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不足以抹平那場災(zāi)難帶來的傷痛,騎著馬,阿黛拉面色凝重地走過麥克斯堡還在重建的街區(qū)。這里還存留著燒灼的痕跡,街邊到處是用于祈福的圣三角掛飾。當年魔神降臨的破壞,加上后來爆發(fā)的疫病,殺死了約六十萬人,現(xiàn)在的麥克斯堡,散播著笑聲的,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們。
阿黛拉不愿在此停留,呆太久只會讓她感到不適,更別提有多危險??墒?,當她穿過城市,來到西郊的一處交叉路口時,她停了下來。
{這里一點都沒變……}
阿黛拉跳下馬鞍,牽著韁繩,在路邊一處石雕旁蹲下。一年多前,阿黛拉來過這里,她從北方來到這個路口,之后,就再也沒向西走過。
“我們走,金?!卑Ⅶ炖嗣R兒的鬃毛,一躍而上。
這匹馬是她來之前拿地走龍換的,它的名字叫金,也許是因為陽光下略微發(fā)黃的毛色,但它其實是一匹白馬。地走龍雖然快,但太過顯眼,因為極低的生育率,只有極其富有的人能夠買得起,就連阿布力思公爵麾下的騎士團也只能配上一兩匹用于送信,畢竟地走龍也是亞龍的一種,身體里流淌著龍的血液。不過,阿黛拉并不覺得可惜,用地走龍換到的金,可是馬販子手里面最好的馬。況且,阿黛拉從小就夢想著能擁有一匹白馬,這也算圓了又一個兒時的夢。
太陽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除了必要的住宿,阿黛拉從未停下腳步,包括路過奧爾登堡。
漸漸地,有人的地方開始出現(xiàn)熟悉的鄉(xiāng)音,阿黛拉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明明已經(jīng)有了答案,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面對,可離海岸越來越近,甚至可以聞到從西邊飄來的海的味道時,阿黛拉竟然害怕了。
四月十九日傍晚,風(fēng)平浪靜。
阿黛拉顫抖地伸出腳,從爬滿藤壺的木板上,漸漸踩在濕潤的泥里。
時隔十二年,阿黛拉再一次,踏上故鄉(xiāng)里奇島的土地。這一刻,千言萬語都化作咸咸的淚,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
“姑娘,馬給你牽來了,要不要住宿?我知道北邊有一家不錯的旅舍,適合你這樣年輕的旅行者居住?!?p> 漁船的船夫操著島民口音對阿黛拉說道。這倍感親切的口音,熟悉又陌生,阿黛拉幾乎已經(jīng)不會說了,她說話至今還夾雜著濃烈的北方味道,路上的陌生人都以為她來自北方。
“不必了。這是報酬,感謝您載我一程?!?p> 遞上一枚銀幣,阿黛拉翻身上馬,按著記憶中的路線,向著里奇山進發(fā)。南面的山腰處,有一片葡萄園,園子里有個小院子,那里是阿黛拉的家。
阿黛拉并未改變相貌,這并不是一個理智的決定。十多年的時光流逝加上完全不一樣的發(fā)型(散發(fā)變成單馬尾),即便是故人也很難第一眼認出她,但阿黛拉不愿偽裝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不想這片養(yǎng)育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土地上,還帶著虛偽的面具。
她從大道上拐進一條小徑,葡萄花的幽香乘著風(fēng)撲打著阿黛拉的鼻子。四月,葡萄的花期,那小到可憐的葡萄花,竟然有這么沁人心脾的香味,有了惡魔的嗅覺之后,阿黛拉體會到了從前不曾體會的感覺。
村口一群孩子在嬉戲打鬧,阿黛拉仔細瞧了瞧,能看出某些故人的影子,不禁生出萬千感觸。
{當年的玩伴,現(xiàn)在大概都結(jié)婚生子了吧。}
孩子們注意到了打扮精致的阿黛拉,停止嬉鬧向這邊注目,阿黛拉微笑著走近,他們竟都一溜煙嚇跑了。
“外鄉(xiāng)人,來找住宿的話,旅館在南邊?!?p> 一顆老樹下,一個抽著煙草的老伯伯瞇著眼沖阿黛拉說道。
{雅克伯伯?}
阿黛拉差點喊出來。從前最熟悉的鄰居,身強力壯,是遠近聞名的力士,現(xiàn)在已滿面皺紋,大腹便便,毫無生機的倚在樹下,連說話都變得蒼老無力。
“哦,謝,感謝告知……”
阿黛拉飛快地跑開了,像一只心虛的賊。她眼眶里淚水在打轉(zhuǎn),雅克伯伯老了這么多,她更忍不住想象十二年的光陰會給未曾謀面的父母留下怎樣的痕跡,越是想象,越是害怕。
明明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阿黛拉逃避了。
{“真是個不坦率的膽小鬼……”}姐姐罵著不爭氣的妹妹,然而,她也好不哪去。
南邊的葡萄藤旅館
阿黛拉坐在一張桌子前,托著腮,敲打著桌面,突然,她抬起頭,發(fā)現(xiàn)窗外天已經(jīng)黑了。
{“啊,我好丟人。明明到了家門口,我卻沒勇氣見他們……”}
{“姐姐,你說——”}
{“安靜!”}
突然,姐姐毫無征兆地控制了身體,迅速披上了兜帽背過身去。這時,有幾個本地裝扮的商人和伙計從外面進來,他們身上的氣味被門口灌進屋內(nèi)的風(fēng)裹挾著撲進阿黛拉的鼻子,正是因為這股氣味讓姐姐提前警覺起來。
{“怎么了姐姐?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糟糕……”}
姐姐沒作回答,等那些人上了樓,她徑直沖出門外,直接進入潛行狀態(tài),以超人的速度返回家的方向。姐姐的反應(yīng)讓阿黛拉摸不著頭腦,但她明白,姐姐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也變得緊張起來。
終于,在一塊山巖上,姐姐停下腳步,極目遠眺,山腰處的一座小院子里,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正在烤著什么。殘陽之下,阿黛拉流下了熱淚,即便不借火光,她也能認出來,那正是自己無比牽掛,無數(shù)次在夢中想起的父母。
姐姐松了口氣,可沒等多看幾眼,她轉(zhuǎn)身跳下山去。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爸媽處境很危險嗎?”}
{“你記得老信使嗎?”}
{“記得?。吭趺戳??”}
{“我記得他的味道,剛剛又出現(xiàn)了,你覺得這是巧合?”}
迅速回到旅館,姐姐悄悄來到老板的身邊,問道:
“老板,除我以外近日有沒有大陸來的人?”
“我怎么知道?”
老板不耐煩的反問,姐姐不以為意,冷眼看著他,并悄悄塞了一枚金幣,把他嚇出一身冷汗。
“這……這我也不清楚啊,除了熟客,其他人也只能根據(jù)口音分辨,明顯的大陸人有幾個,其他的我不確定?!崩习逡Я艘Ы饚?,四下瞧了瞧才緊張地回答道。
“把登記冊拿來?!?p> “好好,馬上?!?p> “幾分鐘之前有一伙人上了樓,他們住什么房間?”
旅館二樓。姐姐在最靠里的一個房間門口停了下來,她嗅了嗅周圍的空氣,狐臭、腳臭、汗臭、老人臭、香料、香水、甜食……各種味道糅雜在一起,然而,縱然在這些味道里微不足道,她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記憶中的氣味。
“砰!”
房間的門被暴力踹開,里面圍成一圈坐著四個人,他們無不驚恐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阿黛拉,像是見了魔鬼。
還未等他們做出反應(yīng),一秒之內(nèi),阿黛拉(姐姐)沖上去三個砍掌擊暈了三個男人,剩下一個上了年紀的商人模樣的人,被她直接拎著領(lǐng)子提了起來。
“捉到你了,陰影中的幽靈?!?p>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小姐,快,快把我放下來?!彼ブⅦ炖氖滞?,不停掙扎。
姐姐理都沒理,伸出另一只手,在那人的脖頸處尋找著,突然,她一用力,那人的臉皮竟被整個兒撕了下來,場面乍一看駭人,定睛看去卻發(fā)現(xiàn),被撕下的臉皮之下竟還有一張臉。那是一張丑陋不堪的老臉,鷹鉤鼻,左眼一道像是潰爛之后結(jié)成的疤,足以嚇哭孩子。
“呵,果然。你應(yīng)該還有一張臉,一張我更熟悉的臉,告訴我,放哪兒了?”
那人臉被憋得通紅,但嘴硬得很,死也不愿說,他趁阿黛拉不注意,手悄悄伸向身后。姐姐冷笑一聲,一甩手把他摔到墻上,然后趁他捂著胸口慘叫時,摸出了他身后的匕首。那是迪歐維勒鋼制成的,被隨身攜帶,顯然是用于防范阿黛拉。
以防萬一,姐姐干脆利落地折了他的兩只手。然后擊暈了他,丟在床上,開始在房間里四處翻找,屋內(nèi)擺設(shè)被弄得東倒西歪,終于,在一個不顯眼的柜子抽屜里,她發(fā)現(xiàn)了十幾張人皮面具。其中包括一張熟悉的面孔——老信使。
如果阿黛拉現(xiàn)在控制著身體,她一定會訝異地捂住嘴巴。這個與她在旅途中見過兩次的有緣人,竟然是帶著這般身份與陰謀的惡徒,很多事情都說得通了。
從第一次接觸笑面返回阿布力思的路上,這個幽靈就與自己同行,他在阿布力思暫住,換過各種身份打聽阿黛拉的生活并暗中觀察,如蛆附骨,如影隨形,逐漸將阿黛拉的秘密發(fā)掘出來??墒恰议_了一層真相,又有無數(shù)的疑問涌上心頭。
過了不一會兒,“老信使”醒了過來,吐了口鮮血,折了的手使他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你的身份不少啊……”姐姐將正在吐血的“老信使”拎起來,不爽地說道:
“接下來的問題,你一個不愿答,我就掰斷你一根手指?!?p> “第一,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你(重音)為什么會在這里?”見身份敗露,“老信使”非但沒有感到害怕,反而笑著原封不動地反問阿黛拉,滿口鮮血的他笑得尤為詭異。
“**……你們怎么找到這里的?。俊?p> “要怪就怪你自己,誰會想到你的姓氏真的就是你的姓氏,咳哈哈哈哈?!?p> “……認真回答我第一個問題?!?p> “欸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彼路鹗チ死碇?,笑得像一條沒骨頭的狗。
“砰!”
一記結(jié)實的右勾拳,“老信使”的牙都被打了出來。
{“姐姐!別把他打死了!打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眪
阿黛拉還在擔心,但姐姐的力道其實不大,而且……當阿黛拉定睛看去,發(fā)現(xiàn)床上被打出來的不止牙和鮮血,還有一小包綠色的粉末。姐姐驚訝之余,小心的拿起,發(fā)現(xiàn)那竟然是用羊腸裹著的劇毒。這完全是一個巧合,姐姐并不知道他嘴里含著毒藥,不禁有些后怕,更慶幸自己的“隨手一揮”。
“你休想死得那么輕松,回答我?!苯憬阍俅螌⑺嗥饋?,猛地晃了晃。
這下,“老信使”笑不出來了,他的眼里只剩下了惶恐。
“不說?”
“……”
“咔!”
“啊——”慘絕人寰的吶喊差點把屋頂掀了,還好姐姐手快,用一旁的枕頭捂住了他的臉。
“我,我說,我說……我來這里,是,笑面的主意,他想拿你的父母勒索財寶……”
“咔!”
“啊——”
“我,我都說了!”
“放***狗屁,你們這群瘋子要是貪錢早就動手了?你也參與了那場王都晚宴之變,你是那個邪神教瘋子手下的人,你以為我傻?”
“……”
“老信使”臉紅得發(fā)紫,額頭青筋暴起,眼睛也充滿了血絲。
姐姐見他又陷入沉默,抓住他的另一根手指,已經(jīng)開始發(fā)力。
“不!!我說,我說!他,他讓我們陷害你父母——”
“嗚啊啊啊啊啊!”突然,他開始大哭,像一個丟了玩具的孩子,鼻涕和眼淚混在一起,阿黛拉看著極不舒服。
“然后呢?!”姐姐不依不撓,追問道。
“……好斷,斷了你的念想……啊啊啊?。。 ?p> 突然,“老信使”以極大的力量抽回了自己的手指,不顧折斷處的疼痛,雙手抱頭在床上打滾,歇斯底里地大叫著,阿黛拉和姐姐起初以為他是想引起外界的注意,稍晚些才意識到,他的臉已經(jīng)紫得駭人!
“砰!!”
一朵血色的花在床上綻放,轉(zhuǎn)瞬間變成滿屋的血霧,粉紅的腦漿涂在床鋪上,更濺了阿黛拉一身。阿黛拉愣住了,原本一個好好的人,突然在她面前炸開了腦袋,這場面太過駭人,以至于姐姐一時也無法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情。
“先生!先生!里面發(fā)生了什么?”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才讓阿黛拉(姐姐)回過神來。還好是個禮貌的人,門虛掩著也沒直接推開,不然定會被這副場景嚇個半死。
回過神來的姐姐連忙頂住門,假裝無事地說:“沒事兒,沒事兒,激烈了點?!?p> “哦,啊,哦。”
聽著門外的人漸漸走遠,姐姐松了口氣,轉(zhuǎn)身看著一屋子血腥的狼藉,渾身打了個顫。
{“真是心狠手辣的一群瘋子?!眪
{“這到底是什么手段?緘口咒?沒這么嚇人吧?”}
{“這詛咒比緘口咒惡毒多了……”}
{“……先不管這么多,趕緊收拾一下,還有這三個暈倒的人。”}
……
花了整整一個晚上,阿黛拉和姐姐才搞清楚他們此行的目的。“老信使”,不,更準確的說,叫“老鷹”,是奉命前來設(shè)計害死阿黛拉的父母。和他一同商量的三人,除了一名王都來的同伙以外,另兩個是本地的地頭蛇。根據(jù)審問的結(jié)果,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揭發(fā)阿黛拉父母的罪狀,盡其所能讓官方審判并處死他們。他們沒想到阿黛拉會來的這么快,事實上他們出發(fā)的比阿黛拉回阿布力思還早,幸好阿黛拉換了一匹好馬,且一路幾乎未曾停留。不然,她的父母就危險了。
至于其他情報,這幾個小嘍啰什么也說不出來。
最終,姐姐把他們?nèi)拥搅撕@镂刽~,然后徹查了所有他們接觸過的人,這次阿黛拉沒多說什么,她早已明白,對惡人的善,總有一天會變成對善人的惡。
到了深夜,阿黛拉怎么也睡不著。今天獲取的信息量太大,種種線索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幅逐漸清晰的圖景。神秘人策劃了血色晚宴,所謂的證人是否是真還無從得知,但神秘人救了阿黛拉,什么都沒做放了阿黛拉,到頭來又想殺害阿黛拉的父母。
盡管疑點頗多,但顯然,神秘人在制造阿黛拉與王國或教會的對立,阿黛拉在被他當槍使。令她氣憤又不安的是,她并不知道這個神秘人是誰,也不知道他下一步又會做出怎樣的動作。他手下有著笑面這樣遍布全國的暗網(wǎng),能策劃“血色晚宴”,說明他在王國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樣的敵人太可怕……
可是,想到維德維奇夫人,想到馬歇爾院長,想到他差點害死自己的父母,阿黛拉的虎口幾乎要掐出血,她暗下決心,終有一日,她要撕下那人的面具,將他挫骨揚灰。
{“還不睡?!明早還要見爸媽,你不想一臉憔悴吧?”}
{“哦,嗯!”}
{“可不許再逃了。”}
{“知道啦!”}
--本章完
邁阿鳴
WDNMD,寫著寫著奔5000字去了,我廢話太多,還得分個上下,我太菜了。 這一章算是填了一些坑,回收了部分線索,前面都有伏筆,但別以為這就這么簡單哦。 姐姐是不是有點太狠了?不,一點都不狠,本來審訊壞人就該這樣,更何況是一個比常人暴力傾向高得多的惡魔,平日里還沒得發(fā)泄。 平時我寫小說都是邊寫邊想象成電影的,寫到爆頭那里,感覺一下變成R級片了。