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有個水池,不大卻是四四方方,好似被人工切割出來的一般。
據(jù)說很久以前,村子便是因為這個池子而建的。早些個年頭正鬧旱災(zāi),快要餓死渴死的來逃難的一批人遇到了這個池子才定居的。
那時候池子里的水很清很甘,能夠養(yǎng)活一村人。
可直到人們打了水井,又后來有了自來水管。
如今這個池子已經(jīng)被這個村子所遺忘。
也不能是完全被遺忘吧,只不過它從一開始的中心變?yōu)榱舜謇锏钠н吘墸徊贿^是從人人離不開而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
一個孩童蹲在池邊的雜草旁,靜靜地瞧著那塊似“綠寶石”的水池。
“妞妞,要回家了,別蹲在那兒,多臟啊,小心掉到水里?!币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
女孩應(yīng)了一聲,站了起來,卻仍是沒走。
“媽媽,”她突然說道,然后伸出小手指著水池的一隅,“娃娃。”
“估計是哪家不要了扔了的吧,”女人走了過來,要牽女孩的手,“趕緊走吧,回去吃飯了?!?p> “不,”妞妞躲了過去,執(zhí)拗說道,“我-想-要?!?p> 女人皺了皺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妞妞如此直白地表現(xiàn)出某種欲望。
于是她問道,“你真想要?那可是別人不要了的,”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就算媽媽幫你拿過來,你也要自己洗干凈哦。”
“嗯?!迸⑹悄菢拥膱远?。
于是女人無奈地將那個娃娃打撈了出來---是個被縫縫補補很多次的破舊娃娃---十分丑陋。
女人發(fā)誓,即使手中的娃娃是全新且干凈的,那么她也不會喜歡這個娃娃。
娃娃的嘴在笑,卻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妞妞,要不還是算了吧,”女人抿了抿嘴,“媽媽改天去縣城給你買一個?!?p> 沒想到女孩竟直接走過來奪了過去,然后雙手將其舉高,沒有一絲嫌棄的意思。
她的瞳孔第一次有了某種色彩。
“好吧,”女人無奈笑笑,“回去之后一定要自己洗干凈哦?!?p> ...
月明星稀,偏僻的山村就有這么一個好處。
夏夜的晚風能帶來的涼爽十分有限,妞妞一家人吃完晚飯后在院子里乘涼。
男人一手扇著蒲扇,向即使娃娃在晾在空中也要守在一旁的妞妞笑著說道,“妞妞,這是你撿的?”
“嗯。”女孩只是簡單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空中那個被洗干凈的娃娃。
男人與女人相識一笑,“明天就能干了,別在那傻等著了?!?p> 女孩沒有回應(yīng),甚至沒有半點動作。
男人扇著蒲扇,笑了笑,隨即目光順勢向上一瞥---娃娃的那張笑臉映入眼簾。
他的笑一僵,不斷扇動的蒲扇也隨之一停。
他又看向妞妞,仍是一副翹盼的模樣,于是又恢復了笑意,蒲扇也繼續(xù)為他帶來涼意。
...
翌日。
“媳婦兒,我去干活了!”男人喊道,“今天要去縣里,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女人一邊脫著圍裙,一邊走出來道,“沒啥想要的,注意安全就好了?!彼裨沟乜戳四腥艘谎郏恋?,“別再傷了腳?!?p> “行,放心吧你就,”男人應(yīng)道,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獨自坐著小板凳懷中抱著娃娃的女兒,“妞妞看樣子真的喜歡這個娃娃呢。”
女人也笑了,兩眼笑成了彎月,“是啊。”
“爸爸上班去了哦!”男人又對女孩說了一聲,便一瘸一拐地離開了家門。
妞妞只是抱著娃娃,看了大門一眼,又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女人看了女孩一眼,臉上的笑意如退潮一般消失,又嘆了口氣。
“妞妞,你在家好好待著,媽媽出去一趟?!闭f完,女人也出了門,順便將大門鎖上。
妞妞又只是抱著娃娃,小腦袋輕輕轉(zhuǎn)向了大門,看了一眼,又轉(zhuǎn)了回來,繼續(xù)那么抱著娃娃,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
一動不動。
...
“老黃,”另一個男人給男人倒上啤酒,“你閨女那病還治著呢?”
男人...老黃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啤酒杯輕輕轉(zhuǎn)動,沒有說話。
“要我說,就別治了唄?!蹦腥顺粤丝诓?,說道,“你和弟妹年紀也不大,再生一個也不晚啊?!?p> 老黃手停了,低頭看著酒中的倒影,隨后一飲而盡。
男人笑了笑,“我知道你苦你累,這腿受了傷還跟著咱來縣里干活,是為了啥?就為了你那傻閨女?說句你不愛聽的,你那閨女也可以養(yǎng),但病最好別治了,花錢還回不了本。要我說,她模樣長得也俊俏,等再大點,完全可以...”說著,他彈了彈眉毛,一臉笑意。
老黃抬起了頭,沒有說話,卻是一直緊緊盯著對方的眼睛。
男人收斂了笑意,又為老黃倒上了酒,“老哥我說錯了話,該罰一杯?!?p> 說著,他自飲了一杯,之后又給自己滿上。
“那這個法子你看行不?我聽說縣里城里有人搞什么愛心捐款呢。說是孩子得了重病沒錢醫(yī)治,找社會上的愛心人士幫幫忙。切...”男人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誰不知道都是假的?但你還別說,網(wǎng)上那群人還真信嘿,你說邪不邪門?”
老黃還是沒說話,只不過盯著酒中倒影的眼神在悄然變化。
“這樣,你也別想了,”男人一臉壞笑,揚了揚下巴,“現(xiàn)在天色還早,一會兄弟們要去樂呵樂呵,你去不去?轉(zhuǎn)換一下心情也不錯嘛?!?p> 老黃好似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雙眼發(fā)愣,沒有反應(yīng)。
男人笑著拍了拍老黃的肩膀,“那就當你默認了??!”
待老黃緩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莫名其妙地被拉到了一家洗腳店的門口。
其他一同來的兄弟已經(jīng)滿臉笑容地摟著“鶯鶯燕燕”走進了內(nèi)屋,只有老黃自己一個人傻愣愣地站在門口。
旁邊一個女人帶著嫵媚的笑過來拉老黃的胳膊,整個人想要蹭上來。
卻被老黃一把推開。
“什么嘛?”女人立馬皺眉罵道,“不玩還來?有病不是?”
老黃看了女人一眼,沒有說話。
男人剛剛在飯桌上的話卻一直縈繞在耳邊,退散不去。
他說的對,自己和媳婦還年輕,完全不值得被一個孩子給拉跨。
將妞妞賣掉...他或許真的做不到。
但那個網(wǎng)上愛心捐款...好像真的可以...
想到這,他伸手摸了摸右胸口前的錢包---里面是他今天帶傷工作賺的錢。
像這種來到縣城里工作的機會不多...
來到縣城的機會不多...
他的喉嚨滾動了一下,然后看向一旁站著的一臉埋怨和嫌棄的女人。
“走吧。”他說道。
女人瞬間再次變臉,又滿臉笑容地貼了上來,“誒呦喂~~~大哥~~~您可真會玩兒,咱去屋里在讓人家好好瞧瞧行不行?”
老黃在女人的攙扶下走了進去。
...
村長家。
女人一臉憂愁地坐在客廳。
村長端著茶水走了過來,遞給了女人一杯。
女人急忙起身接過,然后說道,“村長,我...”
村長卻擺了擺手,示意女人先坐下。
“你的情況我也了解,”村長拿茶杯刮了刮茶水,又搖著頭吹了吹,才輕輕喝了一口,“可妞妞那孩子啊,的確有些難辦。”
“?。俊迸嗽俅握玖似饋?,“可您說上次您治療之后會有幫助的啊?!?p> 村長卻搖了搖頭,“妞妞的病情很是罕見,很有可能是大腦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上次的治療只是治了治表面,并沒有...”他頓了頓,“深入?!?p> “大腦?那可咋辦?”女人看上去有些急迫,“這樣的病得去大城市里去治吧!我們也沒錢去?。 ?p> “不急不急?!贝彘L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然后看向女人,“這樣,你把妞妞帶過來,我今天嘗試深入治療一下吧。雖然比不上大城市里的,但總比不治要好的,不是嗎?”
女人咬了咬嘴唇,眉頭鎖到了一起。
“好吧...”
...
“你先回去吧,深入治療至少得需要一天一夜?!贝彘L看了女孩一眼,急忙轉(zhuǎn)開視線向女人說道。
女人憂愁地看了女兒一眼,然后蹲下來摸著她的頭說道,“妞妞,你要跟著村長爺爺乖乖的哦,等村長爺爺幫你治好病了之后媽媽就來接你?!?p> 女孩只是靜靜地抱著娃娃,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安心吧,”村長說道,“你看她現(xiàn)在不是對娃娃產(chǎn)生了興趣嗎?這就說明了上次的治療有效果!”
村長看起來有些急迫。
女人再次憂愁地看了女兒一眼,隨后咬了咬牙離去了。
...
“妞妞~”村長手里拿著一碗湯,將手中的勺子遞到女孩嘴邊,“啊~來喝口湯~爺爺喂你吃好不好?”
女孩只是抱著娃娃,眼睛盯著某處,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很好喝的哦,來張嘴,啊~~~”村長的笑讓臉上的褶子都快聚集在了一起,“爺爺喂~”
女孩仍是不張口,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村長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隨后他將手中的碗猛地砸到了地上,然后一把將女孩拽起,向屋子里走去。
他將女孩抱到了床上。
村長搓了搓手,“來,妞妞,爺爺要給你治療了哦~”
女孩抱著娃娃的手更緊了。
村長注意到了女孩懷中緊緊抱著的娃娃,皺了皺眉。
他猛地抓住了女孩的手腕,活生生將娃娃從女孩的懷里搶走。
女孩的視線第一次出現(xiàn)了變化---她看向了村長手中的娃娃。
村長笑了笑,然后說道,“想不想要?乖乖躺好,聽爺爺?shù)脑?,爺爺就把它給你?!?p> 娃娃在笑。
村長也在笑。
女孩卻只是看著娃娃,沒有說話。
村長臉色一變,將娃娃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將女孩推倒。
上次他只是進行了表面治療,這次...
村長的樣子就如同一頭丑陋惡心的肥豬在進食一般。
女孩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是靜靜地看著摔倒在地的娃娃。
娃娃仍在笑著,它好像在看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
仿佛眼前的這一幕,好笑得讓它合不攏嘴。
...
村長深吸了一口氣,他顫顫巍巍地打了一個電話,將女人叫了過來。
當女人看到床上沒有任何氣息的女孩時,癱倒在了地上。
女孩無神的雙目仍在和娃娃對視著,好像就這么一輩子對視下去。
一個在笑,一個面無表情。
一個永遠在笑,一個永遠無法擁有表情。
...
“哭什么哭!混蛋娘們!”村長惡狠狠地向女人罵道。
女人哭得泣不成聲。
“別哭了!”村長咬著牙說道,“我給你一筆錢,這事就此過了!”
女人的哭聲斷了一下,然后再次響起,且愈演愈烈。
“哼,”村長冷笑一聲,“別以為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盤,別忘了,那夜你男人在縣城里沒回來我可是親眼看見二牛從你家出來的!那時候可是深夜吧?”
女人這次的哭聲戛然而止,且沒有再響起。
“快!一會兒我們趁沒人把她扔到村子邊上的池子里,”村長笑了,“放心,那里沒人會發(fā)現(xiàn)的?!?p> ...
老黃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
沒想到女人竟一個人在院子里坐在發(fā)愣。
“怎么了?”老黃此時心情有些愉悅,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他此時都得到了解脫和釋放,“你怎么坐在這里?在等我回來?”
女人沒有說話,她只是抬起了頭看了老黃一眼。
“你哭了?”老黃看到了女人的淚眼,卻擺了擺手,“先別哭了,我給你說個事兒。”
男人拉過凳子,坐在了女人旁邊。
“我今天想了許多,我覺得我們不應(yīng)該在妞妞身上吊死?,F(xiàn)在有兩種方案,一個是不治病了,妞妞長得還不錯,隨你,等她再大一點了我們完全可以賣了賺錢?!蹦腥擞终f,“哎---你先別急,先聽我說?!?p> 卻全然沒發(fā)現(xiàn)女人完全沒有任何著急的跡象,只是愣愣地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
男人繼續(xù)侃侃而談,“我們還年輕,完全可以再生一個,生一個健康的大胖小子!你說多好?還有啊,其實第一個確實不太好,所以第二個方法我更喜歡,就是聽說可以在網(wǎng)上搞什么愛心捐款,這樣既可以給妞妞治病,還能有額外的一大筆錢呢!”
此時,再愚鈍的男人也發(fā)現(xiàn)了女人的異常。
他愣了一下,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似的,他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質(zhì)問道,“妞妞呢!”
隨后他發(fā)瘋似地沖進了屋子里,到處尋找一番后又沖了出來。
他瘸著腿沖到女人身前,一把將其拽起,狠狠問道---
“妞妞在哪?!”
女人呆滯的眼神和再次流淌而出的淚水已經(jīng)告訴了他答案。
他狠狠給了女人一巴掌,然后將女人摔在了地上,開始破口大罵。
然而...
幽深的院子陰影處,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爸爸,你為什么要打媽媽?”
這是老黃第一次聽到妞妞說這么長的句子,他一眼驚喜地轉(zhuǎn)過頭。
卻看到一個渾身濕透的女孩緩緩走了出來。
她懷里抱著那個帶著怪異笑容的娃娃,手上滿是鮮血。
一個頭顱此時也緩緩滾了出來。
村長那張驚恐無比地臉出現(xiàn)在男人和女人面前。
“爸爸,不要再打媽媽了...”妞妞頓了頓,歪了歪頭,“妞妞這不是在這兒了嗎?”
說完,妞妞笑了。
那是和娃娃一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