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舊人
我從小到大就從來沒有想過拜師，即便當年祖父給我找過名師授課，我也頑劣地從未端端正正地拜師過。因為我總不屑地覺得拜他們，還不如拜姑姑。直到后來遇上霜師父，看到肖辭對待霜師父，霜師父愛護肖辭，我才第一次動了心，希望自己也能夠擁有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師父。
青城山距離禹都很遠，卻是我為數(shù)不多能記得住的地方。那個地方很美，天是藍的，水是清的，花是香的，草是綠的。那里到處都是依山伴水，花紅柳綠，炊煙裊裊。那個地方的云，都和禹都不一樣。而我和阿玨，就被藏在青城山的一個小角落里。
肖辭是霜師父在一天的傍晚帶回家來的。
小花狗撒歡地叫著，霜師父笑著對我們嚷道：“小雅，阿玨，你們兩個快過來。今天給你們帶了個小家伙，喏，肖辭，是一個很聰明的人?！?p> 我拉著阿玨的手，上前盯著又臟又瘦小的肖辭，有些好奇。
霜師父把肖辭往我們面前推了推，摸了摸我們的腦袋，便轉身給肖辭找干凈的衣物，去燒要洗澡的熱水，順便準備飯菜。
當時，我們只住在一間帶了院子的小小農房里。院子里咯咯叫的母雞和小花狗繞著我們，見證著我們三個人第一次的相遇。
我比阿玨膽子大些，便擋在阿玨前面，看著肖辭，好奇地問道：“你怎么也一個人？你家人呢？”
肖辭靜靜地瞟了我一眼，膽子比我還大，挑釁道：“你怎么也一個人？你家人呢？”他的聲音很低沉，表情很淡定，像是一個沉默的大人跑進了一個小孩子的身體里。此時開口，嗓音里都帶了十分的戾氣。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退了一步。
一直膽小的阿玨在這個時候居然竄了出來，像老母雞護小雞一樣地把我護在身后，對著肖辭惡狠狠道：“小雅問話，你囂張什么？給我回答?！?p> 我和肖辭都愣愣地看著這只突然炸毛的小狼狗。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就生氣了。
阿玨漲紅了臉，撲上去揪著肖辭的領口，高抬著下巴，繼續(xù)逼迫道：“說！”
肖辭瘦小的身子就在阿玨的力氣下，懸蕩著，可卻緊抿著嘴，倔強地瞪著阿玨，就是不開口。
我完全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玨發(fā)脾氣的樣子?！鞍ⅲ?，阿玨。其實也，也，也沒什么，你，你，你先放手。別動手打人。。。”我用力地拽了拽阿玨的衣袖勸道，人畢竟是霜師父帶回來的。我們已經靠霜師父養(yǎng)活著，就不能再給霜師父添麻煩。
但他們兩個都沒有搭理我，反而互相動手互掐互拽起來。
最后，還是霜師父回來的及時，急忙勸架，才好不容易地把撒潑打滾的兩個勸開。
可肖辭一轉身居然一頭直接扎在霜師父的懷里不肯出來，一副小媳婦受委屈的樣子，完全沒有剛才冷硬剛強的魄力。
阿玨一臉癡呆地轉到我身邊，繼續(xù)拉著我的手，不說話。
我轉頭看向阿玨，又看了看肖辭，最后對上霜師父好奇的眼神，攤了攤雙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霜師父安慰地拍了拍膩在她懷里的肖辭，又伸手招了我和阿玨過來，然后用另一只手圈住了我們兩，把我們三個人鎖在懷里，才輕拍著我們，柔柔地笑道：“大家難得在一起，都是要互相幫助，不許欺負對方。不過這拳頭得用在對的地方才行，你們兩個小男子漢這么能打架，以后就要好好保護小雅和我。哈哈哈哈哈?！?p> 我和阿玨互相看了看，準備給霜師父一個面子，點個頭，給個臺階。
肖辭卻悶著聲音傳出來道：“我只保護你一個人。來之前，你都沒說你還有其他的人。你如果還要收他們兩個，那我就離開?！?p> 我和阿玨當場就驚呆了。這。。。個。。。是。。。鳩占鵲巢！?。±亲右靶模。?！后來居上?。?！
霜師父卻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摸了摸肖辭的頭道：“好好好，不收就不收。當徒弟，對吧。那就按約定好的，你來當我的徒弟。說實話，我還沒有收過徒弟呢。你是第一個，這樣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來了？”
我們看著霜師父如此沒有底線的溺愛這個狼子野心之人，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們一起生活了這么長的時間里，霜師父從來都沒有開口讓我和阿玨當她的徒弟。而肖辭才來一會兒，居然就已經成為了霜師父的徒弟，而且還是霜師傅的第一個徒弟，是哄出來的徒弟。以后就比我和阿玨都跟霜師父更親近了。這個人，果然圖謀不軌。
我第一次意識到當霜師父的徒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眼巴巴地望著霜師父，把我的野心也昭然若揭在霜師父面前。大概是我和阿玨的表情取悅了霜師父，霜師父也摸了摸我的頭和阿玨的手，道：“小雅和阿玨不要著急，我也已經給你們找了一個更好的師父了。以后要教你們的師父，可比我厲害一百倍呢！”
哦～～～我和阿玨彼此互看了一眼，情緒都有些低落。
肖辭卻突然開口插話道：“哼，我覺得，只有你才是最厲害了。即便當徒弟，他們兩這么弱，以后肯定也是我最厲害。”
我和阿玨皺著眉頭看著那個只會用后背對著我們講話的肖辭，心里很是不爽。
“好啦好啦。別貧嘴了。先把你這一身愛惹事的臭毛病改一改再說?！彼獛煾篙p輕拍了一下肖辭黑黝黝的腦袋，親自打壓了這個炸毛小子的氣焰，繼續(xù)道，“小雅，你帶阿玨先去吃飯。我?guī)まo去洗洗。晚間風大，吃完飯后，今天要早點睡覺。待會兒睡覺的時候要把被褥蓋得踏實些?！?p> 我和阿玨還沒回話。
肖辭居然退出了霜師父的懷里，看都沒看我們一眼，抬頭看著霜師父，氣鼓鼓道：“不行。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沒娶你之前，你身為女子是不能隨意地碰我的身子的。這樣，于禮不合?！?p> 我和阿玨互相對視了一眼，直直看著漲紅了臉的肖辭，內心充滿了不可思議：哈？娶？誰？
可霜師父居然笑瞇瞇道：“可你還是小孩子，還不能娶我。而且，我只喜歡干干凈凈的人。你自己一個又洗不干凈，怎么辦？”
對哦，我和阿玨都是自己洗簌的。這樣算來，我們兩比肖辭厲害了一些干凈一點。那霜師父應該更喜歡我們倆。
霜師父看著肖辭糾結的模樣，又開口提議道：“不然，讓阿玨幫你。阿玨做事情還是很麻利的?！?p> 肖辭終于轉身，打量了阿玨片刻，又看了看我，最后又抬了抬下巴，對我說道：“要不，你來幫我！”
我指了指自己，用眼神跟他確認，我嗎？！
肖辭傲慢地點了點頭。
阿玨又要跳出來說些什么。霜師父已經連忙攔住，擺了擺手，替我拒絕道：“小雅不行。小雅力氣太小，很多時候還是我?guī)托⊙拧Ｋ运龓筒涣四?，而且可能會越洗越臟?！?p> 我謹慎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霜師父的意思。我覺得只要我答應一次，我后半生有可能得一直給肖辭搓澡。這個人脾氣這么差，我才不愿意呢。
肖辭似乎難以接受，艱難地看了我一眼，問霜師父道：“你已經幫別人洗過了？”
這一次，我和阿玨非常默契又淡定地點了點頭。
霜師父卻似乎被逗樂了，笑道：“對啊，我是愛干凈的人?！?p> 肖辭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妥協(xié)地解釋道：“以前我們還沒說好，那我也就管不了你。如果你一定要幫別人洗，那以后你只能幫我洗。但是他們兩個，一個都不能碰了。他們倆，大不了，以后我?guī)兔ο?。?p> 我沉默地看著他，怒氣反問：“憑什么！霜師父也是我的！”
“哼！”肖辭從鼻子里噴出一絲氣息，目露兇相，狠狠道，“她是我的師父，以后還會是我的娘子。難道也是你的嗎？”
我被吼得超級委屈又反駁不出來。因為我還沒想過當別人徒弟和娶娘子的事情，我第一次覺得娘子先不考慮，但如果我也能拜師父該多好。那樣，我就能理直氣壯地反駁回去。而且，不過是洗一個澡而已，為什么一定要上升到娶霜師父的這么高的層次。
霜師父看著我們吵架吵得激烈反而特別享受，繼續(xù)笑瞇瞇道：“嗯，肖辭說以后要娶我呢。阿玨，你要不要也娶我呀？”
我震驚地看向阿玨。
阿玨接觸到我的目光，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沒有。我想娶別人呢?！?p> 哈？？？我瞪大眼睛，連忙看向阿玨，正襟危坐地問道：“誰？”現(xiàn)在每天一起玩多好，為什么一個個都已經有想娶的人？可我到現(xiàn)在還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呢，這可怎么辦？落后他們太多了。
阿玨漲紅著臉，瞪著我，沒有回答。
肖辭在旁邊幽幽地補了一聲：“哼，別跟我搶就行?！?p> 霜師父笑瞇瞇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又摸了摸阿玨的腦袋，再摸了摸肖辭的腦袋，捧著臉，笑成了一團：“唉，多好啊～多好啊～多好啊～咱們四個人互相喜歡，以后就是一家人了?！?p> 肖辭和阿玨都紅著臉，低下頭。
只有我一個人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三只莫名其妙的人，感受著突如其來的和諧氣氛。
“好了，阿玨你要好好照顧小雅。肖辭，別調皮了。再不洗，天都快亮了。”霜師父一把抱起肖辭，趕著我和阿玨往飯桌那頭去
我看著小小的肖辭抱著霜師父的脖子，問阿玨：“肖辭怎么娶得了霜師父？他那么小?！?p> 阿玨拉著我的手往里走，邊走邊道：“他會長大的，等長大后，只要他愿意，當然可以娶。霜師父都答應他了?！?p> 我回頭繼續(xù)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問道：“可，如果以后霜師父不愿意呢？”
“可她剛剛答應了?！卑k緊了緊我的手，強調道：“答應了就是答應了。不能反悔?！?p> 我聽著好像是這么一回事，可認真想想又覺得不是這么一回事?？删褪钦也怀鲞@兩者之間的區(qū)別來糾正一本正經的阿玨。
那個晚上是我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關于師父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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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似乎還在眼前，出寒谷的時候，我還在想：如果去辭武山的話，應該就能見到肖辭和霜師父了。我們已經有10年沒有再見面了。
可如今，有人說，霜師父已經死了。
我毫無準備地被迫接受這消息，只能呆愣地看著鬢眉飛揚的水娃子，想著為數(shù)不多的曾經，無法動彈。
霜師父，死了。
霜師父，早死了。
我想著這個事情，再回神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水娃子也一言不發(fā)地靠在亭邊的柱子上候著。
我安靜地看著這黑黑的天，黑黑的地，黑黑的水，黑黑的人，獨坐著。師父常說：“人固有一死，何必糾結報仇？呆在谷里，多好?！碑敃r我有多不屑，如今我似乎有些懷念。
“不去休息，呆在這里做什么？”肖辭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提著一盞燈，像極了來接魂魄的陰間使者。
我慢慢回頭望向他，看著他灰黃的身影，看著他冷漠的表情，看著他黑白參雜的頭發(fā)。
我看著他，看著他，看著他，一瞬間，一貫平靜的心情突然傾倒，我趕忙用手蓋住自己的臉，彎下腰藏起自己的表情，卻怎么也止不住喉嚨間的嗚咽和身體里的顫抖。
“哭什么？”肖辭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水娃子在一旁解釋道：“師弟，我把七師父的事情告訴他了。”
肖辭瞧了一眼水娃子，罵道：“多嘴?！?p> 我沒看他，只能使勁地捂住自己，卻怎么努力都捂不住喉嚨里破碎的聲音。我努力地抑制住自己顫抖的身子，可是，似乎用了身子這邊的力氣就用不了喉嚨那邊的力氣。世事兩難全，我一雙手怎么也顧不過來。
“唉，除了哭，就不知道你還能干什么。”肖辭似乎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嫌棄著。
是啊，從以前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如此。我想著過往的曾經，想著我的霜師父，想這一年的委屈，想著樁樁件件，對著眼前這個黑黑的人，我趴在桌子上索性嚎啕大哭起來，反正在他面前，我從來都是狼狽不堪。我哭得天崩地裂，哭得死去活來，哭得稀里嘩啦，哭得不能自己。
肖辭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一動不動地陪著我。
等我哭得只能一抽一抽的時候，他才動了動身子，開始動手煮茶，沏茶，喝茶。
我問他：“霜師父怎么會死的？”
肖辭撇了我一眼，淡淡道：“不知道?！?p> 可，當年城青山一別，霜師父不就是帶著肖辭直接上辭武山嗎？難道路上又有了另有什么曲折嗎？我趕忙問道：“誰害死了她？”
肖辭搖了搖頭，像在說別人的事情那般地輕描淡寫：“不知道。在辭武山山腳的時候，毒已經深入骨髓。她拉了禁鳴，山里的一位十七長老帶我上山，其他長老帶她去療傷?？蓻]過多久，只有一盒骨灰盒被捧了回來。長老們誰也就再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那這些年，你該怎么辦？”我脫口而出。
肖辭低頭笑了起來：“我活著呢。她既然違背承諾拋下了我，那我也不上趕子地惦記著她。她趕著去送死，我就要長長久久地活著。讓她在地府里孤孤單單地呆著，嘗盡孤寂之苦，否則她就一直不知道我對她有多好?！?p> 他的語氣越淡，我聽著卻越難受。
沉默和黑暗再次重新席卷而來，天地像突然間暗了下來，悄無聲息，只剩下茶水在咕嚕嚕地泡開。
肖辭慢騰騰地給自己沏了一盞茶，悠悠地喝了一口，問我道：“等清了你體內的余毒后，我們就去一趟周南西郊?！?p> “好?！蔽铱床磺逅砬?，問道，“你怎么會來禹都？”
水娃子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我，再看了看肖辭。
肖辭頓了頓，冷漠道：“出師之后，我便來了禹都做買賣，天南地北還是禹都最為熱鬧，我喜歡熱鬧的地方?！?p> 我看著他，反駁道：“你別敷衍我。你從來都最討厭熱鬧的地方。你是在。。。等我？”
肖辭勾起嘴角，瞧了我一眼，問道：“大家都在等你，你不知道嗎？”
我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眼前的茶杯道：“我來的這一路上，這禹都里，這百姓中，處處都透著生機和安樂。所以，你。。?！?p> “呵！你這樣子，真像萬俟一族的人，大義當先?！毙まo把玩著茶盞，挑著刺問。
我抿了抿嘴，沒有吭聲。
“你就不恨他？”肖辭突然轉移了話題問道，“你不是最不能忍受鳩占鵲巢這件事嗎？”
我吱唔著反駁道：“我已經開始參道，曾經過往都與我無關。我只是來了了一樁心事?！?p> “這話你騙自己可以，也用不著來敷衍我?！毙まo說得直接。
“這么多年了，何必如此。若不是霜師父教你的幻象，你不也認不得我嗎？”我說得小聲道，“阿辭，最開始你也沒認得出我。所以才想盡辦法讓我去紋樓，對吧？”
“我不需要認得你。我只需要確認有人能可能進得了周南西郊就行。可惜，這個人偏偏又可能是你?！毙まo放下茶盞，站了起來，“可他若知道了，你覺得他會讓你活著離開禹都嗎？”
“師門會護我，師姐會護我。”我定定地看著肖辭。
肖辭扯長了唇角，慢慢道，“當年東皇裘借千秋閣入紅塵建偉業(yè)，你以為就只是心懷蒼生，救濟天下嗎？如果是，那為什么反而是千秋閣的門人無法進禹都？無法享庇護？你確定千秋閣的右副使會為了你把命交代在這里？”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腦袋像漿糊一般無法動彈，我問得認真道：“你也會護我，不是嗎？”
肖辭閉了嘴，忍了忍，袖手一揮，走出了亭子，遠遠送了一聲：“天要下雨，自己回房去?！?p> 風有點涼，云層滾滾，看著要有一場狂風暴雪來臨。
我沉默地看著他喜怒無常地離開。
“師弟身體不好，又一直掛念著七師父的事情。你別苛求他?！彼拮由锨敖o我指路，八卦道，“你真的是萬俟一族里的人？那萬俟玨昊，呃呃呃，我的意思是護大督衛(wèi)跟你是什么關系。”
我端著心事懶得理他。
“誰？！”水娃子突然擋在我的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大聲呵斥道，并極快地往天上扔出了一個小彈號。
紅色彈號炸開的瞬間，沈風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水娃子不知從哪里摸出棉繩套索，一頭刺向沈風，攔住了她，然后迅速地回身帶著我飛快往后退。只是這一個交手，沈風的周圍已經被無數(shù)的暗衛(wèi)包圍，不能輕易動彈。
而這一退，肖辭也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已經站在水娃子的旁邊，接手把我拎在身側，皺著眉頭，冷冷道：“右副使為何闖我紋樓？”
“肖師醫(yī)，這人是我千秋閣的貴客，還請您放人?！鄙蝻L看著我道。
“是嗎？”肖辭低頭看了我一眼，問道。
我看了看他們兩個冰冷的臉色，連忙擺手，緩和氣氛道：“不不不，都是誤會。師姐，肖師醫(yī)是請我來做客看病的?！?p> 肖辭看了看我，轉頭對沈風道：“瞧，你的貴客親自承認要在紋樓做客，今天看來要讓右副使白白走這一趟了。”
“你給我過來?！鄙蝻L指著我，皺著眉頭道，“我們今天必須離開禹都?！?p>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肖辭已經一手扣住我的一只肩膀，直接拒絕道：“右副使確定要拖著一個中毒之人舟車勞頓嗎？你已經讓她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間。你確定還要再耽擱下去嗎？”
沈風沉下來臉盯著我，只是一字一句道：“該回去了?！?p> 我看著這兩張臉，心里猶豫了起來。這個禹都我并不喜歡，但我不能不管霜師父的事情和肖辭的病情。如果回去的話，肯定沒有辦法自由行動。而且，師父是不會讓我再次進禹都的。
“她不愿意。”肖辭直接拒絕道，“這位貴人和在下投緣，也已經答應多呆幾天。右副使應該知道，紋樓只招待有緣人。而千秋閣可是一向跟我們紋樓無緣吶。還請右副使速速離開，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沈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臉色焦急。
我抿了抿嘴，想了想，才道：“師姐，紋樓待我極好。我想多待幾天，跟肖師醫(yī)討教討教養(yǎng)生之道。我晚些再去尋你?！?p> 沈風看著我，抿了抿唇，道：“再不走的話，你會后悔的?！?p> 我有些疑惑，正準備再次開口。
沈風已經仗劍重新逼來，招招往我這邊刺來。我看著她急風烈雨的動作，嚴重懷疑她是來殺我的，而不是來救我的。水娃子已經擋在我們前面，緊密地接下沈風的所有刁鉆致命的襲擊。我意外地打量著水娃子，沒有想到他長得漂亮，這拳腳更是漂亮?？粗h逸的身姿和游刃有余的動作，功夫應該極高。
沈風見無法立刻攻破，退了一步，收劍道：“沒想到，區(qū)區(qū)紋樓，也能高手如云?！?p> “紋樓是開門做生意的行當，自然要備點人防著那些小偷小摸之人。如今人心不古，世態(tài)炎涼。雖不如護大督衛(wèi)那種勇猛之人在忙著周南西郊的國家大事，可我這區(qū)區(qū)的紋樓也要能自食其力，不能讓朝廷再分了心神和精力，所以盡些綿薄之力為皇上分憂理所當然?！毙まo涼涼道，松松垮垮地靠著我，搖著扇子，一副商人紈绔的模樣。
沈風一聽肖辭提及護都府和東皇裘，臉色更差，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紋樓都該是聰明人，做事要看得長遠些，不要因小失大?！?p> “多謝右副使指教。不過天色已晚，在下就不遠送了?！毙まo粗粗拱了拱手，道：“送客。”說完便拐著我的脖子往回走。
我被拉扯著來不及跟他們道別，只能遠遠地聽見水娃子在身后恭敬的聲音：“右副使，這邊請?！?p> “看什么看！”肖辭扣著我的腦袋，有些用力道，“你身上可是藏了什么別人的東西？”
“??？”我一臉懵逼。
“紋樓在禹都這么長的時間，從來都沒有被人單槍匹馬直接殺到我的院子來。一定是你的身上帶了什么東西，才會給別人機會。不然，她怎么可能這么快直奔紋樓，還直奔這個亭子？”肖辭問得有些生氣，“你怎么還是這副模樣。被人賣了，還要給別人數(shù)錢。”
我的喉嚨被勒得疼得難受，只能十分不滿地看著他。
“看什么看！好好想想，那個右副使可有送什么東西給你？”肖辭拖著我進了一件屋子，準備動手搜身。
“別別別，我自己來?！蔽疫B忙推開他的手，跳了開來。
肖辭抱著雙手，直起腰，盯著我道：“你現(xiàn)在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子，難道還擔心我占你便宜？”
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他現(xiàn)在已經被我千刀萬剮。
“以前我對你不感興趣，現(xiàn)在更是?！毙まo一邊認真看著我往外掏出的小玩意，一邊繼續(xù)挖苦道：“酒三千為什么給你找了這么一個身體？難不成還擔心你以后會有什么情劫要渡之類的，怕你過不去？”
我怒視著他，隨手拿了個東西往他砸去。
肖辭靈巧地避開，順手接住，道：“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自己不生氣嗎？”
“不生氣！”我回答得理所當然，“不過就是相貌稚嫩了些，有什么大驚小怪的?！?p> “這可是十歲的孩童身，虧你用得坦然大方?！毙まo從眾多的物樣里挑出了【藏春意】，一顆紅色的小球，愛不釋手地把玩著，“這個是誰送你的？”
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能撐船。我懶得跟他計較其他，老實回答道：“這是我從千秋閣里順來的，那里有太多好寶貝了。這一顆叫【藏春意】，聽師姐說，它的名字取自【廊橋水榭藏春意，淡看紅塵笑玉埃】。我看著最順眼，據(jù)說是經過大師開光后的福珠，價值千金。”
肖辭抬眼用一種白癡的眼神看著我。
我小心地懷疑道：“這個，有什么不妥嗎？”
“確實是開光的，但這一顆不是福珠，是一顆定珠。珠在人在，人亡珠亡?？磥?，千秋閣從一開始就盯著你，沒想過讓你離開他們的眼線之外。還真是孽緣。”肖辭說得涼涼地，“你不會走到哪里就把它帶到哪里吧？”
我遲疑地想了想，點了點頭，幾乎是。
肖辭沉下了臉，警告道：“也虧你沒有什么大動作。否則，右副使就不止是把你軟禁那么簡單了。遇到我，你該慶幸。”
我盯著那個紅色的珠子，聽著肖辭如魔咒般的言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肖辭拋一下珠子，接一下珠子，又拋了一下珠子，又接住，問道：“我?guī)湍銛[脫千秋閣，但你也再幫我一個忙?！?p> 我看了看珠子，又看了看他，問道：“什么？”
“寒谷的醉心石?！毙まo笑瞇瞇道，“借我三天，用完我就還你?！?p> 醉心石，寒谷的鎮(zhèn)谷之物。
我疲憊地坐了下來，攤開兩只手道：“那得有谷主令，東西在我?guī)煾改抢铮腋灸貌坏?。?p> “嗯，我知道。”肖辭坐在我旁邊，點了點頭道，“所以，等你見到你師父的時候。你幫我求一求他?！?p> “如果我?guī)煾覆豢夏?？”我問道，“你知道，我資質差勁，并沒有得我?guī)煾笟g心，更沒有得他真?zhèn)鳌Ｎ蚁爰幢阄夜蛟谒媲捌咛炱咭?，師父也是不會拿出醉心石的?！?p> “這個，你放心。只要時機成熟時，你只要幫我求一求他。其他的，我自然會安排好。”肖辭說得很有把握。
我看著他眉眼里的堅定，突然很想問一句：阿辭，你知道我的身世之后，是不是也一直想賣我換點什么？可我不敢問，我怕我話一出口，禹都里再也沒有我熟悉之人了。
“好?！蔽尹c點頭，“但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p> “你隨便提，我都同意?！毙まo把玩著珠子道。
我看著他，遲疑道：“那我想好了再跟你說。”
“行?！毙まo轉頭看著我，把藏春意塞進我的手里，道：“這珠子沾染了你的氣息，得慢慢消掉。否則，可有你疼的時候?！?p> 我把玩著手里的玩意問道：“這個，到底是什么？”
“蠱?！毙まo歪著頭道，“你身體里爬進了一只蟲子，這只蟲子得靠這顆珠子的氣味活著。還有另外一只蟲子跟這只珠子互相呼應，所以你在任何地方，養(yǎng)著另外一只蟲子的那個人就會知道你在哪里。不管天南地北，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你?！?p> 我捧著珠子，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只覺得一陣陣的惡心涌上心口。蟲子？？？！！！
“放心，我會幫你拔出來的?！毙まo安慰道，“看來，你得在禹都多待些時日了。唉，不管是原來的命，還是這偷來的命，你的命真的不好?！?p> 我看著手心的血紅色的珠子，沉默著。
我這一生里，第二次有人當著我的面說，你的命真不好。
我的命不好嗎？我看著肖辭發(fā)愣。
肖辭直起了身子，彈了彈衣袖，道：“好了，早點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我機械地扭頭看著他離去。
可是那句“你的命真的不好”卻如鐘鼓一般在我的腦海里不斷地響著，越來越大，震得我耳膜發(fā)燙，汗流浹背，連骨頭都痛了起來。我趕忙端坐起來，默念著【莫塵】靜心，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以便能壓住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