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卿抓著丹羽一路向南,在北地邊境才停下,質(zhì)問他槿豐的所在,丹羽把自己的領子從錦卿手里扯出來捋了捋,看著他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去恐怕也來不及了,前幾日我尋到消息,水神已經(jīng)找到那頭玄龍鯨了,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祭了元神了,錦卿仙君啊,這事兒你得節(jié)哀…”
丹羽話還沒說完,錦卿已經(jīng)再次扯過了他剛捋平的衣領,目光狠厲地道:“我不想聽你廢話,告訴我槿豐在何處?”
“誒誒誒,莫動手莫動手,我告訴你便是,”丹羽仰著脖子,他比錦卿矮一個頭,這么被扯著,便只能墊著腳仰著頭,十分費力,“你一直往西去,到盡頭,有一片白竹林,水神就是在那發(fā)現(xiàn)的玄龍鯨,但這是幾天前,現(xiàn)在他們還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
錦卿聽完就轉(zhuǎn)了方向往西疾行,丹羽頓了頓,怕他惹出什么事,也就跟著去了。
那片竹林很好找,行至西面盡頭,錦卿便見一處白茫茫,他落了地,竹林幽靜,并沒有任何打斗的聲音,越往竹林深處,他的心緒越是忐忑,丹羽也在附近落地,陪他一同尋找。
直到走至深處,他們才聽到一點沙沙聲,還有重物落地的聲音,錦卿瞬間加快了腳步,卻在靠近那聲音的同時身子一輕,竟然不受控制地往一處而去,他欲掙扎,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臭小子,你來干什么?”
錦卿聽到這個聲音竟然鼻子一酸,險些就要落下淚來,丹羽從一旁竄出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還不是擔心你,水神大人?!?p> 槿豐從黑暗里走出來,他們現(xiàn)在在一座黑漆漆的茅屋里,四周不透風不透光,應該是槿豐藏身之處,“姻緣神?你怎么也來了?”
錦卿沒有讓丹羽接話,而是搶先道:“我們來接你回去?!?p> 槿豐看向錦卿,對他甩了甩手道:“接什么接,我還有事兒呢,耽誤正事兒你賠得起么,趕緊回去別打擾我?!?p> “什么正事?用自己的元神作祭品收服裂海玄龍鯨?”錦卿冷冷地開口。
槿豐一頓,看了看錦卿,又看向丹羽,丹羽無奈地眨了眨眼,于是槿豐又摸了摸鼻子低頭道:“別聽別人瞎說,我沒事兒拿自己當祭品干什么?!?p> “事到如今,你還要瞞著我?!?p> 槿豐緩緩地吸了口氣沒說話,錦卿繼續(xù)道:“玄龍鯨是我放的,要祭,也該我祭?!?p> 槿豐輕輕一笑,敲了敲錦卿的額頭道:“小傻子,你一個小天仙,拿什么祭,它要的是天神的元神。”
錦卿握了握拳,“那就找別人,憑什么是你?”
槿豐笑道:“因為是我放出來的啊,我得負起責任嘛,若讓它為禍人間,我的罪過可就大了?!?p> “明明是我放的!”
槿豐一把握住錦卿,原本上揚的嘴角瞬間落下,他目光如炬,神色漠然,雙眼緊盯錦卿,道:“我,放,的?!闭f著又一把松開,揚了揚嘴角,恢復了往日的放蕩不羈,越過錦卿就要走。
錦卿站在原地輕輕地道:“你會死的?!?p> 槿豐駐足笑道:“死有何懼?”
“你可想過亭玉?”
槿豐神色一頓,又一緩,道:“替我照顧她?!?p> “她懷了你的孩子?!?p> 這一次,槿豐的呼吸顫了顫,道:“何時有的?”
“已經(jīng)四個月了?!?p> 槿豐笑了笑,一手抓著衣角,一手死死握著,“真好?!闭f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茅屋。
錦卿猛地回身沖出去,卻見一頭龐然大物近在眼前,形似一頭巨大的鯨魚,卻長著四足和龍頭,身上已多處是傷,血結(jié)了痂,槿豐正在與之周旋,一邊周旋一邊結(jié)陣,錦卿知道,他要祭出自己的元神了,因此他二話不說就要前去阻止,被槿豐回頭一道結(jié)界鎖在了原地,丹羽同時也甩出紅繩將其一綁,錦卿瘋狂地吼叫著要掙脫,可那結(jié)界也罩著他,他只能用頭強行去撞,結(jié)界卻紋絲不動,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槿豐,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淌,他是第一次感覺到絕望,幼年時被父母拋棄也沒有感受過的絕望,心中的懊悔和悲慟壓著他,可他卻只能徒勞地大喊著槿豐的名字。
槿豐手里結(jié)印施法,回頭對著錦卿淡淡一笑,接著,他便慢慢化成一縷金光,飛向了裂海玄龍鯨,與之碰撞后發(fā)出巨大的白光,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無蹤,白竹林中一片寂靜,只剩下錦卿和丹羽二人,風刮著竹葉沙沙作響,錦卿頹然地坐在地上,他眼睜睜看著槿豐在他面前獻出了元神,卻無能為力,在整件事情中,他都是那個罪魁禍首,放出裂海玄龍鯨,給人界帶來災禍,又讓槿豐替罪獻祭,讓亭玉傷心,他哭喊著,泄憤一般一拳打在了地上,在他面前的土地瞬間裂出一條巨大的縫隙。
丹羽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以表安慰,但是他知道,對于現(xiàn)在的錦卿而言,任何寬慰的話述都沒有槿豐能回來有用,他到底是個外人,什么也做不了。
最后,錦卿魂不守舍地回了玄冥府,丹羽有些不放心,所以依舊跟著他。亭玉坐在府門前,看到他回來忙沖上前道,“阿卿,你回來了?你方才去哪兒了,跑那么快,我都沒能追上你?!?p> 錦卿沒有焦距的眼睛這時緩緩望向亭玉,沙啞的聲音一點一點向亭玉道出一個殘忍的事實,“亭玉,槿豐……槿豐沒了?!?p> 握著錦卿手肘的那雙纖纖白玉手突然就失了力,亭玉一下沒站穩(wěn),踉蹌了一下,正好被錦卿扶住,忍耐了這么多天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落了下來,呼吸愈加不暢,雖然知道這個結(jié)局,但是事實真的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心里突然難受的像是要死過去,到底是到了極限,亭玉再也忍不住內(nèi)心的悲痛,一把抱住錦卿就大哭了起來。錦卿痛苦地閉上了眼,雙手放在身側(cè)越握越緊,指甲嵌進肉里而不自知。
水神身隕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六界,但因為槿豐長居北地,鮮少在六界現(xiàn)身,很多人都只是聽一聽就過去了,哪怕是飯后閑談,也就那么幾?;ㄉ?、幾口小酒的時間,到底最后,北地駐守神君玄冥真君,在世人心中也沒有留下過多的印象。
錦卿和亭玉在玄冥府給槿豐設了牌位,二人皆喪服加身,亭玉這幾日越發(fā)憔悴了,喪服之下是漸漸隆起的小肚,嘴唇一直沒有血色,茶飯不思,錦卿總是勸她哪怕是為了槿豐的孩子,她才會勉強吃上一點,但人依舊在漸漸消瘦,冷清的玄冥府,沒有了槿豐時常吵鬧的聲音,更加地凄清了。
幾個月后,亭玉在玄冥府誕下了小槿兒,她躺在床上看著孩子脆弱的身軀,那雙眼睛像極了他的父親,小槿兒搖晃的手下意識地想要往娘親的方向抓什么,并且咿呀叫著,錦卿坐在床邊,難得露出了這幾個月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溫柔的笑。
亭玉摸了摸小槿兒的臉,微微一笑,眼角淌下一滴淚,她虛弱的聲音道:“我打算,給這個孩子取名叫槿兒,阿卿,往后,他就是你的孩子,你要帶著他,好好活下去?!?p> 錦卿不明所以地看向亭玉,良久,他道:“你也要活著,和我們一起。”
亭玉微微一笑,卻沒有回應,只是疲憊地閉上了眼,熟睡過去。
這次的對話,錦卿沒有太放在心上,槿豐的事過去了幾個月,他的心已經(jīng)沉淀了下來,應該說是麻木了,就像曾經(jīng)對自己的生死麻木了一般,只是偶爾,他還會恍惚間在玄冥府的某個角落看到槿豐的影子,怔愣一下。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日他們的對話,會成為亭玉的遺言。
當晚錦卿從槿豐的牌位祠堂回來,一進入亭玉和槿豐的寢殿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白紗的大床上,亭玉安安靜靜地躺著,身邊睡著小槿兒,正在哭鬧著,她卻沒有去安慰他。錦卿心中頓感不安,他調(diào)整呼吸,一步一步靠近大床,最后走到床邊,見亭玉面色慘白,基本是毫無血色,他試探著喚了幾聲,亭玉卻毫無回應,于是他顫抖地伸出手放在亭玉的頸項邊,剎那間,錦卿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地崩塌了,再也壘不起來,他脫力地坐在了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亭玉的臉,他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他真的到了極限,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原本是三個人的玄冥府,最后竟然只剩了他一人,他覺得很冷,前所未有的寒冷,他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跟著槿豐和亭玉一起前往另一個世界,可是就在動手之際,他聽到了一聲嘹亮的啼哭,小槿兒像是感應到了自己母親的死亡,又或許是感受到了這個玄冥府的清冷,他不停地在哭,錦卿找回了一些思緒,于是輕輕抱起小槿兒,這個鮮活的生命,是槿豐和亭玉留給他的,他必須好好保護他,而保護他的前提,就是自己能夠活著,就像槿豐最后回首對他說的話,“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