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傍晚
“這就是你最好的衣服嗎?”
阿黛拉的房間離,法拉拎著阿黛拉在剛朵拉定制的禮服說道,
“不是,還有一件紅色的禮服,我不想穿?!?p> 阿黛拉穿著白色的內(nèi)衣,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的身體。這一年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她這副身軀還是毫無變化,不曾胖,不曾瘦。若是旁人,早羨煞了,阿黛拉卻感到失落。
“你不是喜歡紅色嗎?那件衣服對你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是一位故人送我的禮物,已經(jīng)損壞了。”
法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再提及此事,她開始替阿黛拉換上剛剛的衣服,好生打扮一番,使她白皙的面容多了些紅潤飽滿的生氣,眉毛也按照南方的審美描粗了些。
“好了嗎,萊托先生讓我來催你們!”
伊莎站在門外喚道。她換上了侍女的服飾,同樣是剛朵拉定制的那套,只不過胸前,別有用心的加了塊胸甲,看上去有些怪異。
“來了,來了——呃,你這是——”
“我要慢慢開始展現(xiàn)身份了,阿黛拉。”
“可這……隨你,這樣也好,下次替我擋箭,也不會受傷了,哈哈?!?p> 阿黛拉和伊莎一同笑出了聲。
四個多小時前,正午時分,一個使者來到這里,托人告訴阿黛拉菲歐利帝國的使者將于傍晚到達,希望他們做好準(zhǔn)備。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嚇壞了阿黛拉。距離剛朵拉派人來示好僅僅過去不到十天,帝國就派人來表態(tài),如此匆忙,阿黛拉不禁懷疑這是戰(zhàn)爭的信號。
然而,萊托聽到這則消息卻很輕松地嚼著薄荷,絲毫不慌張,他覺得,既然派使團來,說明帝國人并不急著對伊斯特伍德公國動武,眼下他們也被安瑞亞人嚇得無法安眠,沒有理由分擔(dān)精力去攻擊一個由難民建立的小國。
陽光已經(jīng)變成暖黃色,頂在西邊的山頭上,估摸著使團沒多久就要到了。
去城堡大廳的路上,阿黛拉撞見了列奧尼達。他最近厭煩了坐在輪椅上的感覺,待左腿截斷處的傷口基本愈合,在治愈魔法的加持下新長出肉,便迫不及待地讓人給自己做了副假腿。今天聽聞帝國使者來,他特地換上了華麗的衣服,有些與他的氣質(zhì)不符,很滑稽。但能看出來,他很在意這次帝國使者的訪問。
“新的左腿還適應(yīng)嗎?”
看著踉蹌走來的列奧尼達,阿黛拉帶著善意問道。
列奧尼達氣哼哼地擦過她身旁,沒有說話,看到伊莎貝拉胸前的甲胄,眉毛扭成一團,冷哼一聲,走開了。
“啥意思???”
伊莎學(xué)著他的表情,然后氣憤地瞪著他的背影。
“別管了,快走吧?!?p> 太陽落山之后沒多久,使團如約到來。
帝國的紅色旗幟飄揚在原野上,如同一條匍匐的紅色巨蟒,數(shù)量馬車在隊伍中間,前后擁簇著近百人組成的騎士團,他們裝備精良,人高馬大,銀質(zhì)的盔甲如同鱗片熠熠閃光。若不是知曉他們的目的,哨兵可能會誤以為一支軍隊。這樣規(guī)模浩大的隊伍,也絕對不可能出自剛朵拉或是喬維亞這樣的小城。
隊伍在引導(dǎo)下一直行進到城堡門前的空地上,這里已經(jīng)被人們清理干凈,就差鋪上嶄新的地磚。為首的一位高大的男人在萬眾矚目下從馬上躍下,他高大的身軀加上锃亮的銀質(zhì)重甲,給人以無法直視的壓迫感,守在城門邊上的幾名克勞迪亞士兵低下頭去,幾乎渺小成了街邊的流浪漢,身上的甲胄也被映成破銅爛鐵。
“抬起頭來!”
列奧尼達怒斥道。他跟著阿黛拉從正門出來迎接,恰好撞見這一幕,當(dāng)場大怒。那名騎士不屑的看了一眼,昂起頭打量著靠近的阿黛拉,被她的容貌吸引,在他眼里,阿黛拉這樣的氣質(zhì)即便在帝國之都菲歐利斯也鳳毛麟角。
“晚上好,尊敬的小姐。想必您就是這里主人,奧利維亞·伊斯特伍德?!?p> 他摘下頭盔鞠躬,很有禮貌。
“正是?!卑Ⅶ炖鸬?。
“我是加西亞·德賽·密涅瓦,謐月騎士團的團長,奉命護送使團前來。謐月為菲歐利斯直屬騎士團,這是偉大的皇帝陛下對您和貴國的重視?!?p> 阿黛拉點了點頭,這時他后方位列兩旁的騎士從后依次向兩邊排開,訓(xùn)練有素,整齊劃一,幾個帝國貴族打扮的人從他們中間大步流星地走來。為首的那人很年輕,留著黑色微卷的短發(fā),眼睛狹長而深邃,看到阿黛拉,他的眼睛張得很大。
剛走到阿黛拉面前,他突然單膝跪地,右手前伸,想托起阿黛拉的左手。阿黛拉嚇壞了,連忙把手縮回去,但她突然想起在帝國男方吻女方的手是禮節(jié),這才又把手伸了出去。
那人笑了笑,捧起阿黛拉的手,然后呆住了。他的眼神在阿黛拉似美玉一般白里透紅,紅里摻青的纖手上凝固了一般,以至于他一直捧著阿黛拉的手,讓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先生?”
“?。堪?!抱歉,小姐,我——我失禮了!”
“看樣子您很累,需要休息嗎?”
“不,啊,不用,抱歉,這真是失敬,我代表菲歐利帝國前來向您和貴國示好,請您忽視我個人的無禮,我?guī)淼氖呛推脚c善意,美麗的伊斯特伍德小姐。”
“和平?”
“對,和平,尊敬的小姐,我還帶來了禮物?!?p> “那真是太好了!”
阿黛拉懸著的心瞬間落下,她太高興以至于忘了詢問對方的名字,也忘了他剛剛的失態(tài),
“先進來坐坐吧,你們旅途勞頓,得知你們前來,我們安排了一下,可能有些倉促,請你們見諒。法拉小姐?!?p> “我在,小姐,交給我吧?!?p> “呃,哦,好。”
那位使者代表想說什么,但人群已經(jīng)開始向城堡內(nèi)移動,包括馬車也駛進了城堡大門。
在城堡一層大廳,眾人就坐,開始互相寒暄之后,阿黛拉才想起來詢問對方的名字。
“我叫密涅瓦·迪菲歐利·倫庫斯,你可以叫我倫庫斯,意為燈心草,我母親在一片燈心草里誕下了我。我是菲歐利帝國的四皇子。”
“四皇子?!”
阿黛拉轉(zhuǎn)過頭去,和萊托四目相對,又轉(zhuǎn)回來。她不敢相信帝國竟然派了一名皇子作為使者前來,不過她也并不清楚菲歐利斯的皇族情況。一旁的列奧尼達和加西亞聊得起勁,二人都是軍旅出身,氣質(zhì)非常接近。萊托和伊莎時刻站在阿黛拉身邊,這似乎讓倫庫斯感到不自在。
“您對此感到驚訝嗎?”
“是的,我未曾想過會有如此待遇,先生。如你所見,這只是一片彈丸之地,我突然自立,也沒有向帝國效忠的意思,本以為帝國應(yīng)該會感到生氣?!?p> 阿黛拉說話非常直白,大廳的人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突然停止相互寒暄,轉(zhuǎn)向阿黛拉這里。
“小姐,您不考慮向帝國效忠?如果您這樣做,我們可以為您提供最大的便利,包括建設(shè)你們的城市,恢復(fù)所有秩序——”
“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等我準(zhǔn)備充分,我會考慮這份提議?!?p> “準(zhǔn)備什么?”
“我只能告訴您這么多。”
阿黛拉瞥了萊托一眼,繼續(xù)說道,
“讓我歸順帝國是您善意的條件嗎?”
“不,小姐,我們早已預(yù)料到您的態(tài)度,這只是一個提議。但這些禮物……”
“這些禮物才是條件?”
“您可以拿走一部分,剩下的,我可以以個人名義給您。您先看看吧,這代表著我們想要交好的心意。”
看到阿黛拉有些不滿,這位四皇子略顯慌張,他露出誠懇的眼神,直視著阿黛拉的雙眼,但片刻又飄忽到別的地方去了。他招呼手下去門外取來禮物,展示給阿黛拉看。
“這是純金打造的一套首飾,鑲嵌著來自羅南火山的黑曜石和來自西海岸的藍寶石。”
阿黛拉引頸探看,對首飾的精美程度感到震驚,甚至有些心動,如果是寶石是紅色的,阿黛拉可能無法抵抗內(nèi)心強烈的物欲。
“這是帝國享譽大陸的月光布,可以做出這世界上最美的衣服。”
“鹿首精的角,來自前年在凱撒城郊獵取的一只鹿首精,最富魔力的藥材,同樣也是最震懾人心的戰(zhàn)利品?!?p> “來自東方的陶瓷……”
“帝國特產(chǎn)的香料……”
“停一下,先生。”阿黛拉打斷了他。
“還有很多沒有展示,小姐,您不喜歡嗎?”
“我很喜歡,令人印象深刻,但,相比這些,先生,我們更需要糧食。”
“什么?”
倫庫斯呆住了,手里還拿著一顆象牙。
“如果能把這些禮物換成等價的糧食,我會非常高興的,如果您不答應(yīng),我們甚至愿意做出一些主權(quán)以外的妥協(xié)。”
倫庫斯手下的隨從和顧問開始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阿黛拉看向萊托,希望他能幫忙補充一些,再往下細說,就不是阿黛拉能夠駕馭的了。
“小姐說得沒錯,先生,我是伊斯特伍德小姐的副手,我們需要糧食過冬,如果貴國能提供這方面的幫助,我們?nèi)蘸竽芙o貴國大量的優(yōu)惠。包括贈與山中特產(chǎn),無限制的商貿(mào)開放,就像維斯利安公國對龍國那樣。”
這時,一個帝國人跑到倫庫斯身邊,在他耳邊耳語幾句。
“我收到情報說,你們已經(jīng)在我國東南邊境采購了大量的糧食,不夠你們過冬嗎?”
“我們可有一萬人,先生。”
“一萬人?據(jù)我所知,貴國目前只有五千人,另外五千人,都是克勞迪亞人?!?p> 阿黛拉有些吃驚,她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話的意味。一旁的列奧尼達瞇起了眼睛,轉(zhuǎn)頭看向騎士加西亞,加西亞避開了他的眼神。
“您這是什么意思?”
“你還看不出來嗎?!伊斯特伍德小姐?”
列奧尼達站了起來,
“克勞迪希提(克勞迪亞都城)被圍之前,王兄向你們求援,你們干看著,王都被奪去,整個半島被戰(zhàn)火吞噬,你們也只是干看著,等到克勞迪亞名存實亡了,你們想起來出兵,拉上教廷打著圣戰(zhàn)旗號,結(jié)果呢?我們在東方食不果腹,我們有上萬人,你們都沒有想過聯(lián)合我們!我知道為什么!那是因為,你們想我們死!”
他一邊控訴著帝國人的罪狀,一邊用他那不協(xié)調(diào)的假腿一瘸一拐地走向大廳中央,他想大步流星,卻像一只瘸腿的公雞,他渾身的毛都豎著,怒目而視,雙手發(fā)抖。
“你們只想侵占本屬于我們的土地!就像覬覦寡婦的齷齪之徒一樣。你們哪怕露出一點善意,都不過是虛偽的假象,我早該想到,你們?nèi)裟軒臀覀?,太陽會從西邊升起。?p> 列奧尼達的手幾乎要戳到倫庫斯的臉上,唾沫星子橫飛。
“安瑞亞人把你們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你們沒感到羞恥嗎?”
“像你們一樣的恥辱?”
“對!像我們一樣,深入骨髓的恥辱!我他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列奧尼達張開雙臂,猛地甩了下右手,緊接著指著倫庫斯的腦門,
“但我們別無選擇,我們盡了全力,我們知道團結(jié)應(yīng)該團結(jié)的力量,但你們,你們是因為傲慢和愚蠢,還有令人作嘔的私心!”
倫庫斯氣得臉都紅了,他抿了抿嘴唇,
“你現(xiàn)在寄人籬下,還這么大的口氣,等到明年春天,你會像入冬的螞蚱一樣,爛在泥里?!?p> “你覺得你會好到哪里去?安瑞亞人的野心你以為只有南方嗎?你們的袖手旁觀已經(jīng)把南方變成戰(zhàn)火的薪柴,這把火遲早會燒遍帝國的每一個角落。到時候,我會替你哀悼的?!?p> “把這話留給自己吧。這是我和伊斯特伍德小姐的見面,不關(guān)你一個克勞迪亞人的事?!?p> “我們東邊還有三萬人!你還不明白嗎!如果我們死光了,你們的末日就不遠了!”
倫庫斯不為所動,列奧尼達絕望了,他表情扭曲,沖上去幾乎要摁倒倫庫斯。幾個騎士瞬間將他攔下,輕而易舉地推倒在地上,他在地上破口大罵。
“自私又愚蠢的混蛋!”
“你們沒種!”
“懦夫!狼心狗肺!”
“蠢啊!”
“蠢啊……”
聲音越來越弱,直到他被手下拖走,離開大廳的時候,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了一句,“求你了……”
阿黛拉和一眾人站著目睹了這一切,她兩眼呆滯,除了對列奧尼達的境遇感到同情和憐憫,也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
如果列奧尼達的軍隊沒有糧食過冬,不久便會渙散成強盜和匪徒,或是餓死在這里。不僅本身對伊斯特伍德公國產(chǎn)生極大的威脅,也會讓這里變成一塊唾手可得的肥肉。按列奧尼達對安瑞亞人的描述,恐怕他們的安分日子不會久。
阿黛拉越想越不對,她猛然發(fā)現(xiàn),這才是帝國人真正的籌碼。他們打探到了伊斯特伍德公國商隊購買糧食的情報,發(fā)現(xiàn)了克勞迪亞軍隊的窘境。他們這是將克勞迪亞人逼入絕境,給阿黛拉施壓。
“小姐,他是什么時候來到這里的?請警惕這樣的人,無能且易怒,一個逃走的將軍,不宜與之共事?!?p> “先生,這才是您真正的籌碼,對嗎?”
“您在說什么?”
“嗯……沒什么……和我說說,圣戰(zhàn)的情況吧。我很關(guān)心……”
大廳外,去往內(nèi)城的走廊里,列奧尼達推開攙扶他的手下,蹣跚且孤獨地走著。他華麗的衣服已經(jīng)弄皺,領(lǐng)口也撐開了,眼角的淚水已經(jīng)干涸,眼里寫滿不甘與憤怒。
他來到馬圈,馬圈外是一隊坐在地上取暖的士兵。北風(fēng)呼嘯,寒意侵襲著他的臉頰,他擤了擤鼻子,眼中倒映著躍動的篝火。
不久之后便是晚宴,列奧尼達沒有參加,阿黛拉也心事重重,只是應(yīng)酬著喝了些酒。這里的物資本就不多,食物算不上豐盛,都是些粗肉粗糧和熟過的漿果。倫庫斯好像吃壞了肚子,很早退場休息了,這場晚宴草草結(jié)束,冷冷清清,即便是喜歡熱鬧的平民也只是來取走剩下的食物,他們并不歡迎帝國人。
深夜,阿黛拉睡不著,打算悄悄溜去地窖通宵做研究,無意間瞧見了站在塔頂眺望南方的列奧尼達。
“想家了嗎?先生?”
“伊斯特伍德小姐?你怎么會在這?”
“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你說得沒錯,我想家了?!?p> “今天你在大廳上……”
“很失態(tài)對吧?”
“不,我很佩服你,雖然你脾氣大,又傲慢,但你對國家的熱愛遠勝這些?!?p> “呵,有什么用。我什么都做不了。有什么打算?沒了我們,你們很難辦?!?p> “我和萊托先生也沒個辦法,帝國人把我們將死了。眼下,只有努力東拼西湊糧食,看看能不能挺一挺?!?p> “不用了?!?p> “什么意思?”
阿黛拉看向列奧尼達,她看到了一個赴死之人的眼神。
“我們不久后就去攻打米拉爾?!?p> “你瘋了?”
“或許吧,這是唯一的辦法。愿神眷顧我們?!?p> “你們只有四千人啊?!?p> “東方還有三萬人,他們還在林姆巴克搖尾乞憐,尋求援助??藙诘蟻喨吮静辉撊绱吮拔ⅲ視賳舅麄?,做最后的反擊?!?p> 列奧尼達說出這話的時候,仿佛另一個住在他體內(nèi)的蒼老靈魂,但心跳還是年輕的心跳,眼神如火一般熾熱,又如冰一般寒冷。
這時,天邊劃過一顆流星。轉(zhuǎn)瞬即逝,無比耀眼。
“我會盡可能幫你?!?p> 阿黛拉說道。
“不用,做你該做的事情,建設(shè)好這里。如果我失敗了,讓我的子民,至少在滅亡前做個好夢。”
阿黛拉沒有回話,她的思緒很亂?;剡^神來,列奧尼達已經(jīng)下了臺階,回塔樓去了。
--本章完
邁阿鳴
這章有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