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二樓落地窗的窗簾被拉開了一點。
一條窄窄的縫隙,恰好能讓里面的人觀察到屋外的人來人往,見證這些從斜坡上陸陸續(xù)續(xù)跑下來的學生們是怎么一點點增多,又是怎樣逐漸從高峰跌落,最后只剩下兩三個心存不甘的人。
“是一只藍貓,毛茸茸的,肉乎乎的?!?p> 米迦列拉眼睛比較尖,一下子就做出了相應的判斷,推了一把身旁的好朋友以及某位同班同學。
“他家里養(yǎng)了一只寵物?”
“應該是他養(yǎng)的吧,那位新的室友?!卑⒐爬t疑了一下,不怎么肯定地說出了他的看法,“星期四先生家里可從來沒養(yǎng)過小動物,他認為它們會啃壞他的書。”
“我家里養(yǎng)的小布偶也喜歡啃書,還有我媽媽種的綠蘿。”瑪琪一時有些分神,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是你家的貓喜歡啃書,還是你家的綠蘿喜——”三人中最強勢的女孩腦筋似乎沒能繞過彎來,一邊與樓上的“貓”對上視線,一邊思考著瑪琪剛才那番跑題的話。
“是我家的貓喜歡啃綠蘿,那是一種植物……真是的!米迦列拉,你怎么總喜歡在意這些不重要的細節(jié)!”
窗簾很快被里面的貓——或許是貓身后站著的主人拉上了,些許的縫隙重新被蒙上,不過倒是能透過落地窗判斷出屋中的住客正靠在窗簾上面,隱約勾勒出了一個人形。
“米迦列拉,瑪琪,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三人之中唯一的男孩小聲說道,“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吧?”
他看了一眼樓上,似乎還在惦念那只沒怎么看清晰的動物:
“反正,星期四先生的新室友就住在這里,他不會走的?!?p> “我們也可以去找經(jīng)常在這里巡邏的一位巡警,上次的活動也是他幫忙主持秩序……”阿古拉頓了頓,“我想,皮特先生肯定也很希望能把星期四先生找回來。”
“大家都很擔心他?!?p> ___
“可是他死了?!?p> 枯樓靠在別墅二樓的落地窗上,不久前他小心翼翼地給房屋中每一個角落都施展了加固類型的魔法,無需擔憂一失足發(fā)生某些糟糕的意外。
因為他現(xiàn)在不是游靈,而是莫名其妙地獲得了一具真實存在的身體、一個活生生的人類——雖然擁有施展魔法的天賦,但還是人類。
如果他還是原來的庫勞德,沒有經(jīng)歷過先前那些事情的話,也許絕不會將七葉樹中生產(chǎn)出來的靈力浪費在維護建筑物上。
“唉……”扶住眼鏡,揉了揉眼睛,枯樓輕嘆了一口氣。
他一邊撐住落地窗站直了身體,邊瞄了一眼被外面的人視為“胖乎乎的藍貓”的雷澤爾。
“喵?”
藍貓歪了歪幾乎看不見頸部的腦袋,濃密的毛發(fā)也隨之一甩,半數(shù)掛在了它的睫毛上,半數(shù)與它的胡須纏在了一起。
“……”
“做個玩偶不好嗎,雷澤爾?”
枯樓蹲下身,伸出的手卻被藍貓一下子躲開,顯得有些難堪的動物從鼻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冷哼,再度甩了甩頭——好在沒讓它的狀況變得更糟糕,它自己運用靈力處理好了偽裝上的弊病。
“龍種?!彼{貓用著還是人形時的語氣說著,“你似乎已經(jīng)有了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的打算?!?p> “……還沒有?!?p> 枯樓搖了搖頭,輕聲說了一句“不對”,否認了雷澤爾的看法。
“我需要在這里繼續(xù)‘第二世界’中所進行的事情?!蹦呐驴赡苄詫嵲谔?,一直堅持著去做也不過是類似“堅持為人”那樣浪費時間的一樁事,“但在這之前,或許我還需要一個合法的身份?!?p> “庫勞德”就是一個“合法的身份”,僅管誰也不知道這樣一位神秘的先生是從哪里冒出來、又和瑟斯緹達成了怎樣的交易,才得以成為了瑟斯緹的室友。
“……我感謝你的邀請,龍種?!崩诐蔂柵ゎ^假裝在梳理它那身灰藍色的貓毛,“……嗯,我也確實來了?!?p> “還精神了很多?!贝_認在門口徘徊的人終于全部走光了,枯樓揮了揮手讓窗簾自動拉到窗戶兩側(cè),“你一直和精靈小姐在一起?”
“我們之間有著同步的聯(lián)系?!彼{貓?zhí)脚P室的床上,爭取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縮短了它同枯樓之間的高度差。
“……所以,當你允許我降臨這個世界時,我也因此得到了相符合的媒介,取代了你懷中的那團……呵呵,龍種,為什么要選那團毛球?”
“它只是一個玩具?!笨輼歉搅舜蹭伾希澳銇碇?,它還是像早晨的天空那般湛藍?!?p> “……也許我們可以聊一聊剛才那些人類在討論的事情,龍種?!?p> 不再時刻犯困的“懶惰之神”仍舊沒能克制住自己的習慣,它長大嘴巴無聲地打了一個哈欠,抬起貓臉瞅著面前人類模樣的同伴。
人和貓對上了視線,分別感受到了對方心中波濤澎湃的情緒,復雜而又多變,是怎么也說不清道不明的。
“駁回。”枯樓果斷地重新站起身來,一副打算走出臥室的樣子。
“……你剛才說了,‘可是他死了’,是什么意思,龍種?”
身后的貓形神明一下躍下了并不高的床鋪,拿地面當起跳臺,于這個現(xiàn)實世界而言像是神跡般地直接跳上了眼前準備離去的人的頭頂。
【喂!你也考慮一下自己的實際重量!你都幾千年沒做過實質(zhì)性的運動了!】
“……世界遭受滅頂之災后,我已經(jīng)跑得夠久了?!崩诐蔂柕纳碥|一下膨脹回了原型,變成了一團碩大的深藍色毛球,猶如一朵以爆炸的造型盛放的大花,綻開在枯樓的頭上。
然后把可憐的少年壓倒在了地上,收獲了意識海洋中精靈小姐的幾聲怒嚎。
“那個叫作瑟斯緹的人類,是這個家里的人類嗎?”深藍色毛球眨著眼睛,根本看不見也感覺不到身下人的掙扎。
“是啊,是這家的‘戶主’,也是……‘我’的鄰居?!?p> 在這個世界上的,米諾一家的鄰居。
【有些話自己知道不該說的話,最好還是讓它們爛在肚子里哦?!?p> 【雷澤爾,你也不希望我們倆反目成仇的吧?】
精靈小姐語氣有些夸張地做出了威脅,讓枯樓有些微微地感到驚訝,不過他此刻正被某位確實挺沉的神明壓住,對他這位合作伙伴話語中的意思沒能有深刻的體會。
“也不知道那時候你是怎么坐在樹杈上的……”
“……我當然不希望,卡珊德拉?!毕袷菆髲鸵话悖钏{色毛球惡狠狠地說道,“別在‘第三世界’以外的地方用那個名字稱呼我,你也不希望我一直叫你‘卡珊德拉’吧?”
“龍種?!彼{色毛團的身形逐漸縮小,重量也明顯有所減輕,“……我很不解。”
“……雖然我知道你和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有過交集,龍種。”雷澤爾一本正經(jīng)地爬了起來,同時又變回了一開始的擬態(tài),“可是,至少這座房屋中的一切都等于是你設想出來的幻象造物。”——就和祂當時在“第三世界”具現(xiàn)出來的那座城市一樣,“……你在這個世界上很特殊,龍種,我很不解為什么不應該存在于人類記憶中的假想事件,會成為他們關注的重點話題?”
“也許是……”枯樓扶著地面坐了起來,“像你說的,‘我比較特殊’吧?!?p> 瑟斯緹不應該是米諾和庫勞德的鄰居,枯樓心想,可是,在前一天聽見皮特.比克比“家人?”的那個問句時,他的心完全就放空了。
在那一瞬間,成為了一片空白——直到精靈小姐帶著各種各樣的情緒和陰霾、住進他的心中重構出意識海洋時,他才仿佛被重新上了色彩,能夠進行除去本能和確認環(huán)境行動外的其他思考。
“唯一能用來當作解釋的,也就只有‘這里不是我原本的世界’這一個理由了?!?p> 或許,他們本身就存在于這里,只有自己一個是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現(xiàn)在周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一直都有的,然后才加上了精靈小姐的安排以及自己的一些魔法的幫助。
“……是這樣嗎?……是我一開始的理解就出錯了嗎?……嗯……這里和他們的世界不一樣,正因為是你才會是這樣的、嗎?”
“龍種……”
藍貓的視線仿佛投向了意識海洋中精靈小姐的黑色臉龐,雷澤爾突然間不再說話,也不再纏著他要求談論“星期四先生”的事情。
對于一位喜怒無常的神明而言,祂本身就不可能過多關注人類在意的事情。
祂只是在意自己的同伴,僅此而已。
___
___
“星期四先生的室友入住”這件事發(fā)生后的第二天早晨,八點半的鈴聲也即是第一節(jié)課的課前鈴聲響起,有些學生們早就在教室里等待,還有一些人才剛收拾好滿操場亂丟的外套,頂著春末逐漸帶上些許暖意的微風跑向教學樓。
“你聽說了嗎,米迦列拉?”
瑪琪和昨天傍晚一樣,躡手躡腳地繞到好朋友身后,用有些冰涼的雙手撫摸上了米迦列拉的脖頸。
不過被早已經(jīng)習慣好友行事風格的女孩擋住,只碰到了她的兩邊臉頰,卻依舊讓米迦列拉禁不住渾身一哆嗦。
“聽說了什么?”女孩假意漫不經(jīng)心地翻動著面前的書本,離第二遍鈴聲響起還有一段時間,教輔員不會那么快進來。
“那位從我們學校畢業(yè)的、之前正在大城市里進修學業(yè)的大學生,嗯……怎么說呢?也就是昨天我們?nèi)タ吹哪俏?,家里有養(yǎng)寵物的‘室友’!”
“他怎么了嗎?”瞄了一眼好朋友,意外看見她和她身后的阿古拉臉上顯示出期待也是欣喜的神色。
“我的上天啊……”阿古拉搶過話茬,“米迦列拉,你絕對想不到!”
“他成了我們那位目標是大學教授的老禿頂?shù)摹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