌山與祁三三年前相識于他的登位之宴,二者一語中心。說實話,那個時候的路岌山絕對沒有如今的路岌山這樣冷淡寧靜,或者說凜然。雖然祁三發(fā)覺著這個年輕人的變化,卻也不曾點明。誰不是這么過來的。
無論是路岌山,還是祁三,甚至是玲門那群人。那些看著聰慧的年輕人,也只是經(jīng)歷的磨難太多,以至于在那短暫的歲月里盛不下,就往腦子里,心里溢,也就看起來老成,看起來處變不驚。
路岌山坐在案后,等著潛孑帶莫蕩衍來。
可沒等到莫蕩衍,就見驀子欺走了進來。
“你怎么來了?”路岌山奇怪。
驀子欺關(guān)上門,走到側(cè)案后,跪坐下來,沒有回答他。
路岌山?jīng)]有追問,二者都靜下來,安謐的等待著。
不久,就見潛孑推開門,脫下鞋,先是拱拱手,后是奇怪的看了一眼驀子欺,再看向身后的莫蕩衍,作請勢,邀莫蕩衍進門。
莫蕩衍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姿態(tài)一點也不謙遜,挺直了身子,往前走來。
驀子欺抬頭看著他,極其警惕的看著他。一手放在杯子上,一手按在劍柄上。
“莫蕩衍,莫當(dāng)燕,莫當(dāng)燕?!甭丰叫χ?,并未打算起身行禮,也沒打算看他,自顧自的倒著茶。
莫當(dāng)燕,第一個是用“莫”代替“燕”,第二個莫當(dāng)燕,是不要做燕家人。
“不如再一個莫當(dāng)燕?!边@個,是他不配作燕家人。路岌山輕輕哼笑一聲,再道。
“隨你怎么說。”莫蕩衍曲腿坐下,支起一支腿,笑著舉杯喝茶。
“不知道找我什么事?”路岌山問莫蕩衍,開門見山。
莫蕩衍放下茶杯,道:“有沒有聽說,有萬戶圖碎片出世了?!?p> “聽說了,怎么了?”
“要不要做個交易,路岌山嘛,喜歡這一口?!蹦幯芸聪蚵丰?。
路岌山看著杯子里的茶水:“那就講講看?!?p> “柔山派,有掌門下有四大守護,其中那千花龍女東方玉,有碎片?!蹦幯芸粗丰?,死死盯著他。
驀子欺有些不解,這兩只眼睛像是長了倒刺一樣,要把路岌山勾的稀巴爛,像是他骨頭里藏了銀子,血肉里藏著金子一樣。
“如何交易?”路岌山順著他的話講。
“我把消息告訴你了,再幫你把她約出來。你拿走碎片,我呢,只看一眼,繪出個假圖,如何?”莫蕩衍仍然看著不在看他的路岌山。
“到時候你若是說你的假圖是真的,我豈不是就吃了虧。”路岌山冷冷一笑。
“假的再以假亂真,也終歸是假的,如何都成不了真的?!蹦幯芰⒖痰?。
路岌山抬眼,看向莫蕩衍。莫蕩衍的眼神猛的被路岌山的眼神一撞,都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就如同被掰彎了倒刺,刺頭竟然朝自己飛來一樣。這種心境可不能顯露出來,立刻干笑兩聲,說:“如何?”
“聽起來很誘人,只是,我為什么非要和你合作?”
路岌山既然知道了消息,完全可以自己去要。
“因為,沒有我,你見不到東方玉?!?p> 確實,東方玉是出了名的冷僻,又有些女冠模樣,絕離了紅塵,于是這紅塵之人,能有幾個知道如何降了她。
路岌山轉(zhuǎn)了轉(zhuǎn)扳指:“可以?!?p> 莫蕩衍笑笑,扶袖站起,合手一禮:“門主是聰明人,在下等到成功,定然會聯(lián)系門主?!?p> 莫蕩衍正要離開,卻被路岌山叫住:“你還沒說,怎么叫出東方玉?!?p> “……”莫蕩衍轉(zhuǎn)過身,愣了一下,腦子里瞬間撥了千萬次算盤。
“污言穢語挑釁她,一個女冠,討厭什么我就說什么。這人不再以弟子身份出任務(wù)那么多年了,可仇家還沒死光。”
“冒充她仇人嗎?”
“正是。前些年她殺一個錢莊的莊主,錯手殺了一個孩子,別提多懊惱了,如若我冒充那家人,也是可以的。”
路岌山笑笑,目送莫蕩衍離開。
路岌山冷冷一哼:“真是狡猾?!?p> 潛孑與驀子欺都看向他,卻只有潛孑說了話:“怎么了?”
“他恐怕去過風(fēng)雨閣了?!?p> “門主怎么知道的?”
“東方玉錯殺人,他好像是在旁邊看著的一樣,他肯定不會在旁邊看著,而有一類人會?!?p> “門主說客聞?”潛孑驚愕。
“自然。客聞知道的消息會在哪,風(fēng)雨閣?!甭丰秸酒鹕?。
“他與林勤聯(lián)手了?!甭丰桨櫰鹈碱^。
“既然要利用我,不如將計就計算了?!?p> “什么將計就計?”戶恕從門外走進來。
路岌山看著戶恕,半天沒有說話。
“怎么了,怎么不說了?”戶恕奇怪。
“戶恕?!甭丰浇辛艘宦曀拿?。
“怎么了?”
“你有沒有騙過我?”路岌山突然的發(fā)問,叫戶恕有些措手不及,他撓撓頭,低低眼睛:“除了姑娘那事,絕對沒有?!?p> “那姑娘這事,就如我所知那樣嗎?”
“是。”戶恕果斷回答,果斷的恰到好處。正如當(dāng)初的路岌山。
路岌山轉(zhuǎn)過身,往正案走去:“那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信你,你說什么我都會信,我不信,你說什么我都不信。我現(xiàn)在信你,信你說的話。但不是覺得你說的話可信,而是你這個人可信。”
戶恕看著路岌山落座,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種滋味鋪遍全身。
“都回去休息吧?!甭丰娇聪蛉?“很晚了?!?p> 路岌山將茶盅里的茶一飲而盡,站起身,走去了后堂。
潛孑請著戶恕離開,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驀子欺:“驀姑娘不走嗎?”
驀子欺沒有說話,看了潛孑一眼,也沒有任何動作。
潛孑只好轉(zhuǎn)身與戶恕離去了。
驀子欺站起身,走到離路岌山有五步遠的地方。
他一個人站在門前,看著夜色里的潭水。她何曾知道,這個蕭瑟的背影,曾因她而出現(xiàn)過。
“師父?!?p> 路岌山?jīng)]有動,也沒有說話。
“……”她低低頭,正要離開,就見路岌山轉(zhuǎn)過身,順著墻走……
驀子欺跟在他一側(cè),二者之間,是一扇屏風(fēng),上面用青墨畫的山水,水上飄著一只芥舟,芥舟上站著一個男人,頭上帶著額帶,背著手,看著天,又像是看著對岸。
對岸畫了一間木宅,寫著江雪齋的門匾。她聽說過這個門派,興極轉(zhuǎn)衰,最后只剩下一個女弟子,而房子,也化為灰燼了。
“你覺得,要相信一個人,要不要相信全部?”路岌山發(fā)問。
驀子欺思慮了一下,道:“不一定?!?p> “信一個人并不是信他的話,只是因為情義,而非利益,與信,其實也沒什么關(guān)系?!?p> 路岌山順著驀子欺說:“只是一種為了情義一邊倒罷了,對嗎?”
驀子欺隔著屏風(fēng)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那,若是有所戒備呢?”
“戒備不等于防備,既有情,還有心?!?p> “你倒是會說。”路岌山看向驀子欺。
就見驀子欺站在屏風(fēng)外,月華透過紗制屏風(fēng),照在她臉頰上,她低低頭,頭發(fā)就被月亮照的發(fā)亮。
她就像畫的一部分一樣。
她低頭看了看手指甲,手指頭繞在腰帶上。過了大概兩個剎那,她抬起頭,看向屏風(fēng)另一側(cè)的路岌山。
他背對著月亮,什么都看不見,整個人隱匿在黑色里,可眼前的路岌山越模糊,另外一個人,就越清晰。
“回去休息吧?!彼袷且庾R到了一樣,收回眼神,轉(zhuǎn)過身,催她離開。
除了像是意識到了,還像是躲開她那如月夜水面的眼睛。
驀子欺摸摸屏風(fēng),柔滑緊馳的紗面叫她猶豫了一下。上面的畫被月光包裹著,她的手也被月光包裹著,不知不覺就像是進了畫一樣。
路岌山正奇怪,自己少有的關(guān)懷,這廝竟然不當(dāng)回事。
驀子欺點點頭,收回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路岌山看著驀子欺離開,身影從屏風(fēng)后消逝,一直走到看不見為止。
“門主打算怎么辦?”潛孑看著驀子欺離開后,才走到路岌山身邊。
“等著莫蕩衍消息?!甭丰秸f罷,又問潛孑:“路遲白那邊怎么樣了?”
“一直就她一個人和一個婢子,路晚清也沒去過,傷也差不多了。”
“告訴路晚清,別忘了諾言。”
夜晚,風(fēng)也不再緊了,月亮下沒有一絲的云彩,冷冷的空氣裹在逐漸裸露的枝頭上,輕輕的揮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