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皮撿起地上的咖啡杯,“幸好沒摔碎,上個月我才新買的這套杯子”他苦笑著說道,接著便又起身進了他辦公室的小房間,不一會重新端了兩杯咖啡走出來。
我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差點讓我嗆出來,我咳嗽了幾聲,連忙對老皮說:快說吧,我等不及了!
老皮眼睛看向我:“周,首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的目光急忙避開,因為我覺得深夜兩個老男人同處一室目光對視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老皮接著說:“你覺得你真是個瘋子嗎?”
這話聽起來非常耳熟,雖然沒有誰問過我,但是我最近每天都在捫心自問的不正是這句話嗎?
我眼睛轉了回來,接住他的目光,輕輕地說:“我覺得我就是瘋子。”
其實我自己也希望我沒事,但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讓我不得不懷疑自己現(xiàn)在的精神狀況。
接著老皮將杯里的咖啡一飲而盡,他依然看著我,只是目光更堅定了:“周,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所有的遭遇,都是真實存在的,你所看到的,所聽到的,你的記憶,你的主觀意識都是清醒的?!?p> 我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受這些突如其來的“事實”,這時我發(fā)現(xiàn)老皮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愉悅,那似乎是一種放下了一個多年以來積壓在心里的沉重包袱后的愉悅,回想起他剛才問我的問題,老皮反而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老皮閉上眼睛靠在沙發(fā)上,開始向我訴說……
“二十多年前,具體時間是九六年吧,我畢業(yè)回國后在慕尼黑的一家精神病院找了一份工作,當時的我正值年輕氣盛,加之自己學過一部分夢境知識,整個人除了工作,其余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對夢境的研究當中?!?p> 他睜開眼睛,笑著問我:“那種感覺非常好不是嗎?周,沒有任何煩惱,干著自己喜歡的事?!?p> 我點了點頭。
“然而好景不長”他接著說。
“就在當年冬天我休假回醫(yī)院的那個晚上,我在車里睡著了,然后做了一個夢。”
“夢里面我工作的地方燃起了大火,然而就當我到達目的地醒過來的時候……我……我和你一樣,目睹了一場和夢里一模一樣的災難,我所在的精神病院真的發(fā)生了一場慘烈的火災,當我跑到大門口時,幾乎所有的房屋都燒成了框架,病人們也隨著大火付之一炬,僅有的活著的人們倒在門前的草地上呻吟著,而我,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心里只有無盡的恐懼和悲傷?!闭f到這里,老皮的眼角微微顫抖了一下。
聽到這我依然沒有說話,應該說我已經(jīng)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此時我能感受到的除了后背一陣陣的涼意,還有順著額頭流下來的汗珠。
“你知道嗎周,起初我以為這些僅僅只是個巧合,如果不是那場休假,本來我也應該在那里長眠,我應該慶幸,卻不知自那時候起,真正的夢魘便開始了?!?p> 老皮猛地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可以看出來,他呆滯的眼光里閃爍著那些他極不愿意回想的往事。
過了一會,他盯著我說到:“從那以后,我時常都做著幾乎同樣的夢,雖然地點不同,但是都有一樣的主題:火災。并且我每次夢見的大火似乎之前都發(fā)生過”
我看著他,再聯(lián)系到之前自己之前的夢,驚訝得長大了嘴巴。
“周,所有的一切都由其中一個夢改變了?!崩掀ぱ劾锏目謶肿兊迷絹碓郊兇?。
“就在夢魘持續(xù)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我突然做了一個非常特別的夢,依舊是熟悉的火災,但那次我卻站在了大火的正中央,而著火的地方,正是我的家!”
說到這,他雙手捏緊,并用力錘著桌子:“我看到了我的父母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家里的一切也正在燃盡,我想救他們,但是又無能為力,當時大火已經(jīng)燒到了我的腳下,本能的求生反應促使我朝門邊跑去,就在我快要到門口的時候,一根房梁被燒斷,狠狠地砸在了我的頭上……”
聽到這我已經(jīng)徹底凌亂了,“難道是我救了你???”不知為何,這句話自動從我嘴里冒了出來。
老皮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用力捏了一下后閉上雙眼點了點頭,繼續(xù)說:“當我在夢里清醒過來的時候,身邊除了一件衣服,什么都沒找到?!?p> 他用力拍了拍腦袋,似乎在努力回憶當時夢里的情況。
“我拿起那件衣服,不對,應該說那件衣服是蓋在我身上,我起身的時候,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那貌似是一張硬塑料制成的類似工作證的東西,因為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和突然離去的父母,我并沒有顧及其他,跪在原地嚎啕大哭起來”說完,他陷入了沉思。
“然后呢?”我慌忙問道。
“然后我就醒了,周?!彼钌畹匚艘豢跉?。
“第二天我就急忙趕回了家里”老皮的表情開始變得扭曲,話語中參雜著抽泣的聲音。看到他的樣子,我已經(jīng)預料到了接下來他所目睹的東西…
“我看到我的家,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剩下的只有一個燒毀的框架,而且看樣子已經(jīng)過去了很長時間?!?p> 老皮的聲音越來越顫抖,哭泣聲也越來越明朗。
“我跪倒在房屋門前,就如夢里一樣,周圍的鄰居都奇怪地圍過來,他們都認為我是瘋了,因為這場火災在幾年前就發(fā)生了,而我的父母也是由我親手安葬,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和眼前一切無法解釋的現(xiàn)實,我呆在原地好久,直到所有的人都散去?!彼嬷樥f著。
我連忙遞給老皮一支煙,想安慰一下他但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因為我太了解這種感覺,這樣的遭遇根本沒辦法向其他人訴說,老皮應該也是憋屈很多年突然得以爆發(fā)。我做不了任何事,只能認真地聽著他向我繼續(xù)講述。
老皮點燃我給他的那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擦干凈眼淚后繼續(xù)說:“在我冷靜下來之后,頭腦里沒有半點思緒,夢里我唯一能想到的線索就是那件不屬于我的衣服,但是我順著周邊找了一圈,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直至我想起了衣服內(nèi)掉出來的東西,我憑借記憶找到了夢里醒來的地點,用雙手開始刨地,希望能找到點什么?!?p> 說到這老皮站起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手慢慢放到柜子上:“周,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從柜子里拿出半張被火燒得快融化的硬塑料殼,我急忙湊近觀看,只見中間的紙張上半部分已經(jīng)燒得焦黑,但是最下面依稀可以看見幾個漢字:昆嵐報社。
我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慌忙伸進自己的衣服內(nèi)包,顫抖間,里面的東西被我扯出來掉在了桌上,我和老皮的眼光同時看向了桌子,一個硬塑料殼包裹著的工作證出現(xiàn)在我們眼里,工作證的下半部分和老皮手里的東西幾乎一模一樣,老皮走了過來,把他手里的半截工作證也丟在了桌上,我倆面面相覷,誰也說不敢出聲。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