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走走停停,沿著小溪一路往下、也是叢林更密集的方向前行。
瑟斯緹偶爾會提到一些他曾經(jīng)閱覽過的書籍,一些經(jīng)典,以及幾部親臨現(xiàn)場的音樂劇表演,還有國內(nèi)人氣很高但到了國外卻苦于找不到可以討論的人的電影。
他走在最前面,肩負起引路的責任,同時也越說越興奮,哪怕跟在身后的兩位一言不發(fā),回應他的只有穿過樹林時的窸窣聲響。
“我坐在我的位置上?!彼麚荛_擋路的樹枝,“吊燈很夸張地從我們頭頂?shù)袅讼聛?,當然,這是他們的舞臺布置,是故意那么做的……”
話音未落,瑟斯緹停了下來,側過身面向身后兩個沉默不語的同伴:
“看,囚/禁過我們的古堡就在前面!”
他頓了一下,改口道:
“不對,不是‘我們’,就只是你罷了,它對亞瑟而言是求而不得、尋找未果的最終目的地……于我來說,它什么都不是。”
早在一同經(jīng)歷那場游戲的人得知這座屬于“貪婪”怪物的城堡前,瑟斯緹便已經(jīng)登上了通天的階梯,進入了“第二世界”。
走在最后的枯樓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了具體的表情,似是激動,也仿佛是陷入了回憶和沉思。
“沒有時間好讓你猶豫?!鄙咕煍傞_手,像是一位主人在等待著他邀請到來的客人,“我可以在這里說上一整天,那些你曾經(jīng)在圖書館里閱讀過的書籍、積攢起來的經(jīng)驗——但是,這只不過是在浪費時間?!?p> “我們遲早得過去的,既然它出現(xiàn)在了這里,那我們總得進去……即使只為尋求一絲安心?!?p> 這座破敗無人的城池被他用來交換了現(xiàn)在正在使用的這具匹配度完美的軀體,它本應該在“第二世界”中“黑”一側的首領那里,交由那位最初的勇士看管并想辦法利用。
然而它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枯樓稍稍靠近走在前方的亞瑟和瑟斯緹,當他踏出最后一步的那一刻,刺耳的聲音似乎要穿透他的耳膜般地在他的耳畔回響起來:
“我——”
那是他自己的聲音、是他在說話、是他在吶喊。
“我不能——”
枯樓捂住雙耳,過度的刺激一時剝奪了他的行動能力,雖然很快就能恢復,但興許聽覺上會有損傷。
“我不要——”
“不能”,而且“不要”,那個屬于自己的聲音正在百般抗拒著接近那座古堡,哪怕他打算主動接近它,這個聲音也盡全力地制止枯樓的這一做法,靠這種類似折磨的方式來“勸說”他返回。
“我不能接近它!遠離它!遠離它!”
瑟斯緹和亞瑟神色怪異地互相對視了一眼,事實上身為幻影的他們理應同枯樓共享了感覺,不過枯樓并不需要他們那樣表現(xiàn)。
“你大可繼續(xù)講述你的經(jīng)歷?!笨輼敲銖姅D出了一抹笑意,“我需要分心,好讓我不那么在意源于自身的抗拒情感。”
“哦,上天?!?p> 穿著學生制服的姜黃色頭發(fā)男孩感慨了一聲。
“這聽上去很痛苦?!?p> “它確實很痛苦?!笨輼窃竭^了原先走在前方的二者,撩開阻擋視野的植物的一部分,“而且令人煩躁、使人難以進行思考?!?p> 好比是被關在一個門窗禁閉而又擠滿了人的小空間中,周圍的大家都在大聲說話,他無法分辨出哪一句話來自哪一個人,所有的聲音和悶熱的空氣都混雜在了一起,給予他一種深陷地獄的錯覺——以及一種生不如死的實感。
“遠離它!遠離那里!遠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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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木在靠近古堡不遠的地方便消失了身影,出現(xiàn)在三者面前的是一大片空地,還有矗立在空地重要的古老建筑。
從他們站立的位置打量那片區(qū)域,依稀能判斷出古堡后面居然還有長長的跑道——往往只有在機場能瞅見的那種。
先把有關于“空地有多寬廣、機翼能伸展多遠”等與他們暫時無關的問題放置到腦后,趁著目測周圍沒有其他人,亞瑟率先奔跑到古堡的門口,瞧著那扇似乎封死的石門干瞪眼睛。
“我開始懷念有靈力和魔法存在的世界了?!备谒砗蟮纳咕熰洁斓?,雖說他從未實驗過靈力以及魔法。
“門只是看上去像封死了一樣。”枯樓走到亞瑟身邊,“它原本是用大氣靈力封印的,用來保護在它內(nèi)部的我,也是為了將我困在其中……”
在精靈小姐未把“封印之戒”交給他之前,“第二世界”拒絕認可這位“外來者”的身份,因而一旦他接觸到了“第二世界”的任何一部分,哪怕僅是空氣,也會形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所以當時身為游靈的枯樓險些化作“第二世界”里的塵埃。
他不打算在門口停留過長時間,皺了皺眉,枯樓用力推開偽裝上鎖了的石門,通過這個城堡內(nèi)最正常的入口進入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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繞過空無一物的一樓舞廳,走上螺旋階梯的時候枯樓意外地在角落里看到了不少包裹,確切來說,是幾個行李箱,似乎它們的主人正籌劃著入住這里。
兩個幻影一前一后地奔跑到行李周圍,臉上皆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居然會有人想要在這里住下?”
“不使用魔法來打掃這里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吧?”
“嘖嘖嘖?!眮喩獜澫卵嗔肆嗥渲械囊粋€包裹,“人類果然處處都是驚奇?!?p> 枯樓在行李箱堆前猶豫了幾秒,最后他還是放棄了處理它們的想法,他和未來或許會來到這里的幾個人類也許是一樣的,他們都應該并不了解這里。
反正也不會那么容易碰上,枯樓心里頗有些無可奈何意思地想著,在人類們到來之前,他需要調(diào)查任何一處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之前進來這里的人應該也有展開過調(diào)查吧?”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幾個行李箱,枯樓輕嘆了一口氣,帶領著亞瑟和瑟斯緹上了古堡的二樓。
側翻的家具、少了一條腿的椅子和躺在墻角里的它的腳、床欄上結上的厚厚幾層蟲網(wǎng)……熟悉的景象躍入了枯樓的眼簾,一切的一切除了令他心中難受外沒有其他的意義。
“我勸過自己,別進來不是嗎?”
那個聲音再度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語氣中多了一份“果然是這樣”的感覺,話語尾調(diào)微微上揚,似乎在為自己的判斷感到些許的自豪。
“比恐懼更可怕的,是失望?!?p> “這里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是嗎?”成年的男士吹了聲口哨,“氣氛有些陰沉,除此之外都有點太無聊了?!?p> “你說得對?!笨輼亲⒁曋切┦艿綒q月時光沖刷的家具,“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一切就如同我離開時那樣。”
唯一有區(qū)別的,便是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枯樓”不再是一個游靈,而是一個擁有血肉之軀的“人類”。
枯樓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他的右手早在溪邊時便已經(jīng)不復人類應有的模樣,它變成了一只怪物的爪子,末端突然膨大開來的手臂上勾勒出流淌著金色血液的血管,宛如一條條金色的可怖裂紋。
“‘我’不可能……因為感到無聊而一直勸說我別接近這里吧?”
“這里還存在著其他未被發(fā)覺的陷阱?!眮喩獛兔ρa充完整了他的后半句話。
比如說,一些容易奪去人類性命的機關?枯樓的心中涌現(xiàn)出些許復雜的不詳預感,這兒即將發(fā)生一些事情,他如是想著。
就在這時,古堡外傳來了巨大機械制造出的轟鳴聲。
他總算知道了古堡后方的飛機跑道是用來做什么的了——枯樓奔到城堡二樓的窗邊,親眼看到了一架長相一點都不科學的飛機在跑道上安然停穩(wěn),里面的乘客也將在不久以后下來。
“不要接近這里!”
刺耳的聲音再度襲來,他分明早已經(jīng)進入了古堡,但這個來自他自己的聲音卻仿佛仍舊不打算放過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呼嘯而過。
“遠離這里!趕緊走!趕緊走!”
穩(wěn)住差點失力倒地的身體,枯樓伸手攀住窗戶的邊沿,身旁兩個幻影臉上同時浮現(xiàn)出擔憂他的神情,但他們倆都沉默著,因為枯樓也不清楚他想要表達給自己聽什么事情。
他的視野仿佛被整個地按向平靜的水平面,耳畔響起了溪水叮叮咚咚的流淌聲,恍惚間,他看見自己身處在遍布齒輪的黯淡空間中,到處都是同那道聲音性質類似的機械悲鳴聲。
每一道聲音的響起都是一種對他聽覺的摧殘。
身處那樣的環(huán)境中,度過的每一秒都是一種煎熬。
枯樓眼中的自己崩潰一般地蹲下身去,舉起雙手抱住頭顱,似乎這樣做比單純地捂住耳朵、屏蔽聽覺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