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匹快馬從冰天雪地的北方原野疾馳而來,他們迎著紛飛的雪花,一路南下,穿過巍峨雄壯的雁門關(guān),越過戒備森嚴的長城,終于到達太原城下這幾個使者戴著怪異的皮帽子,穿著獸皮織成的短衣,腳蹬長皮靴,兩鬢處各露出一綹發(fā)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他們牽著馬,慢慢進人這個威名在外而神秘陌生的城市。
踏入城門,無時無刻不在糾纏著他們的大雪忽然消失了,呈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個狂歡中的城市。戶戶張燈結(jié)彩,街道上人聲鼎沸。眉開眼笑的人們舉著一根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燃燒著火焰,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之聲。街坊前擺著熱氣騰騰的煎餅、瓦酥、鍋盔,一碗碗剛剛起鍋的羊雜面條濃香四溢。這幾個外地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咽口水。他們情不自禁對視了一眼,如此的繁華與富庶,是他們在貧瘠冰冷的草原上做夢都無法想象的。
順著擁擠的人流緩緩前行半日之久,終于來到王宮門前。全副武裝的武土細細驗過文書,用輕度而警戒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這幾個使者,把他們帶進了晉王國的心臟。王官內(nèi)的空地和石階上到處散落著彩紙和紅綢,甚至還能聞到空氣中濃烈的熏香,看得出這里剛剛舉行過一場盛大的慶典。
使者們捧著幾個精致的盒子,拾級而上,來到了高大的殿門前。等了片刻,殿內(nèi)傳來威嚴有力的高呼:“大王有令,請契丹使臣覲見!”這幾個契丹使者急忙低頭彎腰,魚貫而入。
待他們在殿內(nèi)站定,緩緩抬起頭,看到了高臺上負手而立的那個人。這個人黑衣玉帶,身高體壯,威風凜凜。他很年輕,但那雙濃眉大眼卻射出明亮犀利的光芒,似乎能刺穿人心。契丹使者一見到李存勖,立刻感覺到圍繞著這個年輕國王的那股強大的氣場,逼人而自信。沒錯,面前這個年輕人就是威霞天下、橫掃幽燕的李存勖!
“大王光復幽州,又逢新婚大喜,我家可汗令小人前來賀喜,特獻上黃金千兩,貂皮百匹,區(qū)區(qū)薄禮,請大王笑納?!睘槭椎氖拐呱锨耙徊?,行禮作揖,打開手中的盒子,謙恭地說。李存勖掃了一眼盒子里的東西,哈哈大笑。
晚唐以來,契丹人對中原一直有種復雜的情緒。當年李克用在云中與阿保機相會,情投意合,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甚至結(jié)為兄弟之盟。當時許多部下都勸李克用乘機誅殺阿保機,以絕契丹之患。沒想到李克用拍著胸脯說:“朱全忠還沒消滅,如果又在邊塞樹敵,那是腹背受敵,自取滅亡。再說,我李克用豈是這樣陰險齷齪、不仁不義之人?背信棄義,那豈不是跟朱全忠之流一樣下作了?”沒過幾年,朱溫稱帝,阿保機急忙派人跑到汴州,送去大批珍寶、美女,求這個中原的新皇帝冊封官爵。
消息傳到太原,自以為光明磊落的李克用被契丹人的兩面刀氣得吹胡子瞪眼睛。李存勖心里很清楚,契丹人早有覬覦中原之心,只是暫時羽翼未豐而已。所以,心機極深的阿保機需要在南方找一棵大樹,看中原哪個勢力更強,就暫時依附哪個。不管今后契丹人會不會翻臉砍樹,但現(xiàn)在阿保機能以重禮前來賀喜,至少說明了一件事:在耶律阿保機心目中,他已經(jīng)成為中原實際上的霸主。這點讓李存勖非常受用。
送走契丹使者,李存勖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和得意。順利將幽州之地收入囊中,完成了父親的第一個遺愿,這讓他在河東的威望如日中天。不僅如此,他還找到了這個世上唯一的女性知己—美艷絕倫、滿腹才情的劉玉娘。當他在萬眾矚目中走上紅毯,劉玉娘嬌媚地挽著他的臂膀,讓他頓生“英雄配美人”的豪情與滿足。連遠在邊塞之外的契丹人都聞風而動,主動前來交好,這令李存勖不禁飄然自得。幾年前,父親突然病逝,二十出頭的他被一下子推到了亂世的前臺。靠著驚人的頑強和毅力,他頂著巨大的壓力一步步走向舞臺的中央,站到歷史的聚光燈下,取得了一個個驚天動地的大勝,令天下側(cè)目。現(xiàn)在想來,這一切就宛如一場夢,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管怎么樣,最艱難危險的時刻已經(jīng)過去。
至于現(xiàn)在,不如放下一切,瘋狂和放縱一回。只是,李存勖忘記了,這其中最大的功勞是李落華。這一夜,晉陽宮中,燭火搖曳,觥籌交錯。劉玉娘嬌依在李存勖身邊,雙頰排紅,明眸善睞。李存勖開懷暢飲,笑聲爽朗。眾人紛紛起身,碰杯敬酒,心情大好的李存勖來者不拒,一杯接著一杯地牛飲。不知不覺,夜色已深。張承業(yè)端著酒杯,慢慢題到李存勖面前。他看了看眉飛色舞的李存勖,又看了看風情萬種的劉玉娘,顫聲道:“老臣不勝酒力,要告退了。明日還有明日事,請大王也早些休息……”
李存勖哈哈一笑:“七哥酒量誰人不知!這才剛剛起興,還早,還早,七哥不能走,不能走……”李存勖和張承業(yè)感情極深,私下都叫他七哥。趁著酒意,李存勖霍然起身,端起滿滿酒杯,遞到張承業(yè)嘴邊,放肆地大喊:“來,來!我們先干完這三杯酒再說!”
看著李存勖得意忘形的樣子,張承業(yè)心中一陣刺痛。肩負重任、少年成名、身處亂世的李存勖需要擔當?shù)臇|西遠遠超過想象。如今大業(yè)剛有起色,便沉溺酒色,肆意放縱,這讓張承業(yè)極為痛心。想當年,先王李克用雖然讀書不多,為人魯莽,但卻無時無刻不在優(yōu)慮國事,在眾人面前更從未有過這樣輕浮的舉動。張承業(yè)推開李存勖的手,冷冷地說:“大王,老臣這就告辭了?!?p> “倚老賣老,你這是要拂了大王之興嗎?”一個尖厲刺耳的聲音忽然響起。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張承業(yè),德高望重的老臣,更為河東立下不世功業(yè),就連李克用在世時,也不會對他如此無禮。說話的人正是已喝得微醉的劉玉娘。她一雙大眼盯著張承業(yè)上下亂轉(zhuǎn),手卻緊緊挽住李存勖不放。
李存審性情耿直,平素又極為敬重張承業(yè),見劉玉娘如此放肆,幾乎就要站起來喝問。他剛一動,只覺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袍,硬把他扯回到座位上。
“此女深得大王寵愛,你不要生事!”周德威沉聲道。“哼!這女人剛剛當上王妃,
李存審憤憤不平。
“我說落華將軍為什么不來這慶功宴,敢情是知道這劉玉娘的樣子,不過聽說他和大王的關(guān)系不好了?”李存審小心的問道。
“這我可不知道?!敝艿峦靡豢谛【普f道。
而在太原城的一處庭院之內(nèi),安靜潔坐在板凳之上,安靜的看著臺上丈夫李落華的戲曲《霸王別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