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陽坊是江寧府有名的妓坊,在秦淮河邊十二坊中也是獨占鰲頭的,平日里賓客如云,誰都想來坊中坐一坐,看看都知娘子的風采,若能請都知娘子打個茶圍那更是樁美事。
只是這時候的春陽坊卻沒了往日的車馬水龍,安靜地有些不像話,連隔壁的幾間妓坊的客人都好奇地朝著這邊張望,難不成春陽坊今日不待客?
春陽坊的假母羅媽媽帶著人在外站著,來了客人問都是笑呵呵地道:“真是不巧,今日坊里來了貴客,已經(jīng)包了場,客人改日再來,必然教幾位娘子給客人奉酒?!?p> 來這十二坊的大都是常客,聽說有人包了春陽坊都吃了一驚,這可得不少銀錢才能教秦淮第一坊不接客,難道也是為了都知娘子鶯娘的美名而來的?
這其中也有仰慕鶯娘許久的,暗暗嘆氣:“終究是財勢不如人,往日里我們要見鶯娘一面,到這春陽坊打個茶圍都要花上三五緡錢,還未必能見到,總要鶯娘情愿賞面,才能說上一兩句話,人家如今將春陽坊都包了下來,鶯娘自然是愿意陪著吃酒聽曲的。”
感慨的人滿是羨慕,望了閉著門的春陽坊好一會才散去,卻沒有看見羅媽媽臉上藏不住的苦笑,待到?jīng)]有人再來時,她已經(jīng)手腳發(fā)軟,扶著小婢低聲道:“快,快讓人去看看,那幾位郎君沒有鬧出事來吧?!?p> 小婢急急忙忙轉(zhuǎn)身進了坊里去,快步穿了外堂,過了穿堂,剛進明艷樓,就聽見鶯娘那已經(jīng)帶著哭腔的聲音唱著小曲:“金絡擎雕去,鸞環(huán)拾翠來。蜀船紅錦重,越橐水沈堆……”
還未唱完,就有郎君不耐煩地道:“哭什么哭,給我們唱曲難道還委屈你了,還說是秦淮第一都知娘子,竟然連小曲都唱不好,敗興!”
分明有了怒氣,嚇得那鶯娘忙忙收了哭腔好好唱下去,再不敢有半點小性子。
小婢唬得臉色發(fā)白,卻又不敢不照著羅媽媽的吩咐去看看,她慢慢沿著墻走上樓去,躲在帷幔外悄悄地張望。
雅致的小廳里,凌亂地擺著幾張榻席,上席坐著的正是在口市買小婢的常允,下席上還有幾位年輕的郎君,神色中倒是多了幾分敬畏謙讓,見常允動了氣,忙舉杯勸慰,陪著些小心。
常允看也不看他們,卻是轉(zhuǎn)頭與坐在他身旁榻席上的另一位笑著道:“五郎,這江寧府不如長安多矣,來時聽說三分明月夜,二分都落在江寧了,這秦淮河上處處旖旎,可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嘛?!?p> 那位他稱呼的五郎不過及冠的年紀,修長的眉眼懶洋洋地半閉著,輕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淡之又淡的笑容,歪斜著靠在憑幾上,手里的酒盞搖搖晃晃:“江南的風韻在于山水,美人兒不過是點綴?!?p> 他瞧了一眼跪在當中含著兩包淚唱著吳儂軟語的鶯娘,才又道:“你此次來可不是公事,太過張揚小心惹出事來。”
常允臉色才正了幾分,咳了一聲,又有些得意:“你可知今日才到口市上,便挑中了合意的,已經(jīng)打發(fā)人送到城外別莊上去了,若是教養(yǎng)一番送回長安,那位一準是滿意的?!?p> 那位五郎望了他一眼:“你真打算送去?”
常允噯了一聲:“不然我又何必跟著你千里迢迢來江寧府,那位可是說了,就喜歡江南這種綿軟細嫩不經(jīng)人事的小娘?!?p> 五郎慢吞吞地:“這不合規(guī)矩?!?p> “規(guī)矩再大,也大不過這個!”常允指了指上面,“如今的情勢你也瞧見了,陛下對這位可不同?!?p> 五郎輕笑一聲,沒有再說。
常允卻又撓了撓頭:“只是這幾個都是雛兒,又是沒見識的,怕到時候壞了興致?!?p> 下首的兩位郎君這下子有了接話的機會,忙道:“此處是春陽坊,羅媽媽也是風月里的老人了,沒有她調(diào)教不好的人?!?p> 常允半信半疑,看了一眼委委屈屈唱曲的鶯娘:“她能教好?教出的這位都知娘子還是這幅膿包模樣。”
鶯娘嘴里的小曲差點錯了調(diào)子,臉上更是委屈,若不是知道這幾位是她開罪不起的貴人,只怕早就使了性子不肯伺候了。
她一雙眼求救般望向另一張榻席上的五郎,她眼力不差,瞧得出來這里面的常允是個不講理的,另外兩位都是江寧司馬府黃家和長史府朱家的郎君,這時候都想盡法子巴結(jié)這位常二郎,只有眼前這位不一樣,他也是長安來的,常二郎對他說話都客客氣氣的,可見他身份不凡,說不得只要一句話,常二郎就能饒了自己。
可那位五郎,明明是散漫不羈地依在憑幾上吃酒聽曲,但鶯娘瞧得清楚,一盞接一盞的酒下去,他不但沒有醉,那一雙懶洋洋地眼里精光流轉(zhuǎn),不經(jīng)意之間望見了教人竟然有些生畏,
讓她那已經(jīng)到嘴邊的哀求的話,不禁又吞了回去,只能忍著委屈撥弄著手中的琵琶,咿咿呀呀唱下去。
到了快響暮鼓的時候,春陽坊里這一場宴席才散了,常允已經(jīng)是大醉,留宿在了坊里,黃六郎與朱大郎一起陪那位五郎出來,殷勤地送他上了馬,看著他帶著人走遠了,這才敢回府去。
羅媽媽松了口氣,帶著人趕緊進去,打起精神伺候好長安來的貴客,安撫已經(jīng)哭得不成樣子的鶯娘,忙得不可開交。
她沒發(fā)現(xiàn),在春陽坊對面的柳樹下一直坐著個不起眼的婆子,見著春陽坊閉了門,才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慢悠悠沿著巷子出了東門坊去了。
“司馬府與長史府的兩位郎君陪著的?”蕭容悅坐在西窗邊散了發(fā),皺著眉聽著三七送回來的消息。
“還有一位長安來的郎君,只是聽那位常二郎稱呼他為五郎,姓什么卻是不知道?!比唠m然不知道為什么要打聽這個,但她如今也是聽了山茶的話,照著吩咐辦事。
看來常允來江寧府不是公事,否則不會由黃家和朱家兩位郎君陪著,便是讓黃司馬與朱長史親自作陪也都應該,畢竟右仆射?;漳抢霞一镞@時候正是深得圣心春風得意之時。
可是常允來江寧難道只是為了買幾個小婢?這樣未免太過奇怪了。
還有那位五郎,又是誰?是長安哪一府上的五郎?他為何也與常允一起來了江寧?
蕭容悅蹙著眉頭,心事重重,由不得她不小心警惕,如今的長安已經(jīng)是危機暗伏,這些人一個小小的舉動說不得都藏著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