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養(yǎng)你
顧彥清深夜才回北望軒，原就沒有幾兩肉的小小少年，在這些日子的奔波下更瘦得脫形。但顧長煙看得出，他累并快樂著，眸中的神采是她過去從未見到過的。
“奴婢玖玖（聞香）拜見小姐。”隨顧彥清回來的還有兩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相貌平平，都長了一雙吃過苦的手。
顧長煙不用猜都知道是顧彥清買回來供她使喚的。要說這幾日她沒丫鬟伺候，許多事都要親力親為，比如打掃鋪床，洗衣熨燙。她倒是不在意，也沒有不習(xí)慣?？深檹┣鍏s不希望她真就此下去吧。
顧彥清多賃了一間客房，給兩個丫鬟住，順便放一部分他們兄妹慢慢增多的行李。兩個丫鬟都不識字，顧長煙不喜歡身邊的人沒文化，所以打算到金陵安頓下來后，再請人教她們。
龔嬤嬤和喜兒、翠兒幾個還不知道他們兄妹已經(jīng)脫困，顧長煙也暫時不打算給他們送消息。雖說被除族，與顧家再無關(guān)系，但梁國公府的人恐怕還對他們兄妹上著心，要是知道兩人還在京城，并且過得沒有很差，他們恐怕不會太高興。
顧長煙向來是個穩(wěn)妥的，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在江南安頓下來后再與他們聯(lián)絡(luò)。若是他們還想跟著兄妹二人，她到時候再想辦法。
有了兩個小丫鬟，顧長煙從家務(wù)中脫身，開始準(zhǔn)備要南下的東西。介于他們兄妹倆都沒出過遠門，她不想路上碰到什么亂七八糟的阻礙，所以挑選了一家京城里比較有名望的鏢局，由他們護送到金陵。
這一天忙下來也夠嗆，不過顧長煙沒有忘記與徐野的約定。二更時分，她在北望軒外見到了等候多時的徐野，同行的還有一名年輕人，他負(fù)責(zé)趕車。徐野也沒有要介紹的意思，顧長煙也不問，直接上了馬車。
二更時分的京城大多數(shù)區(qū)域都是寂靜的，馬蹄聲、車轅聲顯得異常清晰。
“除族的文書已經(jīng)蓋上京定衙門大印，你們兄妹從今往后再不是顧家人?！辈坏貌徽f顧彥清那兩位族兄仗義，其中一人為了讓族里盡快將手續(xù)辦結(jié)，自己摔得遍體鱗傷，回家向長輩哭訴遭人圍堵毆打，懷疑是北岸那些幫派干的，恐怕顧彥清欠的不止一家的錢。
這下還得了，已經(jīng)牽連到了旁支子弟，再拖下去只怕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難以善了。族里的孩子們不知道從哪聽說此事，都嚷嚷著不敢出門。尤其是女孩們，生怕被輕薄了去。
見顧長煙沒吭聲，徐野接著道：“在金陵落戶的事你不必?zé)┬?，我已?jīng)將你兄妹原有的戶籍文書調(diào)出，你們出發(fā)前一日發(fā)往金陵府。還有，你哥哥已經(jīng)拿到路引?！?p> 這么周全的么？顧長煙對徐野的本事又多了一層認(rèn)識。話說這人還沒當(dāng)官吧，怎么口吻那么輕描淡寫。顧長煙不禁想起燈會那晚，徐野那句“小意思”。有些好奇這世上有什么事是他解決不了的？
“殿試是哪日？”因為不怎么關(guān)心科舉的事，她只知對方要大考，卻不知具體日期。
“后日?！?p> 顧長煙吃驚，“這么快……”
她有些擔(dān)心了，這陣子徐野一直在為他們兄妹忙前忙后，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溫書。若是因為他們耽誤了一生的前程，她會過意不去的。
“快嗎？”徐野只覺得朝廷今年拖拖拉拉，一點都不干脆。
忽然一只小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對方一臉認(rèn)真，眼睛亮亮的，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鄭重。
“若是將來你過得不如意，就來金陵，我養(yǎng)你?！?p> 越想越覺得徐野估計得考砸，她也沒聽說殿試可以下一輪再戰(zhàn)，那么后日便是一考定終身了。顧長煙愧疚得想哭，好好一個國之棟梁，就因為他們那幾分火鍋交情，生生被耽擱了。
“……哦?！惫硎股癫畹膽?yīng)下。
馬上徐野就被自己震驚了，他剛才明明想說的是，不至于，考試這種事對于他沒有難度?？蓪ι闲」媚锬菑埡龆葱募彩缀龆髿⑺姆降男∧槪恢趺吹木蜎]說出口。
算了，就這么著吧。
到了梁國公府外，徐野讓她先在車上等一炷香，7自己下車和趕車的年輕人走到墻根下。
“這回別再有疏漏。”
采育心下郁悶，上回在家廟小院子外守了一整日，晚上怕顧小姐醒來沒吃的，臨時走開去買些包子餅子，哪知就這么一錯功夫，那兩個壞心婆子就去找麻煩了。待他回到，顧小姐已經(jīng)逃出來，碰上正好趕到的顧公子和自家小主子。為這事小主子對他已經(jīng)沒了往日的和氣，他心心念念想將功補過，而今夜是最好的機會。
徐野見他悶聲點了點頭，然后輕輕一躍便翻上高高的外墻，便轉(zhuǎn)身回到車?yán)锱泐欓L煙。
不到一炷香，采育回來，徐野和顧長煙一同下車。
“走門容易被人事后查到，我背你翻墻進去?！毙煲岸紫聛怼?p> 顧長煙想了想便趴到他的背上，短短的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小聲糯糯地說：“徐六，男女授受不親，將來你可別告訴你媳婦。”
“你要多吃點飯，別挑食?！毙煲耙残÷暤馈?p> 顧長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內(nèi)院的，總之就是視野忽然開闊，然后穩(wěn)穩(wěn)落下，回過神已經(jīng)在墻內(nèi)。徐野沒有放她下來，一直背著她繞了好些路來到木槿院。她看到大門被上了鎖，貼了封條，看樣子里面沒有人。迫不及待地在徐野背上動了動，徐野只好把她放下來。
顧長煙沒有想法子從正門進去，繞到另一頭，搬開一堆閑置的空花盆，露出一個洞。徐野納悶她為何費勁鉆洞進去，明明他可以把她背進去的。
“喵嗷~”冬瓜的聲音從洞里傳來。
顧長煙從洞中洞把它抱出來，好生摸了摸，“你果然在等我。”
徐野蹲下來，用一顆小夜明珠照了照，“還有一只?！闭f著捏住那只的后頸肉，拖了出來，“是它的孩子。”貓不是一次生一窩的么，為何只有一個在這里？
顧長煙放下貓，低聲警告，“冬瓜，我待會兒出來接你，別亂跑?！?p> 徐野將那只小的放到冬瓜身邊，然后攬住顧長煙的腰，輕輕一躍，鞋尖在墻頭上一點，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進了木槿院內(nèi)。
顧長煙小跑到書房，發(fā)現(xiàn)沒上封條，看來梁國公府還沒來得及處理他們兄妹的東西。
她先是找到放備份書稿的位置，把幾個大箱子抱下來，“燒掉肯定驚動人，怎么辦呢？”
徐野從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我來?！?p> 只見那堆厚厚的書稿在徐野削鐵如泥的匕首下，經(jīng)不住幾刀就散成一堆廢紙，最后變成了無法拼接的碎紙。了卻一樁麻煩，顧長煙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木盒，里面裝了她所有的印信，小心翼翼地揣進懷里。
沒再帶別的東西，出了書房兩人拐到起居室，顧長煙爬上床，拉開床內(nèi)側(cè)的抽屜，把太子賞的那條紅寶石手串揣進懷里，又從壁櫥里扯了一塊布，不知作何用途。
最后是內(nèi)庫，她本來就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內(nèi)庫之前用來放酒壇，小酒館開業(yè)后，酒壇都運出去了，現(xiàn)在內(nèi)庫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徐野也沒想過一個大家閨秀，私家竟然這么少。顧長煙把顧彥清和徐野送她的花燈提在手里。
“走吧?！?p> 兩人回到貓洞，顧長煙將之前圍在脖子上的布取下來，將兩只貓粗略包住，要綁在背上，徐野搶了過來，重新將兩只呆愣愣的貓包好，確定它們不會突然掙扎跑掉，掛在脖子上，然后蹲下讓顧長煙趴到他的背上……
回北望軒路上，顧長煙抱著兩只乖乖的貓，回憶剛才出入內(nèi)院的順利，猜到了徐野應(yīng)是事先讓趕車的年輕人進去做了些布置。
徐野望著自己先前送的那只花燈，若有所思。他以為小姑娘進去拿金銀首飾，沒想到竟是這些不值錢的。好吧，那串紅寶石手串挺貴重，他在太子手上見過，只是若不是太子賞賜的，她會不會也沒想過要帶走？
顧彥清累了許多天，晚上都睡得很沉，倒是兩個丫鬟乍換舒服的環(huán)境，有些不習(xí)慣，晚上睡得淺，聽到隔壁屋子的動靜，兩人幾乎同時起身。
“吵著你們了？”顧長煙樣子有些狼狽。
聞香忙上前接過她懷里的貓，“小姐，奴婢會編籠子和貓窩，就由奴婢看顧它們吧。”貓畢竟會叫會鬧，她要為主子分憂。
顧長煙看著冬瓜和冬瓜的孩子在聞香懷里沒怎么動，暗罵了句小沒良心的，然后點了點頭，隨她去。
玖玖則接過徐野手上的花燈，轉(zhuǎn)身放進屋子里。
顧長煙胡亂扒了扒亂糟糟的頭發(fā)，對送到門口的徐野道：“謝我就不多說了，你記著我的承諾?！?p> “噗嗤……”沒忍住。望著一頭霧水的小姑娘，徐野干咳兩聲，緩了緩神色，恢復(fù)那張人淡如菊的臉，點了點頭，“我記著?！?p> 目送少年下樓，顧長煙心滿意足地打著呵欠進屋。
一覺睡到天大亮，好久沒這么安穩(wěn)過了，她有些眷戀地在床上滾了滾。
顧彥清早早就來了，在外頭的小廳里等她一起用早飯。顧長煙磨磨蹭蹭地洗漱穿衣，玖玖和聞香都不怎么擅長梳頭，所以這活只能她自己來。好在近期她不是穿女先生裝就是穿男裝，不需要梳那些復(fù)雜的發(fā)髻。
“妹妹可知京郊有一座清涼觀？”顧彥清嘴里塞著小籠包，一鼓一鼓的，模樣特別討喜。
“略有耳聞?！鳖欓L煙在他對面坐下。
“偶然聽聞那觀主云臺子擅長改運，今日無事，咱們?nèi)??！?p> 顧長煙拿著勺子的手頓了頓，然后含糊地點頭，算是答應(yīng)了。云臺子所謂的改運，其實是為人起名改名。她不確定顧彥清是不是沖著這個去的。
考慮到路途遙遠，他們出發(fā)時辰較晚，城門關(guān)閉之前可能趕不回來，顧長煙讓玖玖和聞香準(zhǔn)備了一些細(xì)軟和干糧?？蜅２荒軟]人留守，顧長煙便只帶玖玖一人隨行，聞香留下照看他們的財物和兩只貓。
出了城門一直往南，穿過一片片莊子，進入山區(qū)，沿著蜿蜒不平的山道一直深入，日落時分才到達云霧繚繞的清涼山下。
此時觀中已不接待外客，兄妹二人只得在半山腰的清涼寨宿一晚。
“明日不是殿試么，這幾日來上香祈福的香客多，您到別的地方都沒屋，咱們這兒最后一間，湊合一晚上得了。”伙計一邊幫他們牽馬車，一邊指著旁邊一排長屋給他們的車夫老夏，那是專門用來安置隨侍的地方，比不上正經(jīng)客房。
進了客棧內(nèi)，兄妹倆才明白為什么還能剩一間客房沒安排出去，因為這家客棧實在太破了。樓梯木板松動、破洞不說，客房的門四個角都不同程度脫漆，甚至有一角的木料還爛了。進了屋子，一股霉味撲鼻而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有認(rèn)真打掃過，至少還算干凈。
三人進了屋子后，一位系了圍裙的中年大嬸抱著兩大床被子進來。只見她先麻利地從壁櫥里取出兩張折疊小竹床放在空地上，然后三兩下鋪上一層褥子，再放上棉被和枕頭便大功告成。臨走前看了眼三人，目光挪到玖玖身上。
“你這丫頭今晚到老婆子屋里湊合吧，他們兄弟二人睡一屋你在里頭不合適?！?p> 顧長煙穿著男裝，跟顧彥清站在一起那是非常明顯的雙胞胎兄弟。
玖玖想拒絕來著，顧長煙卻幫她應(yīng)下了，“那就有勞大嬸了?！蓖瑫r還遞上一塊碎銀子當(dāng)玖玖的房錢。
大嬸拿了錢高興，招呼玖玖出去，要給她介紹客棧哪里是廚房，哪里是茅房，水井在什么地方，干凈的水桶和晾衣服的地方再哪里，玖玖征得顧長煙同意后便隨她出去。
“哥哥來看……”顧長煙打開窗戶，一道金紫色的光線投進屋子。
兄妹二人趴在窗戶上朝下望，此時的清涼寨游人漸稀，寨民們?nèi)齼蓛哨s著孩子和家禽，并排建造的木樓升起一道道炊煙，磨得光光滑滑的青石板在夕陽下染上了瑰麗的顏色……美到令人窒息。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若是一輩子生活在這樣的地方貌似也不錯。簡單，安逸，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野心和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