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伏的三女兒死了,大概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那天蘇暮槿身穿一襲白衣,參加了她的喪事,中途還被梁倩憤恨地瞪了一眼,不過她不在意這些。
此后,她的生活反倒是寧靜了下來。每天,身邊都有一位幾乎不吃不喝的廖叔跟著她,讓她倍感安心,她既期待廖叔能夠一展身手,又不太希望如此,偶爾有些時日會懷著忐忑的心情,度過了廖叔看護她的一個月。
“廖叔明日便要離開嗎?”蘇暮槿坐在大牢里的大廳石椅上問他。
“是啊,怎么,暮槿舍不得老夫?”他還是穿著一身巡視服,不過人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也相處了如此時間,”蘇暮槿笑道,“自然有些不舍?!?p> “來日方長,若緣分到了,咱們還能見面。”
“也是?!碧K暮槿這幾天沒少同廖叔暢聊。蘇青伏為百苦教的事焦頭爛額,而那位路赫崇也在蘇青伏三女兒死后沒多久便離開,只是再指導(dǎo)了幾次她的“流斬”后就再沒機會說上話,如此一來,能同她打發(fā)閑暇時光的也就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子了——不過他自稱“老夫”,可看上去年紀也沒那么大。
這幾天她還知道了,廖叔本名廖倉年,年輕時也在合氣修行過一段時間。
“廖叔離開后還準備去老家務(wù)農(nóng)嗎?”
“是啊,我這人也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就足夠了?!?p> “那邊人生活得好嗎?”
廖倉年端了杯茶放在嘴邊:“香!這定是茶莊的茶,古而不澀,香而不膩——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酒,”他小酌一口茶后,繼續(xù)說道,“那邊的生活好不好,得看你怎么想的,我們一年只能偶爾喝點劣酒,冬日也是衣不蔽體,不過不用憂慮這么多世間的瑣瑣碎碎,有好有壞,對我而言當(dāng)然是那種生活更好,不過你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姑娘,怕是受不了那些苦頭?!?p> 蘇暮槿沒有辯駁,廖倉年不知道自己從小同死囚長大,當(dāng)然會這樣以為。
“走吧,馬車來了。”廖倉年說道,“今日就是最后一天了,希望別出什么亂子。”
蘇暮槿起身,兩人一同踏上馬車,前往乾州書院。
秋天雖然尚未過半,但空氣中已經(jīng)彌漫了一股涼意,一個月前的那兩個劫匪也在秋后問斬,而逃脫的坎兼則再沒了行蹤,至少蘇暮槿在此之后從未聽說過,更沒看到過他。
“到了?!庇质擒嚪蚰鞘煜さ穆曇簟?p> 蘇暮槿走進書院,夕陽西下又安然走出,廖倉年拄著個木棍站在書院門口等她。
“真是平靜到反常。”蘇暮槿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怎么,你還希望我這把老骨頭傷筋動骨的?”
“廖叔同我在一起有近一個月,我還未曾見過您的身手,自然是好奇,不知,”蘇暮槿問道,“廖叔能為我展現(xiàn)一手嗎?”
“展現(xiàn)?世間功夫大同小異,有何展現(xiàn)的?!绷蝹}年擺手拒絕了她的請求。
蘇暮槿見他沒有此意,也就不再強求。
蘇暮槿和廖倉年坐上馬車回到了大牢。
廖倉年照常居在蘇暮槿房間對面的小倉庫里。
最后一晚,就這樣在徐徐秋風(fēng)中過去了。
翌日,蘇暮槿起床便發(fā)現(xiàn)對面的倉庫已經(jīng)空空無人——廖倉年已經(jīng)收拾東西走了。
蘇暮槿還準備給他送行,沒先到這廖叔來來去去如此果斷,她苦笑地坐回房間中,吃起從京城送來的酥梨果子。
屋外傳來聲響,是一隊不良人帶著逃犯進來。
今日不用去書院,蘇暮槿覺得無事可做,便推開房門,看看是何人被捕。
被押的那人頭發(fā)飄逸,遮擋臉頰,看不清他的面容,僅看四肢可知是個身強體健之人。
“父親?”蘇暮槿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看到蘇青伏了,想不到他竟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
“暮槿?”蘇青伏站立在原地,“停!”押犯人的不良人們停住了腳步,“暮槿,換身練功服,戴上路二少爺給你的劍,跟我來?!彼謱ρ褐溉说膸兹苏f道,“你們幾,帶著他,也過來?!?p> 蘇暮槿應(yīng)聲允諾,不知父親葫蘆里藏了什么藥。她返回房間匆匆換上衣裳,跟著蘇青伏走到了練功場。
“徐愈,”蘇青伏走到犯人面前,“聽聞捕你時還費了些人力,我今日想見識下你的功夫?!碧K青伏思尋這段時間蘇暮槿雖然學(xué)了些功夫,但始終沒有實戰(zhàn)的機會,現(xiàn)在自己正在身邊,正巧又有個會功夫的死囚,可以拿他來試試,蘇青伏湊到死囚徐愈的耳邊小聲說道,“你若能殺死她,”蘇青伏用眼睛瞟了一眼蘇暮槿,“我可免你死罪?!?p> 死囚眼睛一亮,露出陰冷的笑容,同樣小聲地回復(fù)道:“大人的話可當(dāng)真?”
“當(dāng)真。”
“好?!?p> “來人,把他枷拷取了?!?p> 旁人允諾。
“還有,給他拿把劍?!?p> 蘇暮槿明白自己接下來要面對什么了,她打起精神,盯著眼前的這個囚犯,那囚犯也同樣用犀利的目光觀察看著她。
“暮槿,你練習(xí)多日,未曾實戰(zhàn),今日便與你一次機會?!碧K暮槿俯下身子,對她說道,“殺了他。”
蘇暮槿心臟猛地一跳,定了心神,回答道:“好。謝謝父親?!?p> 死囚聽后心中暗笑:這傻丫頭還不知自己父親同我說了些什么,竟然還謝謝父親。
片刻,蘇暮槿和死囚便準備好,兩人面對面站立。
蘇暮槿手持路赫崇托人打造的短劍,那男人則拿一把巡視配劍。
“開始。”
兩人誰都沒有動彈,而是細細觀察對方的位置。
蘇暮槿突然腦袋一空,她還從未真正和別人打斗過,別說用劍,她連赤手空拳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唯一一次還是向人進攻還被坎兼單手接下,想到此處,她內(nèi)心忽然沒了底氣。
死囚徐愈也是個老練的家伙,一瞬間就察覺出她內(nèi)心的動搖,剎那就邁開腳步,握緊長劍就刺向蘇暮槿,蘇暮槿見狀立馬跳起,躲過一擊。
蘇青伏皺了下眉頭,他也發(fā)現(xiàn)蘇暮槿有些心不在焉。
徐愈乘勝追擊,又是一劍,直接朝蘇暮槿腦袋劈下。蘇暮槿意識到,這個死囚也是沖著自己性命來的,她瞟了一眼蘇青伏,后者面無表情。
“小姑娘逃得倒是利索?!彼谥心钅钣性~,一個橫劈,蘇暮槿奮力撤步,腰部的衣服被劃出大口。
蘇暮槿心想自己不能如此被動,她重整精神,觀察對方的薄弱點。
這男人雖然力氣大于她,但看上去并無強大的內(nèi)功,自己必然能夠勝過他,我先可防御,擋下他一劍后用內(nèi)功推開,讓他站立不穩(wěn),隨后只取其性命即可。
蘇暮槿想明白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信心也重新樹立起來。
死囚當(dāng)然不知蘇暮槿在考慮什么,見這丫頭連連敗退,不禁囂張起來,大聲取笑道:“你可別跑!畏畏縮縮的,就憑你還敢同我一斗?”
他運劍速度挺快,但精準不足,目前能壓制蘇暮槿,全憑劍長占優(yōu)。
又是一劍,死囚躍起,從天往下劈來。
就是這個機會!
蘇暮槿將短劍橫到頭頂,內(nèi)功涌出,凝至掌心,奮力一推,兩劍在空中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死囚手中的劍被硬生生彈開,他愣了一下,落地時沒能站定,而是雙手向后,想將可能把重心重新穩(wěn)住。
此時徐愈的手已經(jīng)離開胸前,他沒有任何防備。
蘇暮槿右腳用力,從地上彈起,短劍直插死囚心臟。
“女俠饒命!”他驚慌失措地大喊道。
蘇暮槿聽聞也沒有絲毫動搖,徑直沖向他。
死囚忽然收起貪生怕死的面貌,面露猙獰:“你這丫頭,也想要老子的命!”他挺立在原地,持劍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劍拉回身前,用劍叢擋住了蘇暮槿那短劍的劍鋒。
蘇暮槿沒曾想到自己的進攻會被這死囚以如此詭異地方式擋住,這死囚分明就會內(nèi)功!
蘇暮槿連退幾步,重新站定。
“小丫頭內(nèi)功不賴?!彼琅f是玩世不恭的聲音,長劍拖在泥地上,忽然揮起,揚出大塊泥濘,直撲蘇暮槿。
蘇暮槿左手揮動,用衣襟擋住,死囚借此機會開始了新一輪攻勢。他不再隱藏自己的內(nèi)功,而是肆意發(fā)揮,每一劍都比之前更加迅速、更加猛烈。
蘇暮槿雙手雖能接住劍擊,但雙腳卻漸漸站立不穩(wěn)。死囚進攻的沖擊力實在太大,而她的內(nèi)功不足以再分配到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就導(dǎo)致自己慢慢支撐不住。
她此時多么想喊一聲父親,讓蘇青伏來幫忙解決如此困境,但她不能。
“丫頭,你死期到了!”
蘇暮槿看那劍如同箭一樣向她沖來。
她回想起了“流斬”。
男人狂笑著沖向她,她則一言不發(fā),壓住自己猛跳的心臟,用流斬的那套身法,劍鋒抵上死囚那長劍的劍脊,來回搖晃,如水一般。
死囚忽然覺得自己手部的力量消失,如同長劍插入了水中,怎么也用不著勁,那劍的軌道也同他預(yù)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流斬?!碧K青伏默默念道,“那路赫崇竟把這個劍法交予了暮槿。”他更加想不明白路家、茶莊,他們到底是如何想的。流斬雖不是什么獨門功法,反倒在江湖上也名聲在外,但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模仿,學(xué)不到其精髓。蘇青伏是見過真正“流斬”的人,他心理清楚,蘇暮槿的流斬和地道的流斬幾乎別無二樣,都是講究似水卸力,以柔克剛,持之以恒。
死囚見蘇暮槿的短劍即將來到眼前,他反應(yīng)機敏,猛地抬起左掌,直接擊向蘇暮槿的胸脯。
蘇暮槿雖然意識到,但內(nèi)功調(diào)集的并不快,幾乎使用自己的肉體接下了對方飽含內(nèi)功的一掌,她被擊飛很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短劍也脫出右手,鮮血四濺。
死囚狂喜:“丫頭,看來天不殺我,今天你的命,就拿給我了!”他抓緊長劍,刺向了蘇暮槿。
“沒有的東西!”
河澤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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