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勞德,庫勞德,你睡了嗎?
淡藍色的天花板。
那是一睜開眼就能看見的,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被粉刷成淡藍色的,雖然是夜晚但還是能一下想起來具體特征的、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然后是同樣顏色的四壁——那是必然的,因為這都是一桶油漆的成果。
是趁著米諾終于迎來了和好姐妹們出去度假的那個周末,庫勞德獨自一人拎起油漆桶、豎好梯子,一刷一刷、一筆一筆涂抹上去的。當然還要感謝鄰居家友善的大姐,翻找出放在地下室多年的噴漆罐彌補了不足的部分。
他當然也不是傻子,學校會負責教會學生們不要長時間待在新裝修好的封閉房間內(nèi),于是在米諾不在家的那兩天,自己抱著枕頭睡在姐姐的床上。
米諾拖著笨重的行李箱在周一來臨的那個凌晨回到了他們的家,把弟弟從自己的床上拎了下來,打開屬于庫勞德的房門的瞬間被一道驚雷劈成了石像。
——當然這只是還沒睡醒的男孩子的幻覺,自己的姐姐語重心長地蹲下身對暫時站不穩(wěn)的自己說道:
“庫勞德,淡藍色不是女孩子喜歡的顏色?!彼龘u了搖頭,“至少對于我來說。”
米諾喜歡的是……記得那個晚上她手舞足蹈地講述著在兩天的旅程中看見的美好事物,她說她喜歡的是更高雅的顏色,或是藝術(shù)。
她講到自己在歌劇院里看當時額外上演的《天鵝湖》芭蕾表演,印象深刻地記住了落幕之后身邊的人“嘩啦啦”站了起來,她把那些鼓掌聲刻入了自己的大腦,也渴望能通過描述讓不愿意走進人群的弟弟也感受到當時的震撼。
床上的人輕笑了聲,似乎是真的做了一個美夢。
他的視線掃過房間的各個角落,回顧著剛才夢中的一切……他似乎夢見了一些糟糕的事情,又在關(guān)鍵也是最不想遭遇的險境中被自己親愛的姐姐喊醒了。正對著的房間門后沒有聲響,看來果真只是在做夢。
少年的視線停在了床頭柜上,上面擺著一部手機。今天是它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嶄新的手機象征著嶄新的未來,縱使是在夜晚也足以讓他這樣的普通人興奮得難以入眠。
庫勞德當然記得這部手機是怎么來到他身邊的。一星期前原來的舊手機被學校里的壞小子們丟進了回家路上的臭水溝中,若不是身邊的同學良心發(fā)現(xiàn)拽住了企圖撿回它的自己,恐怕過去的一周還沒那么容易度過,興許自己的模樣會被好事者傳遍整個學校,最后收獲姐姐無奈也是失望的目光。
也多虧了多少良心發(fā)現(xiàn)的好同學的舉動,讓他想到自己家也不像想象中那么不堪和貧窮。失去它的第一個早晨,米諾出門后自己便利用那兩小時的空余時間來到了離家最近的商場——幾乎所有需要的東西都能在那里買到,即將倒頭睡回籠覺的少年迷迷糊糊地回想著。
但是在陌生的店員包裝好準備交給客人時,卻發(fā)現(xiàn)付款完畢的顧客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于是這部嶄新的手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于在這一天的中午送到了他們家門前。
——為什么不再早一點呢?等親愛的姐姐出門上學而自己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送過來,那么一打開房門就能看見那個包裹,也不用被米諾奚落一頓。
坐在床上卻差不多已經(jīng)回到睡夢中的少年暗自抱怨著,瞬間又感覺清醒了一些。
他的目光從床頭柜上移開,最后落到角落里的穿衣鏡上。
——以前有它存在嗎?庫勞德不禁困惑想著,慢吞吞地下床挪到穿衣鏡前,角落中的它恰好擋住了衣柜一邊的門,以往他和米諾肯定不會那么放置的,于是鬼使神差地少年伸出雙手想搬動眼前的鏡子。
還沒從睡夢中完全清醒的他素來保持不了自己的站姿平衡,一個踉蹌險些倒下,手摁在鏡面上,目光也跟著移動到手上。
周圍灰蒙蒙的……那是當然,現(xiàn)在是夜晚,前不久正在睡眠中的自己按照習慣肯定關(guān)上了燈。庫勞德?lián)u了搖頭,穿衣鏡中映出了自己的模樣。
記憶中熟悉的少年的身影,黯淡的金色頭發(fā)在黑暗中也能略微判斷出來,還有睡前莫名其妙穿上的毛衣——他沒有這個記憶,更加困惑地“咦”了一聲。
門外傳來米諾的聲音,是聽到弟弟房間傳來下床聲響的姐姐因為關(guān)懷心切而趕了過來。
鏡子中的映象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暗金色的頭發(fā)迅速增長,又在鏡中自動梳扎好垂在少年看不見的身后;毛衣也被換成了看起來干凈利落又說不上是什么風格的另類襯衫,有四分之三的衣服表面都蔓延著奇異的紋飾,上面那顆六芒星居然還散發(fā)著奇特的光芒,在黑暗和鏡子中格外顯眼。
“這是……什么?”
少年放下手,感覺到了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他往下一看,被雙手上戴著的手鐲和戒指嚇了一跳。忽然又聽得鏡中的“自己”說著:
“回應(yīng)她吧?!彼傅氖情T后的米諾,“遠離現(xiàn)實……以及痛苦?!?p> 鏡子破碎了。
庫勞德的大腦沒來得及做出回應(yīng),他的身體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
戴著沉重裝飾物的拳頭砸在了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這淡藍空間內(nèi)的穿衣鏡上,鏡面先是出現(xiàn)了裂痕,最后他聽見像是“嘩啦啦”鼓掌聲般的聲響,那面鏡子碎成了碎片,這些新誕生的危險品灑滿了面前的一小塊地板。
他退后了一步,但在自己的眼中卻是前進了一步,就快貼近鏡框本身——似乎已有數(shù)千個年月沒聽見過的聲音不斷從背后傳來,眼看著鏡子的碎片就要扎進眼睛里,他猛然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的臉即將與海面來上一個“親密的接觸”。
枯樓頓時精神了很多,背后傳來小小的呼喊聲。他下意識地撐起身體離開海平面朝四周張望一番,天空中依然烏云密布,身后巨浪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拍打下來,又被自己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這一波。
這回他有些復雜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小,對方被他可靠的監(jiān)護人保護的很好,脫離險境的三人趕忙會聚到一起。
杰塔示意他們移動到暫時安全的角落中去。
說是暫時安全的角落,實際上也只是杰森體內(nèi)沒被海水淹沒的最里面一排座位罷了。
“每次——”他們剛遠離海水的老大喘著氣說道,“都是你喊醒我的。”枯樓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慘笑,他覺得現(xiàn)在其實不是交流這個話題的時候。
“嗯……”小小沒有正眼看自家老大,“我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和老大之間估計有什么古怪的聯(lián)系吧?!彼c了點頭,自己認可了這個自說自話的回答。
“朗櫟那會兒也是這樣。”一旁的監(jiān)護人摟著搭檔和自家老大,頂著風浪盡可能大聲讓旁邊兩人聽清楚,“列托他直接沖了過去,果斷拋棄了召集我們的卓洛……”
一提到一塊兒上船也一塊兒遇險的胖商人,杰塔突然沉默了,他試圖在這艘已經(jīng)失去半身的“埃姆菲比爾瑞思”上尋找那位乘客的身影。
枯樓順勢也往兩邊用目光找尋著卓洛的蹤影,名為杰森的頭顱孤零零地固定在客艇的墻壁上,一半被海浪拍打一半默默地流下人造源線偽裝成的眼淚以表達他的心情。
沒看見卓洛的身影,難道是被外面那只怪物卷上天了嗎?枯樓抬頭看去,失去頂部的客艇能讓里面的乘客輕而易舉地看見外面的事物:黑壓壓的云層下模糊不清的怪物黑影,給予了他們極大的壓力。
他看見了即將被怪物觸須卷到的連金老人,微弱的靈力源支撐著老人的身軀讓他不輕易被怪物抓住。
金色鎖鏈響應(yīng)主人的想法朝老人所在的位置延長過去,卷住他的身體把他拖回了客艇上。連金“哇”地吐出一大口海水,咳嗽幾聲后一把抓住枯樓的肩膀。
他不得不承認被連金這突然之舉嚇住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盡管心里揣測是否要安慰安慰死里逃生的老人。
“首領(lǐng)給予了警告?!边B金首先作出解釋,“失去靈力的大海一路風險極大,老朽早就做好了身死的準備?!?p> “能操作杰森的只有奧爾菲納的成員,老朽是其中之一,才會在主動引退后被重新召回。”
他又咳了幾聲:“接下來……咳咳,才是正事?!?p> 老人的一只手也搭了上來,枯樓身體一顫,海水的冰涼讓他感覺不妙。老人繼續(xù)說道:
“也不知道后面的路上還會遇到什么,老朽想著不如先告訴您吧……有關(guān)于天仙99號托人轉(zhuǎn)告給您的信息……”
奧爾菲納的偉大幻象作品,雖然沒有拿到理想中“神的魔法”作為解答困惑的報酬,卻還是順便調(diào)查了枯樓的另一個疑問。
有關(guān)于失聯(lián)了的友人——希頓爾達里也沒有他的身影。老人提到99號“好心”幫忙查找了酷若的動向:“在他的故鄉(xiāng)、咳咳、是純白領(lǐng)域的‘美食之都’‘柚’?!?p> “柚?”余光確認了同乘者分別脫離了各自的險境回到了客艇上,枯樓吁了口氣詢問著。
“是的……咳!他去了那里,很清楚……酷若這個名字……”
至于這個沒有野獸的世界中的“美食之都”,他并沒有被引出什么興趣。他刻意不對上小小的目光,只是靜下心來準備繼續(xù)從老人嘴里得到更多有用的線索。
但是連金搖著頭又吐出口水帶著歉意說道:“在這之后,老朽便向希頓爾達出發(fā)了……”
“別在那兒聊天了蟲子!”抵抗海中怪物侵襲的少女大聲沖他們喊道,“還不快來幫忙?要抵擋不住了——”
席卷過來的是怪物的一根觸須,尼德林持刀朝上劈去,又被那觸感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外皮彈了回來——刀刃上甚至出現(xiàn)了裂縫,讓他不得不念咒在武器表面覆蓋上一層靈力屏障。
【它是……】
意識海洋中的寄居者貌似才剛清醒過來,因為震動和客艇本體破壞造成了不小的傷害,連枯樓自己都意識模糊神志不清,這下他也沒空閑時間理會云海中的救濟者,鎖鏈和十字架分別對接,懸頂之劍還未徹底完型便已經(jīng)墜落下去。
金光照耀下,他依稀看到了怪物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