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樓感覺自己沒多大變化，但在別人眼里也許就不是這樣的了。
想了想，他沒去找那幾個留在希頓爾達，而自己又認識的人。
這時候過去了也是給他們?nèi)锹闊?，梳理了一下被串成完整故事線的虛假記憶，枯樓從自己肩膀上摸出一枚果實。
不大，也不怎么醒目。
黯淡無光的，還有些干癟，看見它枯樓便想起了這具身體還未能恢復原狀的手臂。他有些煩悶地想著，估計它是變不回來了，腐化的狀況只會越來越嚴重。
約摸著不過十天半個月，這條藏在袖子下的手臂就會徹底化為一組枯骨。
枯樓還是庫勞德的時候，或許是因為家庭的關系，他的成績還不錯。盡管那性格懦弱的少年不是某一方面的佼佼者，比起體能來一個羅吉能頂上十個……也許是一百個他。
可是他從來沒在有關生物的理科上認真過，恨不得每節(jié)課閉著眼睛，伸手將自己的耳朵捂住，就連鼻子也最好塞得嚴嚴實實的，什么都感覺不到，反而什么壓力都不會按在自己的心上。
他也不知道人體結構是什么樣的，“一個成年人有多少根骨頭”這種事被他視作常識，也不會專門放在心上。
此時枯樓瞅著被衣服遮掩的手臂，他忽地有些忐忑起來，總有種到時候外表腐爛光了，結果自己只瞧見一根骨頭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如果只考慮庫勞德的話，枯樓記得他以前暈人類的紅血，暈醫(yī)務室里的消毒水氣味，也暈市中心大醫(yī)院里的醫(yī)療器械，他還反感在醫(yī)院走廊里奔波的其他人們。
車禍發(fā)生的那個雨夜，或許還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讓那時候還小的孩子誕生了濃厚的心理陰影。
只是在那段雖然完整卻是東拼西湊弄出來的記憶中，庫勞德并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事情，他只是單純的反感那些氣味，反感映入他眼簾的那些事物?？梢悄囊惶焖惨H自上陣去“體驗”它們時，它們反而又不是一件麻煩事了。
畢竟誰都是惜命的，那孩子也對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寶貴得很。
否則……枯樓的目光從自己的手臂上移開，但他也不知道該望向哪里。
否則，記憶中認為那些東西棘手的少年，懇求身為合作伙伴的精靈實現(xiàn)的第一個“幫助”又怎么會是“人類的紅血”呢？更別提再之后枯樓也厚著臉皮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地需求了幾次，他還隱隱約約有點印象，應該是還停留在龍之都的那會兒發(fā)生的事情。
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水之惡魔”心心念念的果實上，它是“殺意”途徑的最終成功，是獻祭了一整座海島上的生靈才形成的結晶，對早就達到人類極限的那群鉆石階位魔法使而言極具吸引力。
枯樓相信D-D——對方更喜歡“道丁”這一稱呼，這個名字本就是那位杰出的魔法使為了紀念往事自己取的，可惜沒人敢這么稱呼他，就連直呼“D-D”在那群人眼中也是一件大不敬的事情，枯樓相信這樣一位魔法使早就通過各種渠道和手段摸清楚了這顆果實的位置。
但人家沒起貪心，大概是覺得自己的目標放得再怎么遠也比不上被冠以“貪婪”罪證的神明。
枯樓愣了愣，他想自己興許是明白了所謂的“變化”指的是哪里，眨了眨眼，他很想不去在意。
輕嘆了一口氣，將手邊剛從書堆上勾來的歷史讀物丟了回去，掃了一眼亂糟糟的藏書室，他似乎也失去了繼續(xù)記錄的興趣。
何況意識海洋具現(xiàn)成的觸手狀實體還掛在自己身上，感覺沉甸甸的，但仔細想了一下，枯樓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它們真的會帶來實感。
伸出手拎起投影的一段，掂了掂分量。
他也沒多大興致，只知道這不碰沒什么關系，頂多是行動困難了些——但這么一番操作下來，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枯樓就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意識海洋中。
心中沒什么波動，畢竟在脫離金色海洋后精靈小姐就第一時間把他撈了進去。
在干凈了許多的云層上踩了踩，下一秒他便直接來到了那座霧中建筑前，霧氣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建筑上也被渲染上了金色的光暈。
雷澤爾的人偶立在最顯眼的地方，身后長長的尾巴左右搖擺著。
幾道人影最中間的，還是過去枯樓匆匆掃過一眼的米諾。他的姐姐雙目緊閉，人影虛幻，半透明的身體中還充斥著好幾道裂紋。
曾經(jīng)枯樓實驗了不下百次，費盡心思都沒能靠近的霧中建筑，此時卻直接被意識海洋展示在了他面前。皺了皺眉，不用多想，肯定是那位合作伙伴的心意。
精靈小姐或許早就知道他“欣賞”過其中的一部分，也許在先前每次下潛進云海的這塊區(qū)域時也是在精靈的監(jiān)視和默許下才得以成功——枯樓暫時不愿意想這些事情，凝望了米諾幾分鐘后，他催動屬于自己的云海，讓那些觸手老老實實地將他塞回了B-4348恩師的身體中。
回歸現(xiàn)實，枯樓撿起落在地上的果實，拍了拍粘在上面的灰塵，順便考慮了一會兒對它施展魔法究竟是否會有效果。
手掌一翻，另一枚體型相較于“途徑果實”來說更小一點的圓球出現(xiàn)在他的另一只手中，這是“卡納爾樹果”，是離開“柚”的時候，枯樓授意卓洛從大長桌上順下來的。
據(jù)說是某場戰(zhàn)役的紀念作，這個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發(fā)生了那么多場，所以枯樓也沒有見到藏書室里哪本歷史讀物上特地記載了這創(chuàng)生出一樣食物的戰(zhàn)爭。
他上下端詳了一番新出現(xiàn)在手中的果實，癟癟的，像是某種動物的內(nèi)臟。
他“嘿”了一聲，屋子里除了自己以外沒別的人?！凹儼住痹讷@得了本體承認后，也許是作為“人性”的一部分被金色海洋沖走了，也許是與“枯樓”這一存在合二為一了，他沒有經(jīng)驗，也不好下結論。
枯樓只感覺到，除了這具身體的狀況還在不斷惡化、“封印之戒”幫助他抵御“第二世界”排斥的效果也愈發(fā)差勁外，其他方面他感覺都還不錯，精神狀態(tài)也好了很多。
要是以后再有什么真正意義上打架斗毆這類的事情發(fā)生，現(xiàn)在的自己或許也不會再像先前那般謹慎忌憚“極限的二十秒”了。
偷笑的原因是因為他想起了在雷澤爾的世界時與那些同齡人們共同的遭遇，他們靠著“第一世界”盛產(chǎn)的野果維持生命，時不時遭到精靈小姐的騷擾，幾個人暴斃，又有更多分不到食物的人有了活下去的機會。
這樣想來，自己的看法可能有些奇怪，逝去了幾個同伴來養(yǎng)活差不多人數(shù)的另外幾個同伴？枯樓再度嘆了口氣，這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許久，而事實擺在自己眼前，也沒法再像以前那樣想方設法地拒絕承認。
他都已經(jīng)認可“純白”了，枯樓心中升起了些許惆悵感。
那么，難道自己是放棄了一直以來的堅持嗎？他也不清楚答案，他只是承認了“純白”的存在，再說枯樓早就已經(jīng)看出來他們之間明顯的等號，是在“柚”的時候？也許還要更早以前，在“純白”對B-4348發(fā)難的時候就已經(jīng)想明白了。
這位救濟者推斷出了他的身份，知道他的過去，收留了一段對枯樓而言痛苦的記憶——他不是沒想過封口，那時候的他才剛成為黑一側的二把手，沒怎么受過打擊，那顆虛假的心已經(jīng)半黑了。
然后被B-4348“殺死”了一次，在危機中第一次想起了之前被遺忘的記憶，拿回了“庫勞德”這個身份，做事情漸漸收了心，膽子也小了起來。
兩顆果實在手中對拋著，枯樓不打算去打攪杰塔與小小在希頓爾達的安逸生活，也沒想起來和卓洛的約定，而在把托卡塔通過守護者祭壇帶回來后他也沒去管、對方也不敢認。他此時心里想的是在金色海洋中掙扎后撈出的一項能力，也就是借助那金色火焰構筑的門，在曾經(jīng)踏足過的地域自由穿梭。
達摩克利斯之劍還在天上飄著，以前枯樓在厄爾把這位“守護者”給“放生”了，也沒有料想過它還能被這樣使用。
懸頂之劍放出的金色火焰就如同用枯樓自身的金色血液點燃形成的火焰一樣，將無形消磨殆盡后逐漸侵入現(xiàn)實。
那“門”就是建立在那些火焰基礎上的一種魔法。
這種無需多余靈力的魔法來歷肯定也不簡單，只是憑他一個肯定也想不出所以然來，精靈小姐又因為某種原因的欣喜而如癲如癡——如癲如癡，一心只想充聾啞，根本不想搭理引她興奮的那個源頭。
閉上眼睛——或許是多余的一步，枯樓用心感受著周身的靈力——這也是多余的操作。
實際上根本不需要他努力一點點試著施展這個類似“轉移”，但不需要繪制陣圖，卻也附加了地域限制的魔法，一次嘗試過后，他直接墜入了身后突然開啟的一道“門”中。
枯樓眨了眨眼，他來到了并不怎么熟悉的一處地方。
帶給他的感受，就和在麥卡士的那會兒差不多，風中攜帶著的腥味比那座海濱城市多了些，氣候也涼爽了少許。
其余的，他倒也分辨不出來。
這具身體，或許是“枯樓”這一存在本身，似乎已經(jīng)不會因為周圍環(huán)境的變化而提起興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