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瀲芳館,蘭九天剛換好衣服,便聽采娥跑過來說道:“二太太來了。”
“是么,快請進來?!碧m九天微挑眉,她可很少到我這里來呢。
排扇門打開,崔青走進來,先打眼瞅瞅蘭九天,一眼便看到她臉上一道狹長的淤痕,不由暗嗤道,也就是大白天的,這要是黑燈瞎火的……哼哼,那男人倒省了我許多事。
“九兒,嬸嬸聽說你出去逛逛了,怎么回來這么早,外面好玩么?”崔青皮笑肉不笑地走近說道。
蘭九天笑道:“外面還可以,下次得叫著春月妹妹一起,姐妹倆一起逛街才有逛頭?!?p> 呃……崔青一噎,尷尬一笑:“春月要忙著繡嫁妝的嘛,這還得謝謝你這個姐姐慷慨大方,你旦王哥哥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要迎春月呢?!?p> “這么好?那恭喜嬸嬸,恭喜妹妹!”蘭九天等著她開口說明來意。
崔青瞥她一眼,自己去尋了座位坐下,招招手,讓福來捧出一個食盒來放在桌面上,笑得很開地說道:“九兒,剛回來很累吧,嬸嬸給你備了點吃的,一會兒再吃吧?!?p> 說著,又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朝門外的方向走幾步,停下,嘴上嘬一聲,“嘖,就是可惜你哥哥不在,他自己在外面晃悠吃不好也穿不好,怎么就不知道回來呢?又不像人家會功夫的,萬一有個好歹……唉,孩子大了就不聽長輩的了?!?p> 一言出,蘭九天眸色一厲。
好個毒婦,竟拿哥哥要挾我!
崔青轉(zhuǎn)過身來,藏也藏不住的得意,看著蘭九天,說道:“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若遇上大陣仗,怎不叫人操碎了心?!你母親又該日日以淚洗面,不得安生了?!?p> 眼見蘭九天平日里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再也不見,崔青拼命忍住才沒笑出來。
她挑挑眉頭接著說道:“反正九兒你是不再中意旦王的,待月兒好好地嫁給旦王做了王妃,讓她跟旦王爺說說,給岳兒配上護衛(wèi),咋樣?”
蘭九天隱在衣袖下的手掌緊緊攥著,神色肅然,說道:“多謝嬸嬸好意,我哥哥定不能有事,他還得背春月妹妹上轎呢,萬一不小心磕著碰著了,春月可就他一個同宗的大哥,必得侍奉于前,出嫁都不安生!”
毒婦,你想拿哥哥要挾我,我便不會還以顏色么?要是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你蘭春月別想嫁出這個門!
果然,崔青臉色一僵,得意之情再也不見,冷冷撂下一句話:“嬸嬸房里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哦對了,”崔青指指食盒,似笑非笑:“趁熱吃,???”
說罷,由福來扶著,搖搖擺擺地走了。
蘭九天咬著牙,立于正中,眸似長天,浩瀚飄渺,怒浪濤濤。
花影卷起簾子,自外面走進來,一面回頭望望遠去的影子,再看看蘭九天。
“花影姐姐,二太太來送了個食盒,要給大小姐吃。”采娥說道。
花影走近食盒,打開一看,驚怒出聲:“啊?!”
她憤怒地朝外面奔了幾步。崔青正好邁出后院,還在拐角處停下,挑釁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直氣得花影渾身哆嗦。
食盒里赫然放著一碗酒釀丸湯!
采娥撓撓頭,剛要出去,門外有人報來:“花影姐姐,有個紅衫姐姐求見,她說大小姐知道她?!?p> “讓她進來!”蘭九天悶悶地說道。
紅衫丫頭垂著腦袋進來,撲通跪下先行了大禮,復(fù)站起來,瞅瞅花影又瞅瞅采娥。
花影領(lǐng)會,不待蘭九天表示,即牽起采娥說道:“走,咱們?nèi)タ纯丛掠芭裁春贸缘牧?。?p> “好啊好??!”采娥眼珠瞪地透亮。
待她們出去,蘭九天冷冷說道:“有話快說!”
丫鬟皺眉道:“此前跟著大小姐,實在有苦衷,我們姨娘是萬不敢在府里同您相見的,便派了奴婢跟著大小姐望能搭上話?!?p> “你分明不是想搭話,純粹跟蹤,否則醉漢抓住你,為何不求助?還一味掙脫逃跑?”蘭九天冷聲道。
丫鬟惶惑地跪下,說道:“大小姐息怒,我們姨娘確實有苦衷,她一直在觀察大小姐,希望能得到大小姐庇護,那二太太實在欺人太甚,以我們?nèi)〗慊榧拮饕獟?,要姨娘聽命于她。?p> “所以你們就看我中不中用,若不中用,便棄了我?你姨娘既有苦衷,可干了什么不利于本小姐的事?!”
“沒,沒有,絕對沒有,姨娘不只牽掛三小姐這一件事,還跟崔家有家族大仇?!奔t衫丫鬟決然說道。
“噢?”蘭九天挑起眉梢:“說來聽聽?!?p> “姨娘本是桐縣人,家族經(jīng)營三家布莊,在當(dāng)?shù)厥青l(xiāng)紳富戶,某天突然來了伙豪強,串通官府說我們欺行霸市,把老爺抓起來,老夫人積極奔走,縣太爺也答應(yīng)我們交銀贖人,幾萬兩銀子交上去了,卻傳來老爺死在獄中的消息!才幾天的時日,布店來了強盜,將我們本家及伙計全部趕出去,摘掉秦家布店招牌,換上的是崔家布店!老夫人生生慪死了,秦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紅衫丫頭漸漸激動,憤恨之情溢于言表。
“竟還有這等強取豪奪,你卻是秦姨娘的什么人?”蘭九天微訝。若這一切是真的,秦卿卿嫁進候府,怕一開始就存著目的。
“回大小姐,奴婢以前是秦姨娘身邊的丫頭,親眼見我主凄慘,心中不平!隨姨娘嫁進府里,便隱在永福堂做燒火丫頭,以便往來各院探查消息。”
“噢,是這樣,不過,”蘭九天盯著她:“你今日來到我面前交了底,卻所圖者何?”
紅衫丫頭說:“大小姐此前不是交代過,若想同您聯(lián)合就來找您么?本來剛才那些事由姨娘親自跟您說比較好,奈何她實在出不來。不過明日若去看桃花,或可一行,不知大小姐肯見姨娘么?”
蘭九天雙眸微閃,沉聲說道:“你先回去,本小姐自有定奪?!?p> “是……”,紅衫丫頭咽下話頭,躬身退下。
秦卿卿為何這個時候向我交底?是覺得我此刻夠強大?還是覺得我一定會成為旦王妃,能給她助力?
只可能是后者。
可惜啊秦姨娘,我絕對不會嫁給旦王的!
如此處心積慮的一個女人,實在令人擔(dān)心,且晾她幾天,看看她的誠意吧。
旦寧巷,王府后街一些普通民居,住著王府有些頭臉的下屬。吳長史的府邸很好找,正對著旦王府后門。
長史夫人正愁眉不展,晌午送走昭昌侯府的二太太和二小姐,才知道原來她們也惦記著王爺,可人家大小姐蘭九天才是王爺?shù)慕K極目的啊。
要是不給她辦吧,日后少不了碰頭打臉的。要是辦,我哪有那個實力啊。
可若真如她們所說,蘭九天有了新的相好,王爺絕對饒不了她!
到底要不要告訴王爺呢?
正陷入糾結(jié)躊躇,一個貼身丫鬟忽然激動地從里間跑出來,直跑到她面前,臉堂還微微發(fā)紅。
“怎么了?”長史夫人皺眉問道。
“太太,那,那,那位候府的太太送的胭脂盒里不是胭脂?!毖诀哐士谕倌溃骸罢须僦B盒子都是金塊!份,份量足的,奴婢都沒搬動!”
“是么?!”長史夫人一陣狂喜,好個財大氣粗的二太太,我們王爺要是得了蘭春月,不就有了雄厚的財力支持了?
反正我只要使使勁讓蘭春月進王府,至于王爺還要不要蘭九天,就不關(guān)我的事了。
對!她一拍大腿,為自己的英明決定感到自豪!當(dāng)即派人去催長史早點回來,好好跟他說說,用身體“實際行動”好好說說。
是夜,長史夫人等到不耐煩,瞌睡不知打了多少個,才見長史姍姍而來。她的興致早已蕩然無存,可手里涼涼的胭脂盒再次提醒了她,不由擺起了身段,款款迎上去,用起了不知多少層雞皮疙瘩的聲音喚道:“老爺...”
長史吳登一哆嗦,瞠目看著自己的婆娘。
長史夫人笑瞇瞇將一盒金黃的“胭脂”攤到他面前,說道:“老爺請看,這是什么?”
吳登驗過貨后,驚訝問道:“你哪弄的?”
長史夫人笑瞇瞇指著身后一溜的胭脂盒說道:“老爺請看,還有很多呢?!苯又?,把昭昌候府二太太的意思跟他說了出來。
吳登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王爺志不在她?!?p> 長史夫人把眼一瞪說道:“王爺那么年輕,很多話還不是聽你們這些下屬們貼著耳朵說?你就幫幫腔不就行了?蘭春月的外祖家那么有錢,我就不信王爺不動心!”
吳登把眼一瞪,訓(xùn)斥道:“你懂什么?!無知的婦人!”
一聲尖利的聲音響起,緊接著是漫天的哭聲:“老爺啊,難道你要我把這些金子都還回去?妾身怎么做的到!難道你就不眼紅么?跟著王爺身邊做事,哪是那么容易的,少不了許多應(yīng)酬,最多,最多我許你去趟春滿樓還不行么?天殺的啊,竟逼我說出這樣的話來,你還不滿意么?!”
吳登捂捂耳朵,皺眉道:“能不能小點聲!你要搞得人盡皆知?!實話告訴你吧,就算要說,也得過幾日的,今日王爺回來,心情很不好,把我們一通訓(xùn)斥,要不老爺我能回來這么早么?”
長史夫人神秘兮兮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旦王為何心情不好?會不會牽累你?”
“哎呀,”吳登不耐煩的一揮手,說道:“老爺我剛回來你就沒個消停,這還餓著肚子呢,做你該做的事去,管那么寬!”
長史夫人還不松嘴,抱著胭脂盒說道:“那依著你,這些胭脂,我還還是不還?”
“不還,留著!”吳登眼一瞪。
“哎!哎!”長史夫人歡天喜地的答應(yīng)著,抱著胭脂盒親個沒完。忙著出去安排丫鬟布膳了。
吳登長舒一口氣,坐在錦凳上,想著今日旦王從公署回來,臉色差到極致。原來是誰膽大妄為到搶了驃騎將軍的地,此事不知怎么竟傳開了,各官員往來傳播,一時署內(nèi)人盡皆知。
旦王剛從公署回來,還沒來得及喝口茶,府外有小廝稟告,鎮(zhèn)國公竟來了。他可從未這么晚過來過。吳登將他引到書房。
鎮(zhèn)國公,四十多歲年紀,臉膛發(fā)福,面無須,身材五短,進的門來便大刀闊斧的坐在主位上,上來就呵斥旦王:“你趕緊和昭昌候府?dāng)嗔藖硗?!?p> 旦王大驚,忙問道:“舅舅,此話怎說?您明知道蘭宏遠對小王的重要。”
鎮(zhèn)國公肥碩的腦袋晃一晃,說道:“外甥,朝里就沒別的大將軍了?兵部尚書行不行?”
旦王哭笑不得:“舅舅,驃騎大將軍實戰(zhàn)累累,聲望厚重,坐擁大軍,乃是不可多得的一柄利劍,您要我放棄他?”
鎮(zhèn)國公恨道:“你就是腦袋一根筋,你皇兄現(xiàn)在一心求道,身體每況愈下,底下的皇子除了三皇子十歲出頭,其他尚在襁褓,依皇上對你的倚仗和寵信,將來的天下肯定是你的,退一萬步說,你也是攝政王,擔(dān)什么心呢!”
旦王見他氣呼呼說了這么多,言語間十分抵觸蘭宏遠,遂問道:“舅舅,到底是何原因讓舅舅煩了蘭宏遠?”
“哼!”鎮(zhèn)國公鼻子一哼,肥肉隨之顫了一顫,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乃當(dāng)今皇上小舅子,你旦王爺?shù)挠H舅,就要他幾畝地又能怎的?竟鬧得滿城風(fēng)雨!”
旦王驚道:“舅舅,這么說,蘭宏遠的地真是你搶的?”
鎮(zhèn)國公氣的一拍桌子:“你這是什么話?!什么叫搶?天下都是我們家的,怎么他蘭宏遠的地,本國公就要不得?”
旦王捏捏嗡嗡的腦門道:“此事蘭宏遠還不知道吧?”
鎮(zhèn)國公冷笑著后仰在軟靠背羅漢短榻上,說道:“他倒是想,誰叫他是個勞碌命?”
旦王心中一喜,不知道便好,不知道便好,遂起身走到鎮(zhèn)國公身旁,跪在地上,用了此生最大的誠懇說道:“舅舅,蘭宏遠與皇上當(dāng)年可是過命的交情,當(dāng)年皇兄西征羌笛,陷入美人計,遭受埋伏,是蘭宏遠拼死手刃美人,于重重包圍中救出皇兄的,所以,驃騎大將軍將來會不會參與輔政,這很難說啊,舅舅,這些你都知道的啊?!?p> 鎮(zhèn)國公擠巴擠巴小眼睛,想一想,這心高氣傲的大外甥跪在自己面前,懇求自己,這樣的場景可是第一次!
往日讓自己倚靠的大樹姐姐,皇太后已經(jīng)薨逝,無論對旦王還是當(dāng)今皇上,我鎮(zhèn)國公說到底都不過是外姓人,能維系自己家族到幾時?
旦王將來的地位必不同凡響,他想要拉攏蘭宏遠,那我是不是先退一步?待日后,徐徐圖之……
不過一個黃沙村,百傾地而已,便看在他面子上,讓出來,討得他高興了,將來他爬的更高時,怎么也得念著點我。
打定主意后,當(dāng)即抖著一臉肥肉笑道:“這是干什么,快點起來,舅舅看著你長大的,還能不替你著想?”邊說邊伸著胖胖的兩手去扶旦王。
“舅舅肯還回封地了?”旦王見他嘴松了,加把勁問道。
鎮(zhèn)國公似費了很大難,大嘆口氣說道:“舅舅定是支持你的,你說怎么就怎么?!?p> “那好,外甥多謝舅舅!”旦王站起身來一拱手。
“嗯嗯,坐下,坐下。”鎮(zhèn)國公招手讓旦王就位。
又說道:“外甥,跟舅舅說說,你準備怎么收蘭宏遠?舅舅可聽說了,那可是個倔脾氣?!?p> 旦王坐在案幾后,往嘴里塞一塊點心,嘴邊爬上一絲詭秘邪吝的笑,說道:“辦了他的女兒,他便一點脾氣都沒有了?!?p> 一聽此話,鎮(zhèn)國公哈哈大笑起來,油膩從骨子里爭先恐后的爬出來,“不愧是我外甥,有你舅舅風(fēng)范,哈哈!不過……”,他忽然拖了個長音,停住笑聲,瞇著一條縫的眼睛說道:“總該讓她自愿才好,不然蘭宏遠一鬧,這事就黃了?!?p> 旦王捧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奸邪一笑,說道:“蘭九天追在本王后面,說她中意本王,已鬧得人盡皆知,蘭宏遠想不同意都難,本王先令他同意,只要他同意,再去請皇兄賜婚,便鐵板釘釘了!”
鎮(zhèn)國公拍掌大笑:“這招太高明,讓他們自己靠過來,比你主動去求娶,要好一百倍,皇上只會順著蘭宏遠的意見?!?p> “嗯,外甥就是這么想的。”旦王掩飾不住的得意,突然眼神露出陰狠,陰陰說道:“不枉本王謀她這么久,這蘭九天倒也有幾分姿色……”
鎮(zhèn)國公兀自狂笑不已,當(dāng)即招來歌舞,蕩漾起來……
長史府吳登回憶至此,又看看婆娘的胭脂盒,倚倒在錦榻上,微瞇著眼自言自語:“魚和熊掌,總得要兼得才行啊?!?p> 當(dāng)天夜里,昭昌候府春徊院,崔青便接到了長史夫人的回禮,是一個琥珀珠串,還回送一張圓圓的錦貼,上書:圓圓滿滿。把個崔青喜得找不到邊,興奮的屋里來來回回走,連聲道:“成了,成了,只要長史肯出力,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咱們就等好消息吧?!?p> 蘭春月卻不放心,說道:“娘,我還是覺得長史夫人靠不住,她未必就能領(lǐng)會娘的意思,若她為了貪財,抓住我們的漏洞,只將我送進王府,卻不是以王妃的身份,再者,若旦王哥哥也對蘭九天有意思,斬不斷,那女兒豈不嫁的憋屈?依女兒看……”
蘭春月嘴邊爬上一道陰險的光芒,繼而說道:“不如讓王爺自己放棄的好!”
崔青立刻來了精神,眼神瞪出光來,忙問道:“月兒,你快說,該怎么辦?要是旦王能自己放棄,那才好呢?!?p> 蘭春月陰陰一笑,說道:“蘭九天好好的竟放棄旦王爺,還在外面找了相好,不僅如此,她覺得旦王哥哥不好,說了很多旦王哥哥的壞話!士可殺不可辱,旦王哥哥能受得了么?”
“對對對,月兒,你太聰明了?。 贝耷嘞驳么笈陌驼?。當(dāng)即扭身出了內(nèi)室,繞過屏風(fēng),喚過福來叮囑:“去找烏頭,讓他找旦王府長史的小廝就這么說……”附耳說了一陣,讓福來牢牢記住,這才得意的走開。
旦王府長史自是同他夫人不同,他對旦王不敢有任何隱瞞。
可他也知道旦王脾性,因此,當(dāng)他說出,蘭九天疑似有了新相好,不再想整日巴著旦王時,身子是跪在三米遠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