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很好聽,語調不高,語氣很平靜,沒有發(fā)怒,也沒有責怪或呵斥。
滿心激動的陳二狗聽見這好聽聲音,卻像身體顫抖了一下,不想著繼續(xù)拜師了,立刻站起身,滿眼恐懼地看向說話的白蒼。
“小子,你是誰,為什么要阻止他拜我做師傅?”黑老頭腦了,厲聲呵斥白蒼。
“老頭,當著我的面一聲不吭就搶我丐幫的人,鑄器門就是這么辦事的?還講不講規(guī)矩?”白蒼語氣依舊很平靜。
“他是你的人?”老頭聽白蒼這么一說,一愣神,從狂喜中醒轉過來。
白蒼不理他,問陳二狗:“陳二狗,三年前你的命是誰救的?”
“是若妍姐姐!”
“這三年是誰給你吃,給你喝,給你提供住處?”
“是丐幫?!?p> “他是我的人,你還有疑問嗎?”白蒼轉頭問黑老頭。
“……”黑老頭無言以對。
鑄氣門雖然在修行界中說不說上是大宗派,哪怕如今遭遇橫禍,只剩下小貓兩三只,但好歹也是修行門派,還是要點臉面的。
先前他當著白蒼的面想收陳二狗做弟子,這樣挖墻腳被拆穿的事情確實很丟人。
“先前確實是老夫太過高興,一時激動,行為不當,向你道歉?!?p> “我接受你的道歉,沒別的事情你可以走了?!卑咨n很平靜地說。
白蒼的態(tài)度嗆的黑老頭不知怎么回應好,心底生怒,手頭臉盆大的一團火焰閃滅,四周溫度一下子升高了很多,似乎驟然走近打鐵的爐子邊。
一邊兒的老王聽著、看著,心頭惶急又恐懼。
我的幫主大人喲,眼前的人可是身懷絕技的修行高人,普通人眼中的神仙,連當今尊貴無比的皇帝陛下,面對這樣的人物都得保持幾尊敬,你怎么這么說話呢?
大號機緣送上門來,正該好好巴結,你怎么趕人走呢?
就算你不想巴結討好,也不能得罪呀,不怕被人家一巴掌給拍死么?
“老神仙息怒,我們幫主年幼,說話太……太……沖,您別在意。您能看上二狗子,是他的福氣,這就讓他拜您為師。”
著急的老王趕緊插話幫白蒼解釋,給黑老頭找臺階下。
衣裳破爛的黑老頭聽后,臉上的顯出幾分得意來。
面對修行中人,這才是普通人該有的態(tài)度呀。
縱然鑄器門遭遇橫禍,只剩下名叫干將洪的黑老頭一人,還一直被追殺,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但身為修行中人的根深蒂固的驕傲,他可沒有丟。
在干將洪心里,有著所有修行中人共有的優(yōu)越感。
修行門派,再落魄了,還是修行門派,你一個不入流的丐幫,也配讓我講規(guī)矩的?
修行中人,就是修行中人,那是高高在上的雄鷹,收一只螻蟻入門,那是看得起你,你該感恩戴德地接受。
白蒼聽老王說完,撇了他一眼,沒理他,轉而對黑老頭干將洪說:“敬你是修行中人,就問你一句,還講不講規(guī)矩?”
白蒼語氣依舊平靜,似乎根本沒看見干將洪手頭閃滅的火焰,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那團閃滅的火焰中蘊含的莫大威能。
干將洪看著平靜如前的白蒼,心底有些驚訝,有些無奈地回應:
“我鑄器門當然是講規(guī)矩的,我大漢的修行門派,誰不知道我鑄器門規(guī)矩森嚴,信譽卓著?!?p> 身為鑄器門僅存的一人,干將洪把門派的臉面看得很重。
鑄器門是高高在上的修行門派,當面強搶人家的孩子做徒弟,干這種事的不是人販子么?
這太沒品了,干將洪可做不出來。
“講規(guī)矩就好,我不同意他拜你為師,你可以走了?!?p> 白蒼再次趕人。
老王還想插話,看見白蒼看著自己,一哆嗦,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你為什么不同意呢?”
看著天賦異稟,萬中無一的陳二狗就在眼前,可是不能收做徒弟,干將洪急了。
“我為什么要同意?”白蒼問。
“就憑你這連我們丐幫都嫌棄的可憐樣?
就憑你身上能熏死人的味道?
就憑你連鞋子都只穿了一只?
我憑什么要把他給你做徒弟?”
白蒼接連幾個問題,問得干將洪張口結舌,不知道怎么回答。
聽得陳二狗和老王目瞪口呆,白蒼居然嘲諷修行中人連丐幫子弟都不如。
干將洪那個氣呀,因為我被兩個仇家追殺了一個月,跑出了幾千里地,所以才那么慘。
因為仇家追得緊,所以我沒空去洗澡,所以那么臭。
因為我和仇人對決,所以鞋子被打爛了一只……
干將洪腦子里瞬間轉過了這些念頭,但沒說出口,因為丟人。
“憑我是鑄器門的當代門主,憑我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鑄器大師,憑我打造過多把神兵利器,憑我修為高深……”
為了收陳二狗徒弟,干將洪絞盡腦汁地給自己貼金,避開當前的狼狽不堪的模樣,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
老王和陳二狗每聽干將洪說一句,臉上的震驚和崇拜就多一分。
果然是修行世界中的大人物啊,別看當前乞丐都不如,但人家真是修行界中的大人物呢。
“面對這樣表明了身份的大人物,這下幫主應該不會再反對了吧?”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到。
“那又怎樣?”白蒼用四個字回應。
干將洪吹噓完了,自我感覺也很良好,就等著徒弟納頭便拜,結果只等來了不屑意味很濃的四個字。
“呵,貴為一門之主,居然跑孤身到了邊境雁門關的深山里來,落魄成如今這樣。用腳趾想都知道,你要么就是朝廷通緝要犯,要么就是被仇家像狗一樣追殺。
如今的你,連自己都護不住,我憑什么讓他拜你為師?”
白蒼說得依舊很平靜,只是話語里的鄙視和不屑,意味深重。
短短幾句話,說得干將洪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陳二狗在我丐幫,能吃飽穿暖,也沒人欺負他,還能讀書識字學謀生技能,為什么要跟著你去送死?
再說了,陳二狗有修行天賦,即便他想修行,我大漢修行門派眾多,安全、可靠,修行環(huán)境良好的門派也不少,有大把的選擇機會,為什么要選擇你?”
白蒼再次給了干將洪心頭一刀,扎得他本就黑的臉像是鍋底一般。
老王和陳二狗聽了白蒼的話,看著眼前破衣爛衫,渾身惡臭,只穿了一只鞋的干將洪,臉上的崇拜逐漸消散。
當老王對修行中人不再盲目崇拜,逐漸醒過神來,身為邊關小農民的機靈勁兒重新找了會來,開始認同白蒼說的話,覺得讓陳二狗跟著眼前的干將洪學藝,可能啥都沒學到,小命就丟了。
醒過神來的老王,回想起來先前自己差點就讓陳二狗稀里糊涂就拜師,后來還幫著干將洪說話,得罪了白蒼,這會回過味來,心理開始害怕了。
干將洪性格本就古板、木訥,不善言辭交集,不然鑄器門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孤家寡人的可憐境地。
如今被白蒼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問,已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回想起起來鑄器門鼎盛的時光,門人弟子數(shù)百,各大門派掙搶著想要鑄器門幫主打造神兵的關景。
再對比當下門人弟子死絕,自己四處逃難,鞋子都跑丟,好不容易遇到個天賦異稟的徒弟,想收徒弟沒收到不說,還被一個十歲的孩子搶白,嘲諷到無言已對,
干將洪只覺得臉上發(fā)燒,一時間心底悲哀莫名,無法面對白蒼,于是捂著臉扭頭就走,瞬間消失在山林間。
“幫主,您好厲害,居然你把他說哭了。那可是修行的神仙啊,您居然把人家說哭了,說跑了,這簡直……”
老王看見干將洪走了,立刻上來尷尬地拍馬屁,想要彌補先前的過失。
至于陳二狗,這會兒已經害怕得直發(fā)抖了,話都不敢說。
“老王,幫規(guī)第二條是什么?”白蒼不理老王的嬉皮笑臉,直接問。
“冒犯幫主者死!”老王面若死灰地回應,他的腿也開始抖了。
“記得就好,這段時間你也累了,回去后和若妍交接下你的職務,把軍弩隊交給武雪帶,你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吧?!?p> 白蒼把玩著鐵蛋,很平靜地卸了老王軍弩隊長老的職務,至于陳二狗,他沒說什么。
“幫主,我……我回去就去找副幫主交接?!?p> 老王還想求情,但想起白蒼說一不二的過往,不敢多說,吞聲答應下來,
“趕緊烤肉吧,我有些餓了,吃完回家。”白蒼說完,走回山崖邊,接著看風景。
老王一揮手,立刻有人過來給白蒼擺上椅子、桌子、遮涼棚,還給他端來一杯茶。
“老王,一會兒那老頭回來了,你讓他去洗了澡再來,不洗澡的話,就讓他別來了。”
白蒼喝了口茶,吩咐老王。
“好嘞,我記住了。”
老王答應了,但心底有些莫名其妙,那人都被你氣哭了,捂著臉跑了,怎么還會回來?
即便回來了,也可能是不甘心,直接來搶人,我怎么攔得?。?p> 結果沒多會,干將洪真從山林里出來了。
跑了一段,老頭兒情緒平復,回過味兒來,發(fā)現(xiàn)白蒼搶白他,不是為了羞辱他,因為沒有這必要,白蒼那樣的聰明人,不會平白無故干這種得罪人的事兒,而且得罪的還是一個修行中人。
看白蒼當時那譏諷的字眼,像是在買菜講價錢,故意說對方的菜不好,就為了少出點錢,多買點菜。
加上老頭兒實在舍不得錯過陳二狗這個適合鑄器門的孩子,所以,他又回來了。
結果才回來,就被老王攔住了。
“您老真的回來了?!崩贤躞@訝了一下白蒼的神機妙算,接著說:“我們幫主說不著急,請您先洗個澡,然后再去找他?!?p> 白蒼敢嫌棄干將洪身上臭,老王可不敢,說得很委婉。
“……”黑老頭再木訥也聽懂了老王的意思,心頭才平復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
才回來就被羞辱,這特么太欺負人了。
但能怎樣呢?他只好去洗澡。
先前修行界高人的金身,被白蒼戳破,他如今就算強行把陳二狗帶走,陳二狗很長時間內都不會念他的好。
那還收個屁的徒弟,還不如不收呢。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要怎樣才能把那孩子給我做徒弟?”
找了條河,把自己清洗干凈,穿上老王給他湊出來的干凈衣服,干將洪再次來到白蒼面前。
這次,干將洪對白蒼的態(tài)度好多了,沒有高高在上,但也不可能委屈求全。
“我們丐幫在雁門關內馬上會有個鐵匠鋪,但差個大師傅。
你是什么鑄鐵門的門主,想來會打鐵,就到我們鐵匠鋪里當個大師傅吧。
到時候,陳二狗會去那鐵匠鋪里跟你學打鐵?!?p> 白蒼把玩著鐵蛋,語氣平淡地說這嚇死人不償命的話。
送茶過來的老王,剛要走,聽完話拐杖一下拄歪了,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倒地。
幫主就是幫主,果然非常人,胃口果然大,居然想招攬修行的神仙進丐幫。
一口茶剛喝進嘴的干將洪眼睛瞪得溜圓,嘴里的茶水都忘了咽下。
活了百多年,干將洪見過很多獅子,沒見過嘴這么大的。
你丐幫什么玩意兒?
你白蒼什么玩意兒?
居然想讓我堂堂鑄器門門門主給你做打鐵的大師傅,你配嗎?
“小子,你可真敢開口!”干將洪勉強控制住怒火。
“你會答應的?!卑咨n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說道。
“你憑什么這么認為?”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背后的宗門哪怕還在,也剩不下幾個人了吧?”白蒼回應說。
“那又怎樣?只要我活著的一天,鑄器門就在,只要我活著,鑄器門總有恢復的一天。我還有很多年可活,總有振興宗門的一天?!?p> 干將洪自信地回應。
“你如今被追殺得這么慘,你確定能活下去?即便你能東躲西藏地活下去,你沒時間積累財富,沒安全的地方教育徒弟,你憑什么能振興鑄器門?等你死了,鑄器門也能繼續(xù)存在?”
白蒼再次給干將洪心頭捅一刀。
修行者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沒有錢,沒有地盤,養(yǎng)不起人,誰會跟著你修煉?
沒有人,門派來發(fā)展?
這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每個門派都得面對,干將洪沒法反駁。
傳承,對于修行門派同樣重要,這可不是拿著本秘籍就能做到的。
一個弄不好,門派被滅,秘籍就變成其他門派的收藏品,改個名字,過些年,誰還知道這秘籍是誰寫出來的。
“做了這個大師傅,我能幫你解決你的敵人,還能給你鑄器門一個重新崛起的機會,你做不做?”
白蒼把玩著鐵蛋,慢悠悠地說。
端著烤肉過來的老王,聽見了白蒼的話,心底開始同情干將洪。
憑他對白蒼的了解,干將洪已經在坑的邊緣了,掉進白蒼給他挖的大坑,那是遲早的事。
白蒼也不催促干將洪,自顧拿起筷子,開始吃端上來的烤肉。
他似乎篤定干將洪一定會答應。
“你有什么辦法能解決追殺我的人?那兩人修為可是和我不相上下,無比難纏?!备蓪⒑榇_實有些心動了,但他沒法相信白蒼真能幫他。
那兩人追殺了干將洪一個多月,打不過,又甩不脫,總能很快就會追上來,干將洪若不是有些法寶防身,早被打死了。
“答應我的條件,你自然就知道我有什么辦法?!卑咨n咽下嘴里的雞肉,慢悠悠地回答。
“我要先知道你的辦法是否可行?!?p> 有些走投無路的干將洪,想看看白蒼能否真有辦法。
“我不用求你,不先答應我,我怎么會告訴你,告訴你自己去處理了還有我什么事?”
白蒼一句話差點把干將洪噎死,就想丟下茶杯就此走人,但又好奇白蒼究竟有沒有辦法幫自己。
“老夫好歹是個門主,怎么能給你去做鐵匠鋪的大師傅?
你這條件太苛刻,我沒法答應?!?p> 干將洪妥協(xié)了,只是沒答應白蒼的離譜條件。
“你想錯了,丐幫不是你想加入就能加入的。
鐵匠鋪的大師傅只是你的暫時身份而已,等到合適的時候,你能依托這個鐵匠鋪重建鑄器門。在這之前,你我只是合作而已。”
“如果你真能幫我解決追兵,和你合作沒什么問題?!?p> 干將洪一聽不用加入丐幫,松了口氣。
“合作需要誠意,我丐幫打不過你,也信不過你,給我一件抵押品,你跟我進雁門關,就能有個鐵匠鋪安身了。怎么解決追兵,抵押物品到手,我就能告訴你?!卑咨n不急不緩地說。
“你想要什么?”干將洪問道。
“要錢你沒有,要神兵利器我用不上,也不能變成錢,那就那你們鑄器門的秘籍吧?!?p> 白蒼的話再次噎住了干將洪。
“休想!”干將洪毫不猶豫地拒絕。
鑄器門的秘籍,那可是門派絕密,
是鑄器門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怎么能隨便交給外人做抵押。
“呵呵,你覺鑄器門的秘籍很值錢?比起這本怎么樣?”
白蒼看著干將洪就要暴走,從腰帶上掏出一本舊書,丟到桌子上。
干將洪拿起那本舊書,翻開封面一看,是本市面上到處可見的《孫子兵法》。
“你不會覺的鑄器門的秘籍比起這本更有價值吧?”
白蒼好整以暇地問。
別說鑄器門的秘籍了,哪怕是大漢乃至魔族、妖族的所有修行門派掌教來這里,也沒人敢說自己門派秘籍的價值,能超過兵家圣書《孫子兵法》。
所以干將洪還能說什么?只能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